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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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啊闪 更新:2021-02-19 21:35 字数:4772
女皇把目光转向狄仁杰,问:“狄爱卿,你对这三首诗怎么看?”
狄仁杰稍作考虑之后拱手道:“三思才华横溢出口成章,诗助皇上游兴;宋监丞言出心声,是不可多得的颂歌;诗言志,陈学士不掩饰耗财时弊,字字铿锵,时代强音。”
武曌听罢,颔首道:“陈爱卿,你也说说写此诗的想法吧!”
陈子昂吐音清晰地答道:“圣上出一言,天下倾听;圣上做一事,天下瞩目。当年楚怀王喜好紫色,全国上下衣着皆为紫色;楚灵王喜女子细腰,宫内后妃多遭饿死;今圣上崇佛,于是天下寺庙林立,而修河桥、建学堂的资金因之匮乏,地方官员为迎合上方口味亦欺上瞒下。臣以为只有除弊兴利,财政充实,百姓才能富裕,国力才会强大。”
武曌点点头:“陈爱卿的《感遇诗》紧扣时政,正视现实,忠言直谏,不附势、不溢美、不讳疾。众卿家,朕说得对否?”
“皇上圣明!”众口一词,格外闹猛,在鼓乐声中,女皇宣布陈子昂夺得魁冠,亲赐龙珠玉带一条,并当众降旨:陈子昂擢升右拾遗。
众官员纷纷道贺,梁王亦是装腔作势地向陈子昂笑道:“恭贺陈大人夺冠了。”
谢方正见状,自告奋勇挺身而出:“三思也只差那么一点点而已,陈大人不过是运气比你好罢了。”他说话的目的并不在于讽刺武三思或者替陈子昂假谦虚,他只想靠随便说句什么话引起梁王的注意,好试探一下他此刻对自己抱有怎样一种态度。
情况果然发生了变化,武三思笑里藏刀地称呼他为“谢侯爷”而不再是那句粘答答、肉麻麻的的“叔叔”了,那他势必要连骁远侯也一起对付了。谢方正觉得眼皮跳得厉害,推说旧病复发,陈子昂于是陪同他辞了众人先行回府。
“哥哥不用因为陪我而扫了皇上的游兴。”才离开人群几步路,谢方正就催陈子昂回去,陈子昂于是随手叫了一个人带他回去,自己很顺从到回到了皇帝身边继续随行。
人犹在,心已去,他左思右想就是不明白谢方正好端端怎么会那样。难道只要一激动,不论好事坏事都会头疼吗?当官这么几年了,还是第一次升职,有什么好激动的?即使是我会为此而感恩,他也不屑为这点小事而头疼。抑或是他觉得升官不利于我?圣上能接受我的谏诗是我的心愿,有何不利呢?大概是我多心了吧,他那劳什子病也是经年的顽疾了,都怨吕克扬当年推他下山。罢了,和一个死去的人计较什么呢?兴许是这回京路上一程颠簸,水土不服所造成的呢?他现在该走到哪儿了呢?
陈子昂那一箩筐的问题一直在脑子里盘旋,直到这天游玩归府时还是在不停问自己。他那双看似无神其实特别出神的眼睛可把奴才吓坏了,掩了书房的门由着他自己去发呆,还是丫头把他拉回卧房就寝的。
次日清早,陈子昂直入骁远府,见谢方正躺在床上还没起来,那颗悬着的心这才有了着落。他舒颜朝谢郎扑了过去,“我好后悔昨天没有送你回来,没有亲眼看着你进了侯府……我好怕你在路上有什么闪失……我昨晚一夜都没睡着。”
一心只顾着扑在国事上,他几时扑到自己身上说过这样好听的话?几时为了公文、奏章之外的事情说自己睡不着觉?谢方正听了他一本正经的告白不觉失笑:“你真的没睡着吗?”
“嗯!”陈子昂狠命地点头,眼睛里确实泛着几丝红。
“为什么睡不着呢?我又不是三岁小儿。”
“我怕他们把你弄丢了!说起来也许真的很好笑,虽然经常见面,可还是很担心你。现在看到你我就放心了。”陈子昂说着,自己先傻笑起来,谢方正奖赏他一个暖暖的香吻,然后放声大笑:“哈哈!你这个傻瓜!”
“为什么说我傻?”陈子昂嘟哝了一声,又搀扶起谢方正问:“身子可好些?”
谢方正揭掉透着体温的暖烘烘的被子跳下床,“说你傻你还不服气,我那不过是个退场的借口,哪有什么病。”
“那你不是害我白担心了?”
“呵!看情形还要我还你这份债不是?”
陈子昂狎笑着接过话头,“要还!当然要还!”
谢方正也乖笑着回敬:“陈伯玉,你这多少年才升一次官,原来是因为心眼太坏了。”
“若论心眼,下官又哪里及得上侯爷登峰造极的坏呀!”
“哦?坏在哪里?洗耳恭听。”
“就坏!”陈子昂笑着刮了他一个鼻子,宠溺地将他抱在胸前玩起了手指。谢方正却将陈子昂手中的奏折朝他脸上轻轻一拍:“还不去上朝?以后少拿这种东西给皇上看了。”
“为什么?”
“你升官是不是很高兴啊?”
陈子昂憨然点头:“升官当然高兴了,难得陛下有意改过,我能不高兴吗?”
“改过?”谢方正特意挑了挑眉毛,道:“我看她是力不从心啊!”
“梦元你这话怎么说?她是一国之主,焉能有办不到的事情?”
“看来我还真的不能离开你……”
“你要离开我?”陈子昂一听这话顿时慌了,他不知道又是哪里得罪了谢方正,哪里让他不满意了,只顾一味自责起来:“我是没你那么机灵,我是配不上你,可是……可是我已经很努力了,我……”
看着他紧张无措的表情,谢方正伸手用力抓住他,温婉地笑道:“我并没有说要离开你的话啊!我是说你这么正直,我必须留在你身边保护你。你没有察觉到吗?圣上对你的谏言总是抱着赏而不用的暧昧态度,打个比方来说,我让你讨好梁王以进一步达到你最终治国的目的,我想你只会觉得这个方法可行,但你绝不愿意去实行。两者不是一个道理吗?”
“确实。”陈子昂若有所思地凝神而对:“圣上总是置我的谏言于耳边不顾,我正是因为等不下去也忍受不下去了才会写出那几篇颂诗对她歌功颂德,希望她会喜闻之下重视我。我原以为她是何等贤明,她不应该是这样的,所以我不会放弃进谏。”
“从前的她确实是圣主,可是现在你对她唱赞歌,她爱听,你对她说时弊,她心烦了。君臣背道而驰,你夸得再美也掩不过冲撞。皇上对你还是宽容的,可她那些皇亲国戚未必饶得了你。你就算为我想想,也要处处谨慎、步步为营。”
情到深处,陈子昂不免有些激动,他郑重地向谢郎打拱道:“梦元的话,子昂铭记于心。”
谢方正的眼中闪过异光,依旧是那张万古不变的笑颜:“傻子,快去吧!若迟了可该问罪了!”
陈子昂应声离去,谢方正收回目光,垂下头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微微摇头轻叹:即使此刻记得我,只怕你此生还是会辜负了我。
外头正扬扬洒洒地下着大雪,谢方正手牵着线儿注视着雪地里的麻雀。他闲得不行,等不到雪停下就开始牵鸟,屋子里还烤着热烘烘的炭火,若逮到别个什么鸟,兴许还能在子昂面前炫耀一番。
说起这鸟,梁王曾经送给他一只百灵,据说是个唱歌的行家,但是雌百灵的声音是不好听的,通常只卖雄的。谢方正又听说百灵这鸟儿需要配成双才不孤独,并且这一辈子只认定那只雌鸟,怎么和大雁差不多呢?难道鸟都是这个样子的吗?若随便抓一只来放在一起怕也没用处,即或放生也不一定能和原来那只重逢,不知又会被谁逮回去卖了。思来想去,谢方正最终还是拿它祭了五脏庙,了去它痛苦残生。今天想来,这鸟的命途倒和自己有几分相像,自己该不会也就那样玩完了吧?
崖儿笑着为他捶背,说:“侯爷休要胡思乱想。您这般显赫,除了当今皇上,谁能奈何得了你?”
“小蹄子不知道我心思就别乱插嘴。心无牵挂当然潇洒自若,却叵奈……”
“呀!莫不是侯爷有了意中人?”
“多嘴!你甭管侯爷想着谁,把本侯伺候妥帖才是正事儿。”
“侯爷何必自寻烦恼,男人三妻四妾司空见惯,想来皇上海量也不会计较这些。”
“小孩子懂什么!若说皇上,我倒还不怕她呢!只是人家姑娘双亲不同意,你叫我巧取豪夺么?”谢方正懒得跟一个丫头片子讲政事,讲了她也不懂,于是话头一转,造出这么个理由来,他那小丫头想不信都难。主仆二人闲侃着,不觉快到正午。
门卫从外头进来,惊跑了那群正入圈套的鸟儿。谢方正直起身子,这回倒没怪他,只问他是什么事。
“回主子,是陈府的家丁,找侯爷有急事。”
“那你还不快让他进来!”
这时只见陈府一小厮连滚带爬急匆匆冲进来,嘴里嚷嚷着:“侯爷!我的亲侯爷哟!祸事了!”
思维敏捷的谢方正听罢,第一个反应就是陈子昂出事了,忙问:“你家老爷现在何处?”
“给抓进天牢了!”
“所犯何事?”
“梁王爷领着圣旨说是我家老爷私通反贼……”
“反贼?梁王?”谢方正只觉胸中泛起一阵恶心,亏得门卫扶着他,才没有因为突来的头昏而跌倒。
陈子昂这次所背负的谋反罪名足以致死,谢方正已经静不下去。他想马上去探监,并且到武曌那里去争取一线生机,制造一丝回旋的余地。他千叮咛万嘱咐地要陈子昂当心,可是见缝插针的反对派终究还是逮住了陈子昂和一个反武之人有来往的小辫子。
谢方正觉得自己很没用,平时捉弄别人的心思早该都花在保护子昂身上就不会出这种事了,如果寸步不离地看着他,即使让他觉得厌倦了,至少也比这杀身之祸强上百倍。到现在他才明白,自己一直要求子昂注意自己、想着自己都是奢侈至极!其实只要子昂能够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就算子昂不知道他的爱也无所谓。人只有在灾难降临时才意识到自己那些欲望在死亡面前是多么渺小无力。
决不能失去子昂——谢方正坚定地告诉自己: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再不能将唯一所剩的子昂也葬送掉。
“崖儿,给我去端参汤。二妞给我备纸磨墨,我要上奏。”
“主子,此事非同小可,您还是别淌这浑水了。”
“闭嘴!陈大人是你侯爷的生死至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有怨情,我岂能坐视不理?你要天下人耻笑我骁远侯是个浪得虚名的缩头乌龟吗?”
崖儿似懂非懂地将这席话听了进去,以为明白皇帝为何封谢郎为骁远侯的意思了:骁远就是“骁勇善战、深谋远虑”,和主子似乎匹配。她永远也不会理解武曌点这名号实质是房事隐喻,一语双关,既文雅又颇具大将风范。
谢方正横冲直撞入紫宸殿,女皇对他这种行为习以为常,却没料到他是来替陈子昂求情的,对于从来不插手政治的骁远侯来讲实在是件难得事。他素来明哲保身,不过问参与任何官员之间的争斗,历代皇帝的后妃都没有他这般悠闲懂事,今天却为了一个罪臣子昂不惜逞口舌之争。这个陈子昂果真是神人不成?
“陛下,陈大人对您忠心不二天地可鉴,日月为证!他不过想借此了解叛党,从而一举剿灭他们以除陛下后患,又哪里会背叛大周?若他真的叛君,小臣第一个不会放过他。皇上不相信他,难道连骁远也不相信吗?我从来不曾求过皇上,因为我不会因为一己私欲而请求别人。陈大人于国于民都有利无弊,这才是臣替他求情的原因。”
武曌叹了一口气,面露难色:“朕知道你们手足情深,你对他的器重之心也是有目共睹的。这件事朕会查清楚,你就不要过问了。你竟然为了一个陈子昂……”
“皇上,臣惟恐狱中酷吏霸行,陈大人挺不过多少时日,日后皇上被了错杀忠臣的名声也不好听吧?此次子昂若死,我也不活了!”
“你如此袒护一个逆党!竟还拿性命威胁朕!你可知,仅这一条便可治你死罪!”
“皇上圣明——臣并没有威胁皇上。臣向来贪生怕死,又岂敢拿命开玩笑?君要臣死,入踏死一只蝼蚁一般,臣有何资格跟圣上讲条件?但只皇上一句「手足情深」,我便效仿江湖义士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罢了。子昂哥哥忠于百姓,我谢梦元忠于子昂,也只忠于子昂!子昂去,我便去!”
“你……你不是草莽!你是骁远侯!贵族就要有贵族的样子,为一个逆党寻死觅活是何道理!”
“您可以抨我没志向,但您不能污蔑子昂是逆党!他那样正直地规劝皇上,您却总是这样对待他!我心中好生不服!”
“孽畜!孽畜!反了反了!来人!给我拿下!”屋漏偏逢连夜雨,武曌暴跳如雷,命侍卫将谢方正押进了天牢,但同陈子昂不在同一间。
人没有救成,情况反而更糟了。这对失宠的臣子在狱卒们眼中是多好的玩具呀!十八般整人武艺都可以展现给他们受了。或将粪便浇身,或饿他们几天,或不供水,或放养熟的公鸡啄噬,或倒吊,或命其着铁衣……其中详情不忍细叙,只道是神闻神也泣,鬼见鬼亦愁。尤其是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