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节
作者:淋雨      更新:2021-02-20 04:22      字数:4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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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义揽紧她的细腰,正要俯下身亲吻,却见两个人从街檐下的阴影里闪出来,说说笑笑地从他们跟前过去。家义慌乱中正不知所措,梅秀玉悄声说:“我们下河吧。”遂牵了他的手顺着街檐往城门走。家义再向街巷两头看,那两个人已经不见了,四周依然寂静无声。
  梅秀玉的手绵软细腻,有着绸缎一样清凉光滑的感觉。家义沉醉地随在她后面走着,瞥见她的腰肢如春风拂柳一般婀娜动人。出城门,下河滩,两人找着一块大油石坐下来。虽然近在咫尺,梅秀玉白皙的鹅蛋脸却像雾里的灯火,虚幻成朦朦胧胧的一团。家义问:“我不是听见你在吹箫吗?”梅秀玉回头望望岸上,说:“我是吹给你听的。”家义又问:“咋不吹了?”梅秀玉目光幽深地说:“箫坏了。”随即扑倒在家义怀里。家义身体里潮起一股热浪,两臂用力箍住她,向着她微微开启的双唇吻下去。梅秀玉两只胳膊又如细藤一样缠绕住他的脖子。家义说:“我真想你!”梅秀玉喘着气说:“我也是!”家义说:“你跟我都结婚了,我咋还是见不到你?”梅秀玉说:“不是还没喝喜酒吗。”她将湿软的舌头送进家义的嘴里。家义顿然觉得身体里有一股热浪像河水一样流动起来。
  忽然有人喊:“跑匪啦!跑匪啦!”两人惊悚地抬起头,见河对岸的缓坡上影影绰绰有一群人在追赶嘶叫。河面上两只秋子箭似的向他们射来。家义说声“快跑”,拽着梅秀玉在高低不平的鹅卵石上疾步奔跑如履平地。跑进城门,回头再看,河水在月色下平静地闪着碎银似的粼粼波光,人和秋子都无影无踪。家义两手扶着潮湿的城墙,看着梅秀玉在鼻子底下娇喘吁吁,冲动地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像跟谁赌气似的狠命吻下去。梅秀玉的嘴唇好似芙蓉花瓣,带着一股清香和湿润。家义辗转缠绵地吻着,口齿不清地说道:“你是我的!谁也拿不走!”梅秀玉咿咿啊啊地回应着他的亲吻,两手紧抓着他的肩膀,说:“我是你的!你把我拿去!”
  家义觉得脑子一片轰鸣,身体里潮起一波一波热浪,亢奋地只想把梅秀玉碾压在墙上。心醉神迷地正要进一步动作时,忽又听旁边有人说话。“这不是益生堂老二吗?咋跟梅家二姑娘裹在一起了?”他慌得张眼四望,竟发现城门里外不知何时站满了人,嘁嘁喳喳地看着他们。而梅秀玉好似浑然不觉,两只胳膊依然藤蔓一样缠在他颈上。家义悄声喊着:“松开!松开!”梅秀玉恍然惊醒,眨眼便像一阵轻烟消失不见。
  家义怔怔地呆站着,遏止不住的亢奋依旧鼓荡得如潮起潮落。可是周围人越聚越多,恍如闹市。月色淡去,天色渐明。家义撇开众人,循着街巷一路找到养兴谦门前,却见大门紧闭,两只椒图门环静止不动。他上前拍打门环,屋里竟有一陌生人应道:“是谁?”这一问,将他从梦里问醒过来。床前一地水似的月光。没有梅秀玉,也听不见箫声。紧绷的身体依然留连在梦里,期待着欲望得以满足。他重又合上眼,恍恍惚惚中与一个面容模糊的女子做完了与梅秀玉未能做成的事情。
  月光透过窗户,冷冷地触摸着枕头上两滴墨迹似的泪痕。
  8
  一九五五年春,一纸调令,家义从文教科调到茅山中学工作。
  茅山中学的前身是茅山书院。院中最醒目的建筑当数文庙。整个建筑坐北朝南,砖木结构,宫殿式外观。屋顶铺陈着青色琉璃瓦,瓦缝间长满瓦松。庙前有一丹陛,高近一丈。陛前镶嵌的青石板上刻有麒麟图案。殿内有一高台,过去曾立有孔子塑像。高台下面供奉着七十二贤人的牌位。右侧有一楼梯可以登临二楼。庙的正南边两侧,各建有五间平房,相互对应。大殿以东为东庑,以西为西庑。东西两庑便是三千弟子牌位的栖居地。两庑之间是一个青石场子。场子的南面建有三间瓦屋,与大殿对应,居中为大成门,左右两侧各有厢房,左为乡贤祠,右为名宦祠。大成门外,建有石拱桥一座,名状元桥。有二墩三孔。桥下一圆形水池名月宫池。直径约二十米,池深五米。池内养有红鲤鱼,水面上飘着绿色的水葫芦。池周及桥两侧都立有白玉石栏杆。状元桥南约三米处,立有高大的石柱牌坊,完全用青条石垒成。高约二十米,宽约三十米。牌坊正中上方,雕刻有“魁星门”三个大字。牌坊的四根立柱上雕有狮、象四个,工艺精细,形态逼真。
  益生堂 第一章(22)
  茅山人自己过着平静、恬淡的日子,却把最奢华的排场给了孔圣人。每年的八月间,他们都要在这里筹办“圣人会”,以纪念孔夫子。届时所有学生放假三天,与民同乐。学生们纷纷从家里将猪肉鸡肉和各色菜肴带到会上。家庭困难的也不必拘泥,可以一担柴聊表诚意。这一天,他们除了要向圣人牌位叩头外,还要一一向老师叩头谢恩。
  家义以老师的身份住进书院时,大殿里已经没有孔子的塑像了。七十二贤人的牌位也不知做了谁家灶里的柴火。空空的大殿里倒是比以前热闹了许多,常有些单位借用这里排练节目,配合各种运动进行宣传。
  家义报到那天,正遇见两个班的学生在举行课间篮球比赛。场地边儿一个年近四十的老师坐在小板凳上,手舞足蹈地喊叫着,像是在作指导。他穿着长衫,皮鞋,外加呢帽,在一群衣着简朴的学生中间,好似一只丹顶鹤,显得气度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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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义好奇地问:“这是谁?打扮得咋这么洋气?”教导主任说:“他是冉老师,教语文的,早年在外面的高师学堂念过书。”他对家义神秘地笑笑,说道:“这是个怪人!听说年轻的时候跟一个富家女有过瓜葛,不知为啥分了手。别看他这会儿嘻嘻哈哈,上课严厉得很,连学生吐痰放屁都不准许。书倒是教得不坏。”
  家义远远瞅着,对冉老师整洁的衣着印象深刻,问道:“他总是这副打扮吗?”教导主任说:“总是,唱戏的都没他穿得整齐。”
  他带家义去办公室领回书本,说:“你刚来,时间长了就知道,这学校里怪人多得很。你看那边儿。”家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见一个男老师远远在树下站着,两个学生立在左右,像是在听他训话。教导主任说:“他姓樊,教物理的,湖南人,话难懂得很,从来不修边幅,时常能把衣服扣子扣得错上错下,前襟上弄不好还沾点汤汤水水啥的,连学生见了,都在私底下笑话他。”
  家义听了,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两眼,问道:“他结婚了吗?”教导主任笑起来,说:“你大概想到他这样的人不会有女人喜欢吧?你可想错了。就他这么个邋遢人,偏偏娶了个天仙似的媳妇,瘦瘦巧巧的,穿得雅致整洁,要不是戴副眼镜儿,简直跟《 麻姑拜寿 》里的麻姑差不多。牵着两个儿子在街上走,别人总以为他们是姐弟仨。”
  学校给家义分了宿舍,正好住在冉老师隔壁。冉老师见他打扫屋子,过来问:“你教啥的?”家义说:“教政治和美术。”冉老师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又把家义从上到下打量一番,又问:“你会画画?”家义谦虚地说:“画得不好。原来在宣传队画过墙报。”冉老师问:“你知道多少画派名家?”家义想了想,不好意思地说:“我知道得不多。最喜欢的是八大山人。”冉老师探头朝他屋里看看,随口说了句:“有空过来坐。”家义连说:“好,好,有空我一定过来。”
  冉老师是个戏迷,山二簧唱得有板有眼。下了班,时常有老师聚在他屋里谈笑。家义有时也过去凑凑热闹。冉老师说:“你说你会画画,恕我不敢恭维。我倒是欣赏你的口琴,吹得真好。往后我们唱戏,你就来伴奏吧。”家义很高兴自己能够和老师们融为一体,这种风雅自在的生活也正是他喜欢的。很快,他就成了冉老师他们周末聚会的常客。
  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了些日子,支部书记老阚突然把家义找去谈话。阚书记是个老新四军,李先念中原突围时,他在茅山一带和队伍失散,不得已隐姓埋名在乡下种地,直到解放。吃了很多苦,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他面相很老,还不到四十岁,脸上已有了不少皱纹,再加上表情沉稳,看去比实际年龄要大许多。他把桌上一沓报纸摊开,指着上面的文章念给家义听:“《 坚决肃清胡风集团和一切暗藏的反革命分子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知识分子里面问题还是很多的。我们学校虽然没有胡风之流跳出来,但情况也很复杂。就说数学组的柳老师,解放前家里光丫环就养了几十个。他自己呢,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除了数学公式啥都不认识。你说这样的人有没有问题?还有冉老师,樊老师,跟工农同学就一直很对立。没事儿你应该多学习,不要总是说说唱唱地浪费时间。”
  家义不知这话的来由和深浅,一时有些紧张。阚书记见他诚惶诚恐不知所措,口气突然一转,和蔼地说:“支部一直在观察你。你的材料我都看了。家庭出身虽然不好,但个人表现很不错。只要你能同剥削阶级家庭划清界限,组织上绝对信任和重用你。国家建设需要你们这些有文化的年轻人,关键是看你们的态度。”
  家义感动得除了点头,说不出一句话。阚书记笑着问道:“还没成家吧?”家义摇头说:“还没有。”阚书记问了一句很专业的话:“有没有找到靶子?”
  梅秀玉的影子在眼前一闪,家义赶紧又摇头,说:“我还年轻,现在还不想考虑。”阚书记赞许地点点头。“很好,很好。年轻人就是要有远大抱负。个人的事情,到时候组织上可以替你考虑。”
  当晚,家义认认真真写了篇日记,把阚书记的话都回忆在纸上,并且分析道:“我自己的出身,两个姐姐婆家的出身,用新社会的标准衡量,都是有问题的。它们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我的思想和行为。这层包裹着自己的灰色调子如果不消除,就会在不知不觉中改变我的立场和态度。国家一直在对知识分子进行思想改造。我一定要通过改造脱胎换骨,成为像阚书记那样的人。”
  益生堂 第一章(23)
  谈话不几天,他从学校回益生堂,在大街上迎面遇见一群人喧闹着走过来。打头一个人举着两根青竹竿,竹梢头拴着一块红绸布,后面随着几个吹鼓手。旁边看热闹的人指着笑说:“快看那吹唢呐的,腮帮子鼓得像个猪尿脬。”家义正疑惑这是哪家娶亲,家瑛站在人群后叫他:“下学了?”家义应道:“下学了。”他随家瑛走到街边儿,看着迎面走来的队伍问道:“这是谁家娶媳妇?”家瑛说:“养兴谦二姑娘今天出阁。”
  家义一听这话,骤然觉得街两边儿的房子像被风吹了一样倾斜摇摆起来,喧闹的唢呐锣鼓声骤然停止,家瑛的脸在感觉里被放大了无数倍,遮蔽了两侧的街景和过往的行人。他好像从未想过眼波流转的梅秀玉还会嫁给另一个男人。似乎他不上门迎娶,梅秀玉就会永远好端端地在那儿呆着,像一朵花,自开自谢。现在这朵本应该属于他园子里的花无法阻挡地被别人摘去了,他身上已经死去的那一部分东西突然绞痛起来。他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在问:“婆家是谁?”家瑛说:“姓张,就在这上头住,老爷子原来在他们养兴谦当过伙计。屋里三个儿子,这个是最小的。”家瑛对街上男婚女嫁的事儿历来消息灵通,谁家的姑娘结婚前就已经破了身,是个敞口货,谁家的男人有心使不上力,是个银样枪头,她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家义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有这么一个人,便问:“那人是做啥的?”家瑛手里夹着烟,烟雾慢慢从两个鼻孔里冒出来。“他在城关镇政府做事,四季走路喜欢把手背到身后。”家义说:“我还是对不上。”家瑛说:“见面你就知道了,再也没谁比他长得好记。可惜梅家二姑娘一朵鲜花插在了牛屎上!”
  这话不知为什么让家义心里奇异地生出一丝快感。他强作欢颜地打趣道:“人家是不是牛屎你咋知道?”家瑛哼一声。“茅山城啥事儿我不知道。都是梅掌柜屋里串通媒婆子做的好事。”家义心神恍惚地问道:“我们住街坊,咋一点动静都没听见?”家瑛说:“梅家如今是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再难有过去那种排场了。”
  跟家瑛分手,家义一直有些恍惚。回到益生堂,只有家礼一个人在药房忙着。家义问:“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