第 6 节
作者:
飘雪的季节 更新:2021-02-20 04:26 字数:4892
“胡扯!”麦夫断然喊道。
三良望望麦夫又瞧瞧麦子,然后他假装认真地四下睃望。
“你要找什么?”麦夫忍不住问。
“咦,老麦头儿,你那把水果刀哪?再借我使使。”
麦子“噗哧”笑了,一时间他们想起三良刚刚讲过的事儿,觉得可笑极了,纵声傻笑起来。
清晨,天上映出月亮淡白的影子,这说明这一天将非常晴朗。赖头拖拉着破裤子从一家家人门前经过,嘴里发出一连串悦耳响亮的唱歌似的叫声,各家的猪都一溜小跑地向他奔去;猪群越来越庞大地穿过屯子,蹄子哒哒震响,扬起一团团金色的尘雾飘荡在屯子上空。
天空蓝极了!微风中夹杂着炊烟的味道,麦子深深地吸气,快活地说:真好闻,太好闻了,你觉得吗!
三良说挺好,说完他才觉得这屯子里的早晨确实不赖。他的心不知不觉地微微开启,充满期待。这天李三良说好带麦子到拉连河去看看,他们走出屯子,走上林带边的小路。
林带里光线幽暗气息清凉,啁啾的鸟叫声从四处冒出来,一簇簇树叶轻轻颤抖。“看,快来看!小鸟打架了!”几只鸟在树枝上蹦蹦跳跳,“干吗呀你们,别打了,听见没有,不许打架……”麦子的声音那么激动,似乎她是那些小鸟的同类。李三良忍不住笑了。
“嘿,跟谁说话哪!”他冲麦子喊。麦子倏地回过头,脸上欢快的亮光猛地被截断了一下,立刻又发散出光彩。三良只觉得眼前一亮。
高高的茅草上露水还没有被太阳晒干,他们的裤腿和鞋都湿了。拉连河越来越近,三良已经闻见了它的气味。他的心不由地有些紧张,他觉得脚下的土地、身边的茅草在自动地向后移,像飞一样,哦,拉连河在天边出现了。
走在前面的麦子忽然跑了起来,她跑哇跑哇,三良几乎要喊跑什么别跑了!这时候麦子站住了。在早晨的阳光里,拉连河流曳着黄金和蓝宝石,四面八方都闪耀着它晶莹的光芒。三良的心被一阵突如其来的胜利的狂喜攫住,哦,拉连河,我的拉连河,哦——
麦子安静地站着,李三良走到她身后,想吓她一下,又有点犹豫,结果声音刚冒出来就在喉咙里卡住了。
麦子仍然一动也不动。
“嘿!”三良的声音一下子放得很大,自己都吃一惊。麦子向他扭过头来,三良惊奇地看到她的脸那样宁静冷淡,像是在睡梦里,她缓缓抬起右手,手指压在嘴唇上,轻轻地说:“嘘……”,然后就又转回头去。
好一阵子两个人就那么站着,四下里一点声音都没有,空气中充满强烈的光线。对于李三良来说这情形真离奇,他站在麦子身后,离她很近很近,可是却觉得他们相隔万里。他想走开,不想这样像个傻瓜似的,可不知为什么他动不了。他的心底隐隐升起一股焦躁的火气,觉得自己生气了。
这时麦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又过了一分钟她把身体转向三良。现在她看见他了,而且很高兴看见他。
“三良,太谢谢你了。”
“谢什么?”三良不明白。
“你带我来呀!这地方真好,真的,我觉得我都能飞了!”
三良的心顷刻间欢畅起来。在高高的岸上麦子跑来跑去,想找一个能够下到河边的地方。三良不管三七二十一咕鸣跳下去,差点儿掉进河里。他在下面双手接住麦子,麦子也跳下来了。他们紧沿河水往前走,水光耀眼,麦子走着走着回头看看三良,三良的光头在阳光下亮得像要爆炸。
“你笑什么?”三良问她。
“你干吗要剃光头?”
三良没想过这问题,“怎么啦,碍你事儿吗?”
麦子发出一阵带点儿惊愕情绪的大笑,“你的脑袋太光啦,我还没见过这么光的头……”
“你没见过的事儿多啦!你见过什么呀!”三良有点儿不高兴了。
“我当然见过……,”麦子猛然朝三良转过身,“你生气了?”
5
照在麦子脸上的阳光是那么亮,那不是一般的阳光,是拉连何反射的阳光,比太阳还耀眼,飘忽不定,就像是从麦子的眼睛里一束束地发射出来;它告诉三良他不该计较这女孩儿笑他的光头,她没有坏心,她高兴极了,没别的意思。
他们俩面对面地站着,麦子的头发像玻璃丝一样闪闪发亮,有几根在她眼前轻轻拂动。她在等三良说话。
“走哇!”三良直愣愣地喊了一声。麦子盯着他又看了几秒钟,顺从地转过身往前走了。
一种像鹅毛一样轻柔的东西在三良心上拂过来又拂过去,他说不出自己觉得舒坦还是觉得难受,他有些神思恍惚了。麦子的头发根儿下边露出一小块雪白的脖子,三良觉得自己始终跟着那亮晃晃的白光走着。
河对岸的小村子蓝莹莹的,多可爱啊!空气像一只蔚蓝的摇荡着的大铃挡,麦子谛听着它的声音。猛然间麦子吃了一惊,这是什么声音呀!她扭动着脖子四下寻找,原来是三良在吹口哨。她看见三良的嘴鼓得圆圆的,向前噘着,天籁般的声音就从那个小圆孔里一缕缕飘出来。麦于盯着三良的嘴看得人迷了。
三良忽然闭住一口气。
“吹呀,干吗不吹了?”
三良极力憋着憋着,终于憋不住了,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又吹起来。麦子满意地笑了。三良吹着口哨朝前走,麦子一个劲扭头看他,确实她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好听的音乐,天地万物都发出寂静的回声,简直让人有点儿心酸。
后来他们看见一块大石头,就坐下了。太阳已经升高,在澄彻的蓝天下拉连河变暗了,颜色越来越深。
“这条河流到哪儿?”麦于问。
“不知道。”
“你去过河那边吗?”
“没”
“这儿能游泳吗?”
“成。”
“你游过吗?”
“想游就能游。”
“那咱们哪天来游泳吧,好吗?”
三良没回答,心怦然一动。麦子站起身走到水边,把手伸进河里轻轻拨弄。
“水凉吧?”三良问,他发觉自己的嗓子有点哑。
“不凉,我不怕凉,可我没游泳衣,怎么办呢?”
麦子笑咪咪地望着河面,而三良的情绪忽然变坏了。
他舔了一下嘴唇,“这儿的女的都没游泳衣,照游。”
“那怎么游?”
“你说怎么游?”
“穿着衣服多难受。”
“谁告诉你穿衣服了。”
麦子很快地看了三良一眼,目光像针尖儿。三良不再说话,他也望着河水。在河水的下面有一种景象正在形成,那些景象迅速变得清晰可见,翻腾着,随时要从水中冒出来;李三良的心咚咚地跳;他看了麦子一眼,发现麦子也在看他,脸上带着疑问,又像是期待。
他别过脸向远方望去,水下的景象并没有消失,而是移到他身上了。他的身体热烘烘的发燥,眼前的景物变成昏黑一团,三良感觉自己被憋住了,憋得喘不上气来。他想冲出去,只有冲出去,没有别的办法。他的腿一伸,身体站了起来,在他的感觉里那个望着他的少女的肉体始终跳动着,要和他汇合。
麦子盯住三良,她有点迷惑,不懂李三良为什么这样恶狠狠地看着她。
“怎么了你?”她的语气还是疑问的,可就在问话的一刹那,心豁然明朗,一股电流猛烈地通过了她的身体。她被这意外的击打吓懵了,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他们之间还隔着一段距离,但麦子完完全全感到三良心里那可怕的感觉已经占据了她的心。她觉得自己抖得害怕,她不想这么发抖,可没用,她的知觉已经和身体脱离,成了一股软绵绵的无形的热气。她几乎就要晕过去了。
三良两步走到麦子面前,他不再犹豫,也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他的双臂猛地伸出去,像是要把一切都紧紧抱住,抱死,连空气都不放过;他的手已经触到了那惊人的肉体,他的心无比激动,一派光明!然而他不知道自己的劲使得多么大多么猛,他也没想到麦子会躲闪,两人的身体在发力和移动中失去了重心,无可挽回地摔倒了。
河水冰凉,麦子和三良火热的身体在水中盲目地扑腾着,终于钻了出来。当他们看见彼此湿淋淋的样子简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刚刚生命攸关的感觉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是一阵惊愕。
三良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水,激动的余波使他的声音很大,“他妈的,真他妈倒霉,操他姥姥的!三八蛋!”
麦子打了个哆嗦:“水真凉!冷死我了。”
“我不早说了,这水特凉。”
“那你干吗推我?讨厌!那么坏!”
李三良的心本来还有点缩着,这时忽然畅亮了,畅亮得要命,他哈哈大笑,鼻子里喷出细小的水珠,“谁叫你说要游泳的,游哇你,游吧!”
他们回到岸边,又费了很大的劲爬上河岸,身上沾满泥,又湿又脏。
“咱们怎么办?”麦子的声音还有点儿发抖。
“没事儿,一会儿就干了。”
“咱们回去吗?”
“成哇。”
可是他们并没有往回走,他们俩都觉得现在不是撤退的时候,那样他们就大软弱太失败了。所以他们沿着拉连河漫无目的地走着。风吹在身上很凉,麦子的嘴唇微微发紫,“你冷吗?”她问三良。
三良的脸也有点儿发青,可他说不冷。马上他又问麦子还冷不冷,麦子也说不冷了。歇了会儿,麦子又问三良冷不冷;他们来来回回问了好几遍。
“告诉你,我和你爸也来过这么一回。”三良忽然想起一个话题。
“什么?来过什么?”麦子迷惑地问。
要不要告诉她麦夫自杀的事呢?立刻他就决定不说。
“你爸特神,他还想游泳,差点儿没淹死。”
“你没瞧见他那样儿,跟狗似的。”
“你才是狗呢,落水狗。”
“那你呢。”三良微微嘲讽地盯着麦子。
身边的这个李三良让麦子有点害怕,可又吸引她。他很真实,小眼睛,光光的脑袋,个儿不高,没人比他更真实了。麦子简直弄不清自己对他的感觉。
“我爸和你不一样。”她突然说出这么句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爸的手特别软,软极了,你发现了吗?”
“没”
“他呀,什么都不会,我妈还直担心他没饭吃呢。”
有一会儿三良弄不准麦子知不知道他妈和他爸离婚的事儿。
“嗨,我说……”
“什么?”
“他们俩是不是……”
麦子截断他:“是。”
清凉干爽的风吹拂着茅草,发出细碎的好听的声音。现在三良觉得放松多了。
“我爸,他这人是个悲观主义者。”
“啥?”三良不大明白。
“什么事他都爱往坏处想。”
“他胆儿小,特爱说孤独,老跟我说。”
麦子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是吗,和你说?”
“怎么啦?”
一瞬间麦子的脸色豁然开朗,提高声音说:“我要告诉我妈妈,有一个李三良,和我爸特好!”
三良咧嘴笑笑。
“我妈妈说他太敏感了,要不他也成不了诗人。其实人越傻越幸福,这是一条真理。”麦子的口气肯定极了。
“没听说过。”三良不能同意。
“喔——?”麦子拖长声音,看着三良微笑,“那说明你挺傻的,不错。”
麦子的微笑里有一种让三良不舒服的东西,他觉出来了,觉出对他的嘲笑。几乎就在同时,阴暗的欲望又蠢蠢欲动。三良没再说话,快步走到麦子前面。
“走那么快干吗?”
麦子跑了两步,追上三良,和他并排走着。她听见他在她身边奇怪地匆匆地呼吸。她的脚步有些犹豫了,但是并没有放慢,两个人都在小心紧张地捕捉对方的心思。
最后麦子站住了。
“嘿,三良!等等……”
三良也站下,他回过身,圆睁着他的小眼睛,阴森地糊里糊涂地望着麦子。他有种完蛋操的感觉,可他又极力想排除这种感觉,他的内心一片混乱。眼前的这个麦子,这个黄毛丫头,他要是能强迫她就好了,把她毁了就好了。那个毁灭她的方法多简单,他为什么做不到。这一切多么可恨哪!
“别往前走了,我都饿了。”麦子像个小姑娘那样直着嗓子喊道。
三良怔怔地又站了一会儿,“走,回去。”
在回去的路上,麦子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