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节
作者:不是就是      更新:2021-02-20 04:13      字数:4781
  从那以后,很多人开始相信他并非是在哗众取宠,不过认为就算他是蔡子,也不可能有那么大的能耐——支身独影和鬼子干上三年,除非是孙悟空,血肉之躯不可能做到。
  后来,有人向小赛Q提出诚恳的建议:“其实,你只要做过你所说的百分之五,就是不折不扣的英雄了,这样军座也容易接受,说不准还会给你平反——从阎王爷那里把你拉回来,给你个团长、旅长、甚至师长干干。”
  年长的老王说:“现在说什么都是屁话。长官一听到你蔡子这名字就来气,不如改名算了。反正叫蔡子你注定是兵,不叫蔡子你也注定是兵。或许换个名儿可以洗洗晦气。”
  于是大家开始为小赛Q的新名争论不休。有人认为取蔡老二之类的比较朴实,符合身份;有人认为取什么蔡长命之类的图个吉利;也有人认为人穷了长寿遭罪,不如取个蔡银子之类的来得实在。
  众人各持所见,互不相让,吵得小赛Q头昏脑胀。
  “别吵了,蔡子死了,只剩下了蔡壳。以后我就叫蔡壳,行了吧?”
  小赛Q刚刚树立起来的英雄形象不久便土崩瓦解,谁都认为他叫蔡子纯属扯淡。
  这是一次遭遇战。小赛Q他们人少枪寡,形势十分危急。
  连长把机枪交给他,满含希望地说:“全靠你了。”
  七、八梭子打过去不低就是高,无一命中目标。连长大发雷霆,一脚把他踢开:“你这是什么枪法?就是用脚当手使也准保撂倒他妈几个,没用的东西!还吹自己是什么英雄,没吃没喝,没枪没弹和鬼子干了三年,真他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副熊样!”
  小赛Q装出一很难过的表情:“长官,不知咋的,人一多我就心慌手软。”
  “再说,老子崩了你!”没有子弹可打的连长怒不可遏。
  “幸好援兵到了,否则我们统统成了共匪的刀下鬼。”回去后,大家如是说。
  对小赛Q中看不中用的枪法大家一致表示蔑视。回到营地后,怒气冲冲的连长对小赛Q十分业余的作战水平彻底失望了,宣布从今往后,小赛Q再也不是作战人员,取消他佩戴枪支的资格。他的工作就是闲时给士兵们擦枪擦鞋,战时就给士兵们背弹药。
  苦就苦点,只要不杀人就成。小赛Q的想法非常单纯。这个单纯的愿望让他倍受刁难。明明枪擦得锃亮,亮得让人不忍心去摸一下。可有人偏偏就说枪比没擦时还脏,让小赛Q再擦。很多次,小赛Q忍气吞声,他想,就当连里多了几个士兵,退一万步说就当是锻炼身体也就罢了。
  可这一回,小赛Q确实忍无可忍。“铁沙掌”这个在战士中自恃身强力壮,一向作威作福的家伙撩得小赛Q心中那股无名业火腾腾的往上蹿。
  刚才攻打解放军的阵地时,这家伙就把小赛Q骂得晕头转向——
  “日你娘的,快点行不?”
  “日你娘的,把手榴弹拿过来!”
  “日你娘的,走我前面,我这个人最见不得胆小鬼!”
  “日你娘的……”
  小赛Q打小就没有见过亲娘,最不能接受别人骂他娘。
  记得有一次,他把何首乌误当成|人生卖给一个富绅。富绅仗势欺人,左一声日你娘,右一声日你娘。失去理智的小赛Q从身边的小食摊上抢过一碗热气翻腾的馄饨扣在富绅的脸上,烫得富绅杀猪似的嗷。结果药材被没收,老郎中也陪他挨了几十棍子。
  小赛Q的牙齿不由自主地格格作响。他恨不得把一颗手榴弹塞进“铁沙掌”的嘴里,让他永远说不了话。但他不能这样做,身边不断有人倒下,血就像雨水似的在脚下流淌,在这个时候,他不能这样做。
  他没有说什么,忍气吞声地走在前面。毫无疑问,他成了“铁沙掌”的一道屏障。疾驰而来的子弹擦伤了他的耳根,裤子也被打穿了几个洞。他随时都有被流弹击中的可能。
  可“铁沙掌”依然辱骂声不断:“日你娘的,把头抬起来,想让共匪打死你老爹啊?……”
  冲锋失败了。部队撤回营地。小赛Q刚把塞得满满的口袋卸下来,屁股还没有着地,“铁沙掌”就把鞋子脱下来,叫小赛Q立即擦干净,小赛Q没有作声。鞋擦好了,他又叫小赛Q给他洗脚,小赛Q咬了半天嘴唇,还是洗了。
  连经常对小赛Q呼来唤去的几个人也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派老王做代表劝“铁沙掌”都是一连的兄弟,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绝了。
  ()
  “铁沙掌”闻言大怒:“老头儿,给老子滚远点,惹恼了爷爷我这双铁沙掌是要吃亏的!”
  老王不敢再吭声,悻悻地站到一边去了。
  脚洗好了,小赛Q正准备走开。“铁沙掌”又把脚踩在泥浆里,说:“回来,又脏了!”
  小赛Q似乎没有听到“铁沙掌”刺耳的喝斥声,倚在一个大石头上抽烟。
  这下“铁沙掌”恼羞成怒,挥舞双臂向小赛Q逼近:“日你娘的,狗一样的人还口口声声称自己是什么抗日英雄。今天爷爷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英雄是什么样的!”
  话音刚落,“铁沙掌”自诩能在白银上留下十个黑指印的手掌向小赛Q砸来。
  第二十四章 瘸子神枪手
  说是迟,那是快,小赛Q一个侧身,闪在“铁沙掌”后面,把老郎中传给他的那把宝贝奋力送进“铁沙掌”那肉肥油厚的大臀里。顿时“铁沙掌”的两股间血流如注。那双“铁掌”无力地在地上胡乱挣扎着。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小赛Q又从新获得了众人的尊敬。“铁沙掌”主动给他洗脚赔罪,尽管小赛Q表示自己有能力把脚洗干净,可“铁沙掌”却死皮赖脸地缠着他振振有词:“我这个人平生最爱慕英雄,竟然大家都是英雄,正应了那两句古话——不打不相识,惺惺相惜;既然大家都是英雄,那就是朋友,既然是朋友,你的脚就是我的脚,还分什么彼此?”
  从那以后,脏活不需要小赛Q亲自动手。每个人都把原本应该交给小赛Q干的那份工作揽过来自己干,然后把账记在小赛Q的头上。甚至上战场时,小赛Q几乎是象征性地背着几颗手榴弹跟在队伍后面,战友们自觉地把弹药私藏在身上,不让连长知道这个秘密。
  但打胜仗却例外。一旦打了胜仗,谁也帮不上小赛Q的忙。因为连长会亲自把战利品塞进他的口袋里,然后跟在他身后得意地吼上一段京剧。每每这个时候,大家都想为小赛Q减负,却无法插手。
  连长是地地道道的北平人,他说他这一生只爱两样东西——打仗和唱京剧。
  连长曾参加过徐州会战,在台儿庄一役中舍生忘死,功勋卓著,因而深受李宗仁的器重,正准备破格提升他做师长时,却传来其胞弟投靠了汪精卫的伪国民政府,成为一名祸国殃民的汉奸走狗。无可奈何的李宗仁地对他说了些委屈你了,暂时还是干你的连长,以后有机会再说等之类的安慰话。
  一干就干到现在,他原来所带的连是这个集团军中战斗力最强的连,这个连不仅作风顽强,而且和百姓的关系一直都搞得很好。每到一个地方不久,这个连的士兵就和百姓打成一团。据说台儿庄战役打响后,当这个连要上前沿阵地或者撤回来作短暂的休整时,百姓送粮的送粮,送水的送水,仿佛把每位士兵都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看待。这个连长直到现在还保持着这样一个习惯:每次打了胜仗,他要把战利品一分为二,士兵和年长孤寡的百姓人人有份。
  这些年,共产党的军事实力猛增,而国军八年以来,长期和日军面对面的大规模厮杀,严重地削弱了国军的作战力量,再加上部队十几年没有得到休整补充的机会,士兵多生怠意。基于这种种考虑,这些年来,每个军都把像这个连长一样的下层军官换来换去,目的是多带几个优秀的连队出来,为党国分忧。于是他成了小赛Q他们这支强行抓来的壮丁连的连长。
  他试图把这支队伍改造成一只优秀的队伍。可并不成功。并非每个人都像他一样提起战争就热血沸腾。
  他经常强调:战争让中国四分五裂,只有统一才有希望,要实现统一就要靠大家浴血奋战,消灭分离的势力。
  尽管大家都认为他说得有理,也都对他的精神感到由衷的敬佩,可人们并不关心这种窝里斗,他们只想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当然一上战场情况就完全变了,每个人都在发狂似地向对手射击,目的出于自保。这是最无奈的本能,谁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大家都清楚你不杀死他,他就会杀你。尽管彼此无怨无仇,也许血管里流淌的还是同一个宗亲的血呢,或者说,人们本该成为朋友、知己或亲人,可战火毁了这一切。
  说句实话,小赛Q很喜欢他这个连长,这个作战总是身先士卒,脾气火爆的家伙。
  他想,这是个真正的军人,只遗憾他的对手是自己人!可能自己永远也不会和他成为朋友了。一个唯军命是从的军人和一个拒不从命的军人真会成为朋友吗?
  小赛Q暗自苦笑。
  奇迹再次降临。
  这是一场难以启齿的惨败。大限来时,士兵如飞蝗般各自逃命。小赛Q的口袋里除了一小撮空气外,什么也没有。弹尽粮绝的连长重复了一遍刚才他对众人说的那句话:“顶不住了,你快走吧。”
  小赛Q并没有走的意思。他和这个男人并肩站在一起。可这个连长反而不安起来,他大声说:“走吧!”
  小赛Q平静地回应了一句:“要走就一起走……”话还没有说完,一颗子弹钻进他的腿里。
  “兄弟,你要挺住。”连长放下手中的刺刀,把身上的衣服撕下来扎住小赛Q的伤口。
  血湿了一地。
  “还好,位置再往上走一寸,就彻底完了——老兄,我还没娶媳妇呐,你说这辈子我还能看到儿女成群吗?”小赛Q喘着粗气说。
  连长的嘴皮嚅动了几下,泪水顺着小赛Q的脸庞落入脚下的血水里。他二话不说,背起小赛Q就跑。
  迷迷糊糊中,小赛Q感觉到一股热乎乎的液体顺着他的耳根往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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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奔西突,费了不少周折才甩掉追兵。
  连长把小赛Q放在地上,就在山上找了一些止血药给小赛Q止血。原来顺着小赛Q的耳根往下流的不是汗水,也不是眼泪,而是血。连长也受伤了,子弹撕掉了他半只耳朵。剩下的那一半还在滴血。像一弯残月。
  夜很快到来。连长脱下衣服塞在小赛Q嘴里,取出他腿里的弹头,然后把烧得通红的碗口般粗细的树枝放在小赛Q的伤口上烧。
  等小赛Q醒来,听到连长在小声哼着《霸王别姬》。凄凉,酸楚。仿佛这歌是为他写的,他就是这歌里的主角。他的歌声也许在寻找一个人,似乎更像是寻找一个久别的人。因为每次小赛Q想起老巴还有那个装在心中的东瀛女人甚至在想象沙玛阿妞的美貌时也会这样哼。
  小赛Q清楚每当自己的歌声像鸟儿一样在空中飞翔时,心中总是充满思念,遗憾,惋惜,孤独飘来飘去,如阴云般挥之不尽。
  此刻,这个男人心中的阴云到底为谁飘泊呢?
  连长倚在一棵松树上,两腿微微交叉,两只手左右摊开,活像一只欲想飞翔却找不到目标的孤鹰。
  “你心里不好受吧?”小赛Q问。
  “看来战争让大家彼此心灵相通……”连长轻声说。
  “因为战争给我们带来的苦难是一样的。”小赛Q补充了一句。
  “十多年前,我有一个爱我的妻子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七、七事变之前,我们一家三口过着平静而幸福的生活。可后来,一切都变了。日本人杀了我的父亲、母亲还有我刚会说话的女儿。
  我的女儿刚好学会用汉语和维吾尔语喊妈妈、爸爸(我的妻子是维吾尔族),可是我和妻子没来得及听她喊第二遍,她就被鬼子用刺刀刺死了。
  她躺在爷爷、奶奶身边,从惊恐万分的嘴形看来,临死时她喊出了第二声也是最后一声爸爸。也许她望眼欲穿地盼爸爸来救她,抱着她说,乖孩子,有爸爸在,不怕——可无用的爸爸——却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
  连长倒在地上,双手疯狂捶打着地面,撕心裂肺地哭着。小赛Q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绝望的哭泣。他不堪重负,颓然坐在地上,灰蒙蒙的月光逐渐模糊起来,后来什么也看不见了,干脆闭上双眼。
  “于是后来,我和妻子决定不再教书。我来到上海做了党国的一名军人,妻子千里迢迢去冀中平原参加抗日游击队,1943年被汉奸出卖,鬼子把她的人头挑在刺刀上示众——”他咳嗽了几声,仿佛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再也说不下去。
  “振作起来吧,我答应一位朋友,一定为他的恋人修一座坟。她也是少数民族——一位美丽的彝族姑娘,她同样长眠在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