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节
作者:淋雨      更新:2021-02-20 04:22      字数:4719
  转眼又到了春节。皮蛋再回来时,蹿高了半个头,完全长成一个强壮的小伙子。两只肩膀宽宽的,大臂肌肉隆起,胸前两块肌肉像倒扣过来的两片瓦。他到后院去上厕所,后院女人大呼小叫道:“哎哟,皮蛋又长高了。今年怕有小二十了吧?就是脸黑点,要不婶子给你说个漂亮媳妇。”家瑛在一边儿回敬她:“脸黑咋啦?黑人家中宝,白人惹胡糙。女人脸白好看,男人要那么白干吗?”
  皮蛋看见荣女子站在自家门口,赶紧一低头,匆匆从她身边蹿过去。从厕所出来,见荣女子还在门前站着,就莫名地有些心慌,像被人追着似的急忙走开。荣女子跟家瑛说:“皮蛋真长成大人了。”家瑛说:“长得高有啥用,会吃不会做,穿衣服还费布。”
  腊月二十三的晚上,北门坡广场放电影《 地道战 》。因为是在露天,需要等到天黑才能放映。但要想看得清楚,又必须很早扛着板凳去占位置。这样看一场电影,往往就要在硬板凳上耐心地等上三四个钟头。皮蛋因为没事,下午四点多钟就扛了板凳出门。刚到街门口,遇到荣女子,笑着跟他说:“皮蛋,帮我也占个地方,到时候我跟你妈一起来。”皮蛋点点头,荣女子就到后院把自家板凳扛出来交给他。最近有个复员军人对荣女子追得很厉害,托了不少人来说,荣女子还没有给个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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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益生堂 第三章(10)
  离电影开场半个小时,家瑛和荣女子才领着孩子匆匆赶过来。皮蛋注意到,荣女子刚洗了澡,平时梳成盘髻的头发散披下来,像一蓬熊熊燃烧着的黑色火焰,这团火焰骤然之间把他心里的什么东西点燃了。荣女子的女儿也洗得干干净净,她们两个身上,有着同一种香皂的气味。
  两条板凳一条线摆着。家瑛坐在两个女儿中间。她出门前刚和人吵了架,这会儿依然怒气未消,坐在板凳上自言自语在骂:“孬种,跟我玩花狸鼠。谁不知道她那点事儿。不漏好房,不倒好墙。你身上不臭,蚊子也不会叮你。”皮蛋猜不出又是谁惹了家瑛。大姑娘嫌家瑛声音太大,羞恼地压低声制止她:“妈,人又不在这儿,你骂了有谁听。”家瑛较真说:“她不在咋了?她不在还有她的祖宗在上,我骂给她祖宗听。”皮蛋坐在一边儿不管不问。他知道除非母亲自己骂累了,尽兴了,心里的气消了,才会偃旗息鼓,否则谁也拦不住她。况且这会儿他一门心思全放在荣女子身上,无暇顾及其他。
  家瑛和荣女子各提了个小烘炉,里面燃着板炭火,放在腿底下取暖。腊月的夜晚是很冷的。两个烘炉让看电影的人坐得很挤,谁都想离火近些。皮蛋和荣女子之间坐着她的女儿。皮蛋心里又害怕,又暗藏着一种甜蜜的冲动。荣女子成了他眼里一根刺,扎得难受,却拔不出来。直到放完《 新闻简报 》,开始放正片《 地道战 》,家瑛的说骂才渐渐收声。
  这部片子,皮蛋已经看过无数遍,情节的发展几乎可以横流倒背。四合的天幕上,有无数星星在闪烁。随着夜风,从荣女子身上飘过来的一阵阵气息,令他神不守舍。
  下放的集体户住了十几个知青,男多女少。一间旧仓库改的宿舍,男的住前面,女的住后面。中间一道单土坯墙,夜晚熄了灯,住在前面的男生就屏住呼吸听墙那边女生的动静。有两个男生谙事早,躺在床上唾沫横飞地讲述哪些女生是瘪的,哪些女生屁股大,易于生养。皮蛋像听天书一样。
  小时候他经常去骡马大店找家瑛,见过骡子和马的生殖器,触目惊心地垂在肚子下面。有一次到家义那儿玩,看见隔壁住的两个武汉知青正在吃香肠,蒸熟的香肠红黑油亮地饱胀着。皮蛋从来没见过这东西。见她们用叉子叉了毫无惧色地往嘴里塞,突然说了句:“你们吃的是###。”
  那两个知青正是十七八的年纪,被皮蛋这句话羞得满脸绯红,厌恶地冲他喊道:“出去,出去。这么小的年纪也学会耍流氓了。”
  这件事儿她们没好意思跟家义说,皮蛋后来也再不敢到她们屋去。可是亲眼目睹的情景,却困扰了他很长时间。
  为了表示自己对性知识不是完全懵懂无知,皮蛋把这件事当传奇一样讲出来。谁知同伴听了哈哈大笑,都装出一副老辣的样子,弄得他更加无地自容。
  他开始频繁地做那种梦。梦中的女子,刚开始模糊,后来就隐隐绰绰地总像是荣女子的面貌。在梦里,他做着清醒时从来不曾做过的事。醒过来,身下总是湿乎乎一片。那东西一旦沾在床上,就再也别想洗去。他偷看过同屋的床单,好几个都像他一样,污渍斑斑。他似乎突然明白了男生总是不喜欢叠被子的原因。他既苦恼,又疑惑,不知道荣女子为什么会频繁地以性偶像的角色在梦中出现。
  原来回家,他确实像家瑛说的,是为了吃几顿饱饭。可这次回来,他的目的变得不确定了,似乎是为了肚子,又似乎不是。究竟为了什么,意识中很有些模糊。他弄不明白自己的心情,也弄不明白自己的身体。越不明白,反而越执着。梦中两个赤裸的身体纠缠在一起的画面,不断地在他眼前闪现,激发着他的欲望。
  银幕上,画外男声正在念白:
  烟是有毒的,绝不能放进一丝一缕。
  可是,一条毒蛇已经进入他的内心,顽强地盘旋着不肯离去。毒蛇喷射出的火焰,在他结实的腰间烧灼着,使他的身体常常处于一种难以抑制的亢奋状态。
  他正在幻想中痴迷着,偌大的广场上一片沮丧之声响起。胶片烧了,银幕上出现一大块黄|色的、气球状的东西。放映机边上的电灯亮了,放映员接胶片需要很长时间。人们开始嘁嘁喳喳地闲聊。家瑛两手就着火,扫兴地说:“骡子###的,回回看电影闹这经。等看完了,都要到半夜五更半,简直糟蹋瞌睡。”
  荣女子拿一根旧筷子拨着火,说道:“我带了点蚕豆,慢慢嚼着磨时间。”她从裤兜里掏出一把蚕豆,侧着身子递过去。都给过了,最后掏了一把递给皮蛋。皮蛋去接时,两人的手碰在一起。荣女子淡淡地,什么反应也没有。皮蛋却像触了电一样,浑身一麻,腰肢间那团火又忽一下燃起来。
  家瑛嚼了两颗豆子,说:“我这牙口不行,还是你们吃吧。”伸手又把豆子递给皮蛋。她因为抽烟太早,孩子又养得多,牙坏得厉害。张开嘴,黑的是黑的,白的也成了黑的。牙疼起来,无钱买药,就坐着干号。一条街的人都能听见她骂鬼神,骂祖宗。
  荣女子一边嚼豆子,一边和皮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她问:“皮蛋,你们在乡里能吃饱不?”皮蛋不知怎么说了句假话:“能吃饱。”话声刚落,家瑛那边儿接茬了:“吃饱个屁。吃饱了回来还跟饿老鼠一样。”皮蛋在黑暗中窘得红了脸,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恼恨,怨怪家瑛不该多嘴。荣女子说:“下力的人能吃饭,皮蛋干活可下力了。”家瑛说:“他干活下力?我咋从没见过?我就看见他吃饭下力。”皮蛋眼睛盯着电影机跟前吊的那只大灯泡,听见荣女子轻声笑起来。幸好电影很快开映,大家都噤了声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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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益生堂 第三章(11)
  电影散场,皮蛋把两条板凳摞起来扛在肩上。荣女子争抢着说:“这咋行?我自己来,自己来。”家瑛拦住她说:“叫他扛。一身力气不用做啥。”皮蛋扛了板凳飞快走在前面,听见荣女子在后面跟家瑛说:“皮蛋往后会疼人。”
  已经是腊月二十六七了,院里的孩子们都放了寒假,大人却还在上工。皮蛋每次到后院去上厕所,都见荣女子的门上上着锁,她的小女儿就在家瑛这边和几个孩子玩。皮蛋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谁都没有意会,唯独后院女人看出来了。看出来却不张扬,只等皮蛋从面前走过时,拿眼睛笑笑地瞟着他,直看得皮蛋心里发虚。出出进进地,总是尽量避着她。她若到屋里来和家瑛闲聊,皮蛋心里就惴惴不安,害怕她在家瑛面前说些什么。
  家瑛她们的板车队一直忙到腊月二十九才放假。现在过年跟往常不同,没有吃的可忙,讲究的人家扫灰除尘,用报纸重新糊墙,糊顶棚,不讲究的连这些都省了。家瑛为过年,预备了四五斤花生和两斤蚕豆,炒熟了给孩子们当零食。荣女子给家瑛送了一双纳得细密的鞋垫儿,上面还绣了花。家瑛客气说:“你留了自己穿呗。”荣女子说:“我是比着你的脚做的,我穿小了。”家瑛问:“那个复员军人的事咋样了?你还没给人家回话?”荣女子说:“我怕他不待见孩子。”家瑛说:“后爹总比后妈强。依我说,只要过得去就行了。”荣女子说:“再说吧。”
  三天年很快到了。初二那天,家瑛要几个孩子去给家义和家慧拜年,家义给了皮蛋一块压岁钱。皮蛋花三分钱在街上买了一根长甘蔗,拿回来给了荣女子的女儿。那孩子因为年三十晚上洗澡着了凉,一直病恹恹的。荣女子守着她,哪儿也不能去。荣女子说:“皮蛋,过年你妈也没给你做新衣裳。”皮蛋窘迫地说:“我都大人了,还穿啥新衣裳。”荣女子看了他一眼,笑着说:“你再大,在你妈跟前不还是小孩儿。”皮蛋觉得荣女子说自己是小孩儿,对自己是个伤害。他在屋里没站一会儿就出来了。荣女子抓了把炒葵花子塞给他。
  初四那天,家慧叫魏昊来请家瑛一家过去吃饭。皮蛋说:“我不想去。”家瑛骂他:“你个狗肉不上秤的东西。”非要他去。魏昊也说:“去呗。我妈蒸了白米饭。”家瑛这下更有理由让他去了。皮蛋却任她俩怎么劝说都无动于衷。
  正僵持着,荣女子急匆匆跑进来说:“汪姐,我孩子烧得说胡话了,你快去替我看看。”家瑛随她过去看了看,说:“这么在屋里拖着不成,得送医院。”荣女子抽泣着开始抹眼泪。家瑛问:“是不是手头没钱?”荣女子说:“有。”家瑛说:“有就赶紧去,叫皮蛋给你搭把手。”把皮蛋叫过来,跟他说:“反正吃饭你不愿去,就帮荣女子把孩子送医院看病去。”荣女子说:“我一个人就行了。”家瑛说:“叫他替你抱。”交代完,就领着另几个孩子往家慧那儿去了。
  到医院打了针,皮蛋又帮荣女子抱着孩子回来。医生怕孩子惊厥抽搐,在退烧药里加了镇静剂,孩子到家一直昏昏沉沉睡着不醒。院子里也有人家在请客,劝菜请酒的声音能够听得很清晰。街上时不时传来放鞭炮的声音,咚叭一响,咚叭又一响。
  荣女子说:“皮蛋,真对不住,大过年的还拖累你往医院跑。”皮蛋不会说客气话,吭哧半天,说道:“反正我也没事。”
  荣女子把杯子烫烫,冲了一杯糖水,用一根竹筷在杯子里搅动着。皮蛋听见筷子碰着杯沿发出轻灵的声音。搅完了,荣女子很自然地把搅过糖水的筷子放在嘴里一吮。这个动作,在皮蛋的意识里,带着一种强烈的Se情意味,莫名地激起他的性欲。他感到那团火又开始燃烧。他的身体一下子亢奋起来。他对自己身体的变化感到恐惧和羞耻,逃跑似的从荣女子屋里快步走出来。听见荣女子在后面叫:“把水喝了再走。”
  他跑到厕所,解开裤子,里面已经湿了一大块。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苦恼却丝毫没有减弱。有脚步声由远而近。皮蛋赶紧蹲下,装做大便。来人是要小解,哗哗一阵水响,又出去了。皮蛋等脚步声远了,才起身提了裤子。裤裆里又凉又湿,感觉很不舒服。
  临近天黑,家瑛跟几个孩子回来了,进门就问:“荣女子的孩子好些没?”皮蛋说:“打过针了。”家瑛找出烟来抽着,说:“你四姨问你咋不去吃饭。”皮蛋不吱声。家瑛问:“你为啥不去你四姨那儿?”皮蛋自然不便说出是因为有某种东西牵扯了自己,他很聪明地敷衍说:“四姨够穷的了,你们还这么多人去吃。”家瑛鼻子里嗤一声,说道:“你倒学会体谅人了。你妈也穷,你咋从来不知道体谅你妈?”皮蛋说:“我咋不体谅你了?”家瑛说:“你要体谅我,今天就该去吃这个饭。”皮蛋弄不清她这话的意思,也不去接茬。
  家瑛自顾自说:“看着二十大几的人,一天到晚心里不装事。”她在家慧那儿吃饭,看见魏昊文静勤快,就更加恼恨皮蛋的麻木。抽完一支烟,她站起来说:“我去看看孩子咋样了。”皮蛋知道她是去荣女子那儿,心里不知怎么就狂跳起来。
  初五是家义请吃饭的日子,皮蛋这回没敢说不去。但是吃完饭,别的人都还坐着没走,皮蛋就跑了。每条街上都有卖甘蔗的人,地上到处是枯白的甘蔗叶子和嚼过的像锯末似的甘蔗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