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节
作者:
击水三千 更新:2021-02-20 04:06 字数:4292
梅姨似乎在瞬间苍老好几年,她的眼中没有泪,只是低不可见地说:“半个多月前,小姐身体内的器官开始逐渐衰竭,我联系不上你,便打电话给凌司令,他来过医院看小姐,然后吩咐下来,让小姐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天,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过活。他说那些难以忍受的治疗,还是罢了吧。”
那些难以忍受的治疗,还是罢了吧。
连连倒退几步,她的脑中回旋着刚听到的话,两眼放空地看着母亲失去温度的脸,觉得这场噩梦实在逼真。可这不是梦啊,她忽然清醒过来,心中的委屈一瞬爆发,冲上前不停地晃着凌母的身体,质问道:“你不是总说对不起我吗?你不是总说要补偿我吗?你不是总说下辈子大概无缘再做母女,所以这辈子要好好还清欠我的债吗?你现在这个样子又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能够不声不响地就离开我……”
一下跌坐在地上,凌宣熙哭得嗓子疼哑,她渐渐地不再撕心裂肺。很多事,她以前不信,而现在却切身体会到只有在失去的刹那,才会明白什么叫做舍不得放不下和忘不掉。原来她一直都爱着自己的母亲,只是从未承认过。
离开医院后,凌宣熙又开始很少吃喝,好不容易养胖的身体日渐消瘦下去,纪博殊请了几天假陪在她的身边,天天逼着她吃饭喝水。
她白天忙着准备葬礼的事情,晚上还不肯停下来休息,变得十分主动地要与纪博殊发生关系,每一次都几近疯狂。他本不想见到她这样,最终仍是无奈地引导她发泄。
葬礼那天,她穿着一袭黑色长裙,胸口别着一朵白色的纸花,站在门口迎接前来的宾客。她向他们一一鞠躬问好,就连凌家的长辈出现,神色都没有改变分毫。
前几日的激动已经不见,这一刻,她像是一个成熟明事的长者一般,面无表情地,只是感谢。纪博殊在身边看着她的改变,只感无能为力。他的母亲也来参加了葬礼,他从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让两家的长辈见面。
葬礼临近结束时,谭司匆匆而至。他简短的行礼祭拜后,将凌宣熙拉到了一旁的小包间。他看着她憔悴的脸,心里五味杂陈,想要责怪她不好好对待自己,又觉得在这样的日子里实在难以开口。
终是伸手弹了下她的额头,佯怒道:“那个总是开心微笑的小宣熙怎么不见了?”
凌宣熙的眼眶忍不住湿润起来,她抬起头看着谭司,想要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一句话哽在喉头,泪水哗啦啦地直落。
将她揽到怀里,轻轻地抚了抚背脊,又马上松开。谭司叹了口气,“宣熙,刚过来的时候,我遇到了凌司令,他看上去比以前老了许多,你还在怪他强硬地撮合你父母的婚姻吗?”
伸手擦掉泪水,凌宣熙摇头,“我早就不怪了,我哪有资格怪他,只是以前任性地选择离开,现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才好。”她有些自嘲地说:“外公应该很生我的气才对,有这么个不孝顺的外孙女,真是他的倒霉。”
谭司没有接话,而是转移话题道:“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这么多年来,你遇到的事情虽然多,却也没有真正意义上太过坎坷的遭遇,到底是谁在背后替你铺路?”他搭着她的肩膀,让她看向自己,“你刚到法国的第一个冬天,遇到同性恋的欺负被抓进警局,她们仗着人多,谎称是你要抢她们的钱,还拿小刀划伤她们。”
她接下他的话,“后来是我当时的导师把我赎出的警局。”
他却笑着摇头,“你刚到那里,语言生涩,成绩一般,除去有些天赋以外什么都没有,你的导师怎么会想要给自己惹事。”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似乎想到些什么。
“凌司令知道消息的时候,你已经在那里关了24个小时,听说精神有些问题。他一想到你小时候因为父母的事而接受精神治疗的过去,恨不得马上飞去法国,担心往事重演。可又知你心性高傲,只好转而打电话给法国那边的朋友,让他们联系你的导师。你要知道,其中有一个同性恋身上确实有着刀伤,而你因为天气太冷戴着手套,所以没有指纹在上面也很正常。这种情况下,一旦被起诉,你就是蓄意伤人,会被立刻遣送回国,并且受到司法的制裁。
“凌司令比谁都清楚Bruis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但他知道很多事不去经历,你便不会成长。你还记得离开凌家的那天,你对他说过什么吗?”
“我不要你们的帮助施舍,我会让自己强大起来……”说到这里,再难继续,心中的自责感几乎要将凌宣熙淹没,她从未像此刻一般觉得自己是一个如此不孝的人。
“凌司令知道你被Bruis带去法国,被他囚禁起来,也知道你们会在11月19号的时候订婚。11月19号,这是凌司令给纪博殊的最后期限,如果那之前,他不能把你带离巴黎,那么凌司令便会让人带你离开。
“宣熙,这是凌司令对你们的考验,从你离开凌家后的点点滴滴,他都知道。唯一没有及时掌控的,就是姜盛的事情。他因此自责地一天没有说话。
“宣熙,还记得你小时候总是拉着凌司令的手让他不要去部队,多陪你一会儿么?你问他打仗会死人是不是,其实凌司令提前队伍,也有一半是出于你的原因。
“宣熙,岁月不饶人,一个转身,或许就是一辈子再不相见。”谭司说完后便欲离去,他背对着她说:“我还要赶去总部,明天汇报完工作就回巴黎。”
他刚跨出一步,凌宣熙便拉住了他的手臂,像是鼓起勇气前来承认错误似的,低着头问,“阿司,你还在气我当年的不告而别么?”
谭司一愣,回过身,揉了揉凌宣熙的头发,“傻丫头,你在我们四个之中,永远都是最需要被保护的那一个。要不是小佟和冬晔在古巴做科研调查走不开,他们一定会来参加阿姨的葬礼的。”
“阿司。”她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终是看着他浅浅一笑,“你要保重,回国的时候,记得要联系我。”
“好。”谭司笑着应承,走到门口的时候一顿,然后大步离开,神色已不若来时那般压抑严肃,嘴角微微勾起。
阿司,对不起。
阿司,少掉九年的生日礼物记得补上。
她欠了他九年的道歉,以及这九年里应得的生日礼物。
收起情绪,凌宣熙从另一扇门走回内堂。除了来帮忙的人以外,其他的宾客都已回去。她知道有几个人会来得晚一些,却没料到会在大堂看到喻宸和叶茹二人。
喻宸的头发比以前长了些,皮肤更黑却是健康的,她看自己的眼神没有以前在队里时那样排斥,现在的她,流露出的是同情、惋惜,还有一些说不出的情绪在里面。她接过帮忙的人递上的香,朝着黑白相片鞠躬三次。
叶茹站在喻宸的后面,眼里的情绪比喻宸更加复杂几分,她似乎想对自己说什么,最后却只是轻轻地一摇头,回过头祭拜,而后不发一语地转身离开。
看着这个妇人渐远的背影,凌宣熙忽然觉得她这些年其实也过得很不容易。她爱的男人娶了别的女人,一个人带着孩子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爱的男人回到她身边,女儿又得了那样的病;好不容易女儿的病得以救治,爱上的男人,爱的却是自己。
如此想来,这还真当是两辈人的纠葛和孽缘。
“在想什么?”纪博殊顺着凌宣熙的目光看向外面,空空如也的水泥地,除了花圈和花篮以外,什么都没有。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没有宣铭,叶茹与我母亲,大概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只可惜,上天和她们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让其中一人注定在这辈子活得没名没分,而另一个,爱得连命都赔了去。”说话声音淡淡的,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她看向纪博殊,眼神有些恍惚,“博殊,你说到底什么才是爱情?”
“爱情啊?”他托起下巴想了想,“爱情大概就是,即使你刚吃过大蒜,我想吻你便会直接吻下去。”
凌宣熙打了一下纪博殊的胳膊,有点哭笑不得,“你认真点儿。”
他笑着在她额头落下一吻,“爱情就是像信仰一样的一种存在,它能够给你活下去的勇气。”
“所以你那青梅竹马的喻妹妹是因为忽然看清楚你有多爱我,才知难而退?”她睨起眼睛看向他,却被他一指弹额,“你这小脑袋瓜里都装了些什么。”
“装着你呀。”她甜甜一笑,重新看回凌母的黑白相片,“博殊,你说对母亲而言,这算不算是最好的结局?”
问题被门外的一阵大风盖去,纪博殊没有回答,他看着远处白云下的一棵大树,最后一片枯叶,正好摇摇晃晃地飘下。
三个月后,凌宣熙正在办公室里画设计稿,她的手机响了起来,没有来电号码显示。她随手接起,右手并没有停下勾勒的动作,“喂,请问是哪位?”
“Cynthie,是我。”那头有风吹过的声音,还有水。男人的说话声很小,像是刻意压制着的样子。
她的笔一顿,眼眶微微湿润,“你好吗?”这三个月来,她直接或间接地向好几个人打听过巴黎那边的消息,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她还以为他或许已经发生意外,她真的是曾以为。
“我很好。”听到她的担心,他似乎轻轻地笑了笑,“Cynthie,我要走了,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再也不会和你联系。”
“Bruis……”
他打断她的话,“我之前已把卢森堡那里的宅子过户给了宣叶,有看护二十四小时照顾她,你不要担心。”
“Bruis……”
“Cynthie,对不起。”对不起,我曾伤害你的那些过去。
“Bruis……”
“宣熙,能叫我一声弈琛吗?”
“弈琛……”似是真的体会到诀别的滋味,这声称呼,显得格外沉重。
“宣熙,再见。”
弈琛,再见。
凌宣熙握着手机,想起那个男人对自己的种种,心里跟堵着什么似的,十分难受。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打了开来,修长的指节扶在门沿上,轻微的弯曲,有着春的气息。凌宣熙承认,在看到这双手的刹那,心底的阴霾便一扫而空。说她无情也好,无心也罢,她只想在有生之年,与自己的爱的人,写下他们爱的篇章。
那双手的主人似乎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他笑着看向她,温柔地说道:“走吧,去看看我们的新家。”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算是完结了,有种不知不觉的感觉
接下去大概会有三章左右的番外
不知道这样的结局你们喜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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