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旅游巴士      更新:2021-02-20 04:06      字数:4852
  第三个人走上来,伸拳在少言身上比了比,见他前襟上血迹斑斑,一个小身子摇晃得有如风中之烛,无
  论如何也下不去手。转过头看看八少爷,神色间已经带了恳求之意。
  “算了。”一个低沈而冰冷的声音适时插入,开口的正是五爷。那个家丁如遇大赦般退了下去,伸手抹
  去了额头上的汗。
  五少爷走到少言面前,托起他的下颔说:“我听小三子说,你是为九神丹而来。就看在你不声不响地受
  了两拳的份上,九神丹可给你一颗,剩下几拳也可以不打。”
  这句话比什麽灵丹妙药都要有效,少言本已昏昏沈沈,也不过是靠著一股意志强撑著,听了这话,陡觉
  漫天乌云之中透出一缕金光来,激动之下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连声问:“你说的是真的?真的会给我九
  神丹?”话刚说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
  小三子在一旁喊道:“大胆,五少爷的话你也敢怀疑,京城里哪个不知道王少爷说话是最算数不过的。
  ”五少爷面带微笑看了小三子一眼说:“你也够大胆,可是怕我反悔,帮著他板上钉钉麽?”小三额头上
  冷汗涔涔而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王少爷低头看看胸前的少言,说:“你够本事,这麽快就收
  服了他。”
  少言并非不解世事,最初的激越过去,沈静地开口说道:“你有什麽条件?”
  “聪明!”五少爷夸赞道,“你这麽说就是已经有所准备,可是如果我要你的命呢?”
  “要我命也没关系,只要你给我九神丹。”
  “那好,”五少爷俯下身来,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只见少言抬起头来,先是面带迷茫地看著他
  ,忽而眼神变得清明坚定地点点头,说道:“好,我答应你。”
  後颈上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疼痛,林文伦忍不住咒骂出声,这才发现自己正倚著石狮而坐,面前是空空荡
  荡的长街,马车、丫环、八少爷、打手一个不剩。心下迷惑,四处打量忽然瞥见一抹蓝色。一看之下,心
  跳仿佛也停了。
  距他两三丈远,侧躺著一个人,虽看不见面目,但那蓝布衫、那瘦瘦小小的身子,不是少言还能是谁?
  “大眼睛。”冲到少言身边,林文伦手忙脚乱,呆了半晌才想起去伸手探他的呼吸。虽然微弱,却未断
  绝,一颗心从谷底升上来,只觉眼中火辣辣的。扶他坐起,少言依然头颈低垂,左手成拳紧紧地握著一样
  东西,林文伦试了几次取不出来,只得由他去了。
  少言是被痛醒的,只觉自己的身子犹如行舟骑马,一上一下地颠簸著。每一颠,身上的痛就向里钻了半
  分,腥甜之意涌上喉咙又被强压了下去。睁开眼,辩认出自己正被人背在背上,他虚弱地说:“林大哥,
  是你吗?”不等他答话,又笑了一声说:“林大哥你看,我拿到九神丹了,我娘有救了。”说著翻过手来
  ,只见白白嫩嫩的掌心里躺著一个一寸见方的小小檀木盒,沈郁的药香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
  林文伦喉咙里呜咽了两声,强笑道:“拿到就好,你也没白跑这一套。丁家真他妈不是东西,竟然敲昏
  我。”丁少言短促地喘了两声说道:“林大哥,你说错了,把你敲昏的人是我。”
  “是你?”林文伦一怔,接著便明白了他的用意,只觉胸口中一阵酸痛慢慢流遍四肢百窍,没个地方发
  泄。
  “是啊,如果不敲昏你,我怎麽拿得到药。”
  “你别说好听的,你是怕我控制不住这臭脾气,和丁府那帮家夥打起来对吧。”
  丁少言不做声了,半晌才轻轻地说:“林大哥,丁家那帮人我们惹不起的。”
  眼泪终於忍不住决堤而下,林文伦空出一条手臂擦光了眼泪,咬牙道:“他娘的,有钱人都是这付德性
  。是我不好,如果我不笑哪里会来这麽多事?”
  “今天是多亏了林大哥才对,不然五少爷怎麽会看我们一眼。不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林大哥你确实
  不应该只因为八少爷长得略为奇怪就嘲笑於他。”
  林文伦把他向上托了托,又气又笑地说:“你啊,就连责备人都这麽有礼貌,这样怎麽行,看谁不顺眼
  ,只要狠狠地骂过去就对了,你还怕他咬你啊。我现在就教你怎麽骂人,仔细学著。”
  四
  让车夫在村口停下,少言下了车穿过村子向後山走去。娘亲爱清静,将木屋盖在了村後的山脚下。
  不知是第多少次摸向收藏药丸的地方,还在!少言甜甜地笑起来,神色间无限期望,有了九神丹,娘亲的
  病很快会治愈,日子又会恢复到以前的平静淡然。娘亲在窗下做针线,他坐在桌旁读书习字,母子俩有一
  搭没一搭地聊著天。一到午饭时间,娘亲便会将手中的绣线轻轻咬断站起身向厨房走去。经过他时伸出手
  在头顶抚抚,嫣然一笑,虽然布衣荆裙乌发素面,但却掩不住那天姿国色,这一笑,便是满室生辉。
  当年母亲带著他离开丁家,颠沛流离几经辗转,到了白水村。爱上这里山明水秀,更兼地处偏僻消息闭塞
  ,正是理想的躲避之所,便隐姓埋名地住下来了,对外只说是新寡不容於夫家。靠著母亲一双巧手为人缝
  缝补补,偶尔为大户人家做些女红倒也能生活下去,虽是略为清苦,母子两个却不以为意,日子过得平平
  静静。
  两个月前,母亲的脸色开始日益败坏,食不能下咽,夜不能安枕,娘亲只说自己是偶感风寒不碍事。每每
  於夜深人静之明,听到娘亲极力压抑的咳嗽低喘之声,少言的心像是被人揪住似的疼。一个月前,娘亲正
  在做针线,忽然双目一合仰倒在地,醒来便开始咯血,先是一丝一缕,再後来便是呈块状。少言找来师父
  ,师父说这是心情抑郁积劳成疾,惟有拿到九神丹方能治愈。
  娘亲知道了,虽於病榻之上声气微弱,脸上的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严厉,说她既然自愿下堂求去,此生便
  再不想与丁家有所牵扯,宁可死了也不受丁家的一丝一毫。况且丁家并非积善之家,此去无异自取其辱。
  他偷偷向师父打听了去京城的路,没禀明母亲便独自踏上了去京城的路。这一晃半个月已经过去,不知道
  母亲病情如何,可有恶化?
  想到这里,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走得急了,胸口便隐隐地闷痛起来,在路边找了块石头坐下来,按照师父
  传授的口诀吸气呼气吐纳调息。
  那一日被林大哥背回客栈,林掌柜林大娘惊得魂飞天外,得悉了其中原由,也只能叹息不语。将养几天,
  伤势好了四五成,待稍能下地走动,少言便向林掌柜一家辞行。好心的老掌柜塞了两锭银子在他手里,林
  大娘帮他收拾行囊准备干粮,红了眼眶,不断地叮嘱以後若有机会进京一定要来这里。
  穿过院落,到了林文伦房外。敲敲门,屋里传出一声“谁?”正是林大哥的粗而低沈嗓声。
  他在外面说了一声:“林大哥,是我。我来向你辞行。”
  他的手指描绘过门上的雕花,心里万般不舍。村里同龄的小孩常嘲笑他没父亲,平日见了不是取笑便是捉
  弄。林大哥是他第一个同龄人朋友,虽然他也时常戏弄自己,可心里明白他并无恶意。
  自丁家回来,林大哥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再不与那帮狐朋狗友出去厮混,闲暇时间也只是留在客栈里帮
  著打理生意,专心上课,让夫子意外连连。偶尔在客栈中遇见林大哥,他也只是用莫测难解的眼光看著自
  己,仿佛在极力压抑著什麽似的,只要一个不小心,便会如火山一样喷发出来将人烧得尸骨无存。
  屋里寂静无声,良久才听见林大哥极低极低地“嗯”了一声,却还是没有走过来打开那道门。
  两个人,一个屋里一个屋外,都沈默著。
  少言立在屋外,不明白林大哥为什麽不见他,压下心中那股离愁笑道:“林大哥,我就要走了。想来同你
  说一声谢谢,谢谢你这些天来的照顾。”还有带我去逛天桥,这句话他没说出口。
  等了一会,那扇门依然没有打开的迹象,少言拣起地上的小包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就在他踏出院子之时,那扇门忽然咿呀一声找开,林文伦向外急冲。冲了两步,林文伦却又站住了,一动
  不动地立在檐下看著少言离去的方向,双拳握得死紧。
  木屋已经远远在望,少言忽然有种近乡情怯的心情,脚步也变得沈重之极。他不在这些天,若是娘的病恶
  化了怎麽办?若是娘没有等到他回来怎麽办?若是……
  拍拍脸,把这些胡思乱想的念头抛开。
  推开那道半人高的竹门,左面,一棵梨树仿佛是承载了一夜的大雪,枝桠上铺满洁白的花。右面,是他辛
  辛苦苦开垦出来的菜圃,种植著一棵棵新鲜肥美的青菜。
  从正门踏进去,大厅墙壁上挂著一幅百鸟朝凤图,下面一张小桌两把椅子,此外便一无所有。向左走,掀
  开帘子便是娘亲的房间,他悄然步入,一个三十左右的年轻妇人正躺在床上沈沈睡著,鬓发凌乱形容枯槁
  ,胸口微微起伏著。
  娘又瘦了,少言打量著,原先就不算丰腴的面颊已经深深地陷下去,两侧的颧骨支棱出来,放於棉被上的
  手也是白里透著青色,根根血管清晰可见。他长吁了一口气,那颗心从嗓子里又落回了胸口。
  感觉屋里有人,榻上的人悠悠转醒。看到少言,脸上极快地掠过一丝喜色,又冷厉下来。
  “娘!你醒了。”少言喊道。离开家这麽多天,既担心娘的身体又怕求不到九神丹,两件事内外交攻,此
  刻一松懈下来,颇有精疲力歇之感。
  “你既然走了,就不要回来。”李婉将头撇向床里,话语里寒意泌人。
  听见这话,少言双腿一软扑通跪了下来,颤声说:“娘,不是儿子不听话,只是……九神丹只有丁家才有
  。”不等说完,就见娘强撑著要坐起来,要伸手相帮又顾虑到娘正在生气,手伸出一半就缩回去,老老实
  实地跪在地下,一双眼哀哀地向上看著。
  李婉看著少言满面的惶急,只觉凄然。儿子是她从小看大,如何不知他的孝心。为了自己的病,少言忧心
  如焚,跑里跑外,请大夫、煎药,还要顾著家里的生计。这些重担便是成年人也未必担当得了,而自己的
  儿子却从未喊过一声苦,不但将内外打理得井井有条,病榻之前亦是嘘寒问暖,没半分不耐。
  若是在平常人家,十一岁还正是在父母怀里撒娇撒痴的年纪,少言却独自远去几百里之外求药,其间的种
  种辛苦可想而知。想到这里,不由得心中一软,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温和地说道:“起来吧,累不累?”
  “不累!”少言应了一声,坐到娘的身後为她轻轻地捶著背。李婉闭上眼睛,老天总算没有薄待,晓得她
  命运多舛,特地补给她这麽一个乖巧懂事的儿子。活泛著有些疲乏的身子,李婉问道:“丁家的人有没有
  为难你?”
  少言不敢实说,只拣些无关紧要的,“娘,你是不是怕他们会让我认祖归宗?您放心,我在丁家门口等了
  几天,丁老爷并没见我,只给了我一颗药丸。”
  李婉摇了摇头,儿子没说实话,丁老爷怎会如此好说话,却也没再追问。“言儿,娘这病若是好了便罢,
  若是不好……等娘死後,你读书务农经商样样皆可,只是不要和丁家扯上关系。”
  听著娘用平静的语气谈论著身後事,少言再也忍不住,喊了一声“娘”,眼泪滚滚而下。
  倒是李婉微微一笑,骂道:“傻孩子,自古谁人不死!”又说道:“人生一世也不过求个死得安心而已。
  娘看著你一天一天地长大,已经很够了。其实娘倒也不担心你,你虽年纪小,却是聪明机智又有决断,尚
  有凌师父在一旁照拂,娘也能闭得上眼。”
  少言不愿再听,用话语岔了过去,喊道:“娘,这次在京城我认识一个人,林大哥。”
  “林大哥?”李婉倚靠在少言身上,听到儿子欢然的语气,禁不住回头看他一眼,“哪个林大哥。”
  “就是……就是林大哥啊,我在京城时就住他家里。”
  .................................
  母子二人聊了一会,少言见李婉面露疲惫之色,忙服侍著她躺下。李婉精神困顿,很快便沈沈睡去,鼻息
  细微几不可闻。少言立在床边,看著娘白中泛青的脸色,不由得一阵心酸。
  站了一会,少言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屋,沿著小路走向济世堂。
  济世堂是这个小小村唯一的一家医馆,但在整个山阴县都大大有名,因为里面有一位妙手回春的大夫凌云
  。说起凌云,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人知道他为什麽栖身於白水村这样穷乡僻壤,也没人敢问。村里
  人都说济世堂的凌大夫能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