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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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就是 更新:2021-02-20 04:13 字数:4793
张婆婆回忆起她初次见到义女沙沙时的情境——那是一个晚霞满天的黄昏,因为丈夫和唯一的儿子双双在前线战死了,她在树梢上挂了条红绸巾。她想,用不着多久就能和亲人在一起了。
正当张婆婆在树上挣扎时,一个背着背包的满脸尘土的姑娘割断了红绸巾。这姑娘知道事情的原委后说:“这样吧,老人家,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闺女了。你要为你的闺女活下来,一定要活下来。”
张婆婆答应了。
姑娘说:“我的名字有四个字,不好记,就叫我沙沙吧。”
张婆婆说,后来从沙姑娘的嘴里了解到她来自北平的一所大学。她出生在大西南一个少数民族家庭。至于是什么族,张婆婆说女儿跟她说过一回,可一时记不起来了。小赛Q赶紧问:“她说的是不是彝族?”
“对,就是彝族,没错,我的闺女沙沙就是彝族!”老人情绪激动地说,“我的闺女是来抗日打鬼子的,她在冀中平原打了六年鬼子。只要在平原上说到沙姑娘,人人都会竖起大拇指。”
后来众人的话证实了这一点,人们一提到沙姑娘,总是情不自禁地赞叹道:“多俊的姑娘,冀中平原数一数二的美女。鬼子曾经费尽心机想得到她的身子,可她宁死也不让鬼子得逞。”
张婆婆含着泪说:“我永远恨一九四三年五月二十四号那天黄昏——沙沙被汉奸王老五出卖,命绝芦苇荡。牺牲时才二十二岁呀,呜呜——”
说到黄姑娘,小赛Q心里感到无限遗憾。由于当初追兵来势太猛,来不及问清楚她的真实姓名。冀中平原上的人们也只能证实她的身分:黄姑娘,自称是新疆人,维吾尔族,抗战前在北平教书…
小赛Q听说当年来这里打鬼子的抗日救亡人群中少数民族同胞不仅仅是沙沙和黄姑娘两个,还有很多很多…
小赛Q站在冀中平原清水般明净的月光里眺首远望。他心底泛起一种久违的冲动,久久而以抑制。
小赛Q急于去沙玛阿妞牺牲的地方看看。众人都说只有张婆婆知道沙沙的坟在哪里,因为她从来不告诉其他人这个密秘。于是小赛Q央求张婆婆带他去一趟,张婆婆左右环视了一番,说:“我人老不长记性,忘记在什么地方了。”
小赛Q心里很清楚,张婆婆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个密秘。这又是为什么呢?
再过两天就是中秋节,每家每户都忙着准备好吃的东西,一家老小,无一闲人。今晚的“群聊大会”也就取消了。
小赛Q神色忧郁地坐在大槐树下,月光掠过叶缝在他脸上随风徜徉。突然,大树背后闪出一个人影来。
小赛Q定睛一看,原来是张婆婆。小赛Q站起来喊了声张婆婆。张婆婆连忙打了个不要说话的手势,拉着小赛Q的手就往河边走。
她左顾右盼,确定周围没有人后,才对小赛Q说:“带你去看沙沙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小赛Q:“婆婆尽管说,我答应您老人家就是了。”
张婆婆:“第一,绝对不向他人泄露这个密秘,做得到吗?”
小赛Q:“做得到。”
张婆婆:“第二,不给沙沙建坟。”
对小赛Q来说,这倒是个始料未及的条件,他不远千里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办这件事,这老人的要求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老人催道:“行不行,你倒是给我一句话呀!”
小赛Q想,不答应连看的机会都没有,还能说什么呢?只有走一步瞧一步了。他赶紧说:“婆婆,带路吧,我答应你就是了。”
小舟。
月光。
微风。
凉水。
横无际涯的芦苇荡像幅流动的图画。小舟就像一条睡意朦胧的鱼儿在芦苇丛中磕磕碰碰。
小赛Q睁大眼睛,恨不得把每根水草都刻在脑海里。他想,总有一天,我还会回来的,这是我的使命也是我的宿命。
不知什么时候,张婆婆把小舟系在芦苇根上,说:“上来吧。”
小赛Q屏住呼吸跟在张婆婆身后。
“就在这里。”张婆婆说。
这是一大片芦苇地,一条窄窄的小路从中间穿过。小赛Q看到的就仅此而已。看到月光下那张凄苦的脸,小赛Q把蹦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他扒开芦苇往前走,另一端的尽头还是水,水浪慵懒地拍打着芦苇根。
小赛Q想,张婆婆会不会搞错地方了?
“无累师傅,不用找了,这个芦苇岛就是沙沙的墓地。——沙沙,好闺女,远方的客人来看你了。”张婆婆揉着红红的眼睛继续说,“妈答应你,妈不哭,不哭……”
小赛Q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不幸的事是这样发生的,”张婆婆擦干眼泪给小赛Q讲起当年那令人心碎的一幕——
“沙沙的俊是远近闻名的,鬼子队长为了得到她,在村里安插了眼线。沙沙最喜欢黄昏时分躺在这片芦苇岛上一边吹萧,一边仰望天边的晚霞。那时,这一大片芦苇荡还控制在游击队的手里,所以沙沙每次来到这里都玩得很开心。
那天也就是1943年5月24号,是沙沙二十二岁生日。那天的晚霞特别美。游击队进山里去开紧急会,商讨如何对付鬼子扫荡清乡的对策。看到晚霞,沙沙想起了芦苇荡。于是她向队长请假来到这里,像往日一样吹她的萧,看她的晚霞。不料鬼子包围了芦苇荡,他们像饿狼一样扑向沙沙。沙沙走投无路,用最后一颗子弹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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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到枪声的方向和位置,心都碎了。我知道女儿出事了。等我赶到,她倒在地上,鲜血顺着芦苇根往下流。她永远睡过去了,再也不会醒过来。我在芦苇丛中背着女儿爬过去爬过来,我母女俩的血染红了每一株芦苇。后来我爬不动了,一阵晕眩,昏了过去。
等我醒来时,满天星斗,半个月亮冷冷地挂在天上。整个冀中平原,无声无息。我想,女儿已经死了,我得面对这个事实。我说沙沙,你既然最喜欢这个地方,妈就成全你。于是我把女儿火化了,然后把骨灰撒在这上面的每寸土地上。
女儿生前活得太累,加上她喜欢清静,所以我一直守着这个秘密——其实我想一辈子守着女儿,但第二天一早我就离开了,因为天亮游击队一回来,不见了沙沙他们会来找她的。我带走了沙沙被血浸透的军装还有一缕长发。我不能让女儿死得不明不白,我得让整个冀中平原的人都知道沙沙牺牲了。如果军装不足以证明这一点的话,头发就是最好的证据。沙沙的头发是整个平原上最长最美的。
果然,当人们看到沙沙的头发时都失声痛哭了。游击队要找到她的安息地,我说明了缘由。所有的人都企图说服我。人们总想给她修座坟,这样人人都可以通过自己的方式纪念她。我说,谁再逼我,我就让他给我修坟。后来也就没人提到此事了。
从那以后,每年她的忌日人们总是到河边烧纸钱,献花圈。游击队队长带着战士们朝芦苇荡的上空集体开二十二枪后,要给沙沙唱游击队之歌。每年如此,直到鬼子投降,游击队解散——现在你应该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了吧?”
“你做得对——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坟墓——”小赛Q含泪道。
张婆婆:“那就走吧。”
小赛Q:“婆婆,你在船上等我,我给沙沙说几句话——”
张婆婆:“什么话?代表你自己或是代表他人?”
小赛Q:“这——”
张婆婆:“不要破坏我女儿的心情,快走吧。”
小赛Q:“这——”
张婆婆:“你这个出家人怎么这样不知趣!你再不走,我就和你拼命了!”
小赛Q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尽管夜很深了,可头绪乱糟糟的,没有丝毫睡意。明天看过黄姑娘的墓地自己就要离开英雄的冀中平原了。因为听说黄姑娘的墓游击队早就修好了,他在这块土地上多呆一天都显得多余。
可是该说的话还没有说呢,如若把这些话带走,不仅高个子的灵魂不得安息,自己也会终生不安的。几个小时前,他想不久的将来如果他蔡某人还活在人世,他一定要回来,可现在他终于知道这种想法无疑是画蛇添足——天作坟地作棺流水作酒芦作朋,还有什么比大自然的安排更完美呢?
他不会再回来了。不想来。也不必来。
张婆婆,对不起了,我必须得和沙沙说几句话——她会高兴的。
小赛Q偷偷驾着张婆婆的小舟又回到了芦苇荡。他说:“沙沙,容我冒昧地称呼您的名字——沙玛阿妞,我不得不再次打扰你——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主要是求你一件事——你的爱人,那个高个子日本军人,他是个好人,为了赎罪,他死在日本法西斯军国主义者的屠刀下——我用一个中国军人的人格向你担保,他用一生爱着你。曾经不过是无法左右的责任感压垮了他,尽管这种责任感是血腥的,可耻的,不过他最终还是站起来了。他是个男人,请您原谅他——”
黄姑娘葬在河滩边的柳树下,和葬着沙玛阿妞尸骨的芦苇岛遥遥相望。据村民说,她俩是最要好的朋友。
老天的安排太善解人意了,小赛Q感到十分欣慰。
本来小赛Q想在中秋这天离开冀中平原,他想,自己年过半百,还没见过家乡是什么模样呢。尽管在未庄无亲无故,但一种强烈的思乡情绪困扰着他。他想,人生难测,特别像他这样的人,生命是别人赐予的,一不留神,随时都有可能被拿走。
这一生哪,到头来,一无所有,找点事儿牵挂不容易,家乡可是唯一的理由。
小赛Q想躺在家乡的土地上,猜想妈妈的音容笑貌;猜想曾经妈妈怀着他是怎样走过一条条水乡小巷的,猜想妈妈呼出最后一口气时是如何肝肠寸断地舍不得放开他的手。
老郎中说,他的母亲患上无药可救的痨病,那年他才七个月。母亲临死前,他还伏在母亲胸前吮奶。母亲久久没有闭上眼睛。
小赛Q相信有一个爱他的母亲,这辈子不算白来人间一遭。
回趟故乡,这是小赛Q念念不忘的宿愿,而且几乎大功告成。可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这一切最终彻彻底底沦为一个永远的梦想——
小赛Q那只跛脚引起了抽空下来和群众联欢的领导们。
“村长,这和尚是啥时候来到你们村的?腿咋是瘸的?”
“咦,李老汉,听说这和尚经常住在你家,你有没有发觉有什么异常情况?俺长这么大,走遍大江南北,碰上瘸腿和尚还是第一回…”
“张婆婆,你说这和尚是来为沙沙姑娘和黄姑娘修坟的,一个出家人怎么会认识她们呢?阶级斗争是残酷的——难道他一点也没引起你的怀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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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和尚肯定有问题。”最后领导下了结论。
领导的言论引起了人们高度的恐慌。人们一时不知所措,因为方圆百十里,几乎每家每户都热情接待过小赛Q,如果出点什么差错恐怕脱不了干系。
领导听村长说和尚正在打点包裹好像要准备离开这里。领导脸色一变,对村长如此如此地耳语了一番。
小赛Q准备提着包裹到会场上向乡亲们告别。这时村长带着几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对他说:“大师初次到冀中平原……大过节的……不打招呼就想走……太不仗义了吧,再怎么说,应该喝杯送别酒吧?”不容分说,把小赛Q手中的包裹抢过来,往屋里的凳子上一丢,拖着小赛Q就往会场里走。
小赛Q被村长安排在领导身边坐下。
村长介绍道:“这是我们汪区长。”
汪区长端起酒就要敬小赛Q:“大师来到我们冀中大地,欢迎欢迎!”
小赛Q:“阿弥陀佛,出酒人不饮酒。”
汪区长:“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吃肉!”他往小赛Q的碗里夹了块肉,一副不容商量的表情。
小赛Q:“阿弥陀佛,出家人不吃荤。”
汪区长红着脸继续说:“出家人、四大皆空、六根清净,难得大师有如此雅兴来我冀中观光——哦,对了,我这人就是记性差,村民们说大师此次来冀中主要是想为两位女英雄修坟筑墓,对吧?”
小赛Q:“阿弥陀佛,贫僧确实是为这件事而来。”
汪区长:“你们认识吗?——我说的是那两位女英雄?”
小赛Q:“不认识,是受朋友之托。”
汪区长咄咄逼人:“什么朋友,和她们有什么关系?”
刚才,村长粗鲁的举动让小赛Q有些费解,接着汪区长俗气的客套和并不高明的问题引起了他的怀疑,现在他可以断定自己将要遇到麻烦了。
小赛Q不卑不亢:“出家人慈悲为怀,只解人之难不问人之事,故不知友人与女英雄之间是什么关系。”
汪区长步步紧逼:“哦,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