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作者:闪啊闪      更新:2021-02-19 21:35      字数:4803
  “吕爷说要赴东都赶考,请问东家是否有意同往?”
  “可晓得他什么时候启程?”
  “这倒没听吕贡士提起,要不我再去问问?”
  “不必了。”谢方正噙了一口茶水漱漱口便站起来,喷洒到靠街的楼下。下面的人还以为下雨了,快跑起来,引得缺陷大王哈哈大笑。他接着方才的话继续说道:“我亲自去问他便可。”说罢,向郁老板、黄老板、七姑八姨一大杂的人告辞才走下楼去了吕府。
  迫于自家主子吕克扬的威势,门子不敢随便提外号,只称是谢老板。谢方正却不喜欢他们这样唯唯诺诺的样子。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吕克扬如今是个中了贡士的人了,在奴才们的眼里更是了不得了。也只有他这个金贵的谢老板能跟他插科打诨了。
  如果吕克扬一直呆在金陵不出去,就这样作威作福也算得一方霸主。偏偏他不是一个能知足常乐的人。还想中什么进士,还想升官,还想盖过夏侯华空。天外有天人外人,山外青山楼外楼。谢方正并不认为吕克扬在外面也是个天只骄子。可是这样让他吃点苦头、受点冷眼、遭些奚落也未尝不是件趣事。说不定还能遇见陈子昂也到洛阳考试呢!
  想到了陈子昂,谢方正真想马上赶到洛阳,看看他如今是个什么模样,是不是还同从前那么半傻不傻。于是乎,谢方正兴致勃勃地陪同吕克扬去了东都洛阳。
  32
  话表那缺陷大王与吕贡士入了洛阳城赶考。这一天,他二人在天街六市闲逛,来到一家乐器店,见一群人正围观一把古琴。那琴煞是精妙,据店主说是汉代赵五娘去城里找蔡邕时在路途中弹的那把古琴,是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少了二百两大银不卖。不少人想买这好宝贝,但又嫌价钱太贵,只是看一阵就走了。
  谢方正虽不精于音律,却被那琴的样式深深吸引,久久不愿离去。吕克扬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才要开口买下这台琴,却被一个同样观赏许久的青年捷足先登,他对店主说:“这琴我买了。别说二百两大银,就是五百两我也愿意买!”
  在场的人无不吐舌称奇,猜想这是哪家的阔少爷,家中广有财产,由是不惜挥金如土买下这宝琴。有人则讥笑他竟然出高价买这种东西,是个痴人。吕克扬也不服气:想想自己身边这个谢方正,家财万贯金玉满堂,哪里容得别个人在这里炫耀?正欲与那人争执,那人已接着对大家说:“在下蜀中陈子昂,熟知琴韵,此番来京大考,请诸位朋友赏光,明日光临宣德里,听敝人抚这胡琴。”
  真真叫不是冤家不聚头!几年不见,陈子昂又出现在吕克扬面前。吕克扬又好气又好笑,不知该说些什么。还是谢方正从旁唤了一声“子昂哥哥”,使这三人又搅和到一起。
  陈子昂循着声音张望:眼前着二人可是故友?不说还真快辨认不上来,虽是神情依旧,终归有了变化。他喜不自禁,笑逐言开:“原来是你们呀!”
  吕克扬咧嘴笑讽:“眼光不差嘛!你小子自打上回不辞而别之后就一点消息也没有,是不是把咱们兄弟忘了?”
  子昂只是应和就罢,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方式来应付。吕克扬戳到了他的痛处,在他原本郁郁不乐的心上又撒了一把盐。四年前他受不住打击去到了国学。今年,陈子昂告别读书台,挥袖上路,川中丘陵那苍翠的浅山,清亮的溪涧,还有学子的壮志,理想与豪情,都在这长途跋涉中登上了高峰。所到之处,他讴歌锦绣河山,凭吊古迹,缅怀历代英主明相,建功立业的愿望在升华。东都的不夜繁华超乎了陈子昂的想象,天子脚下皇家气象,成千上万的举子个个踌躇满志,谁都想在群英烩粹之中独占鳌头。
  按惯例,学子们将自己的诗文写在行卷上,投到名宦府第,以引起朝廷上下的重视。子昂处于巴蜀偏远之地,经多方努力,仅得到一位四品官员的接见。可有谁又曾想到,由于他为人耿直,不会趋炎附势,不会巴结权贵,竟受到如此冷落。他彷徨失措,忆起种种往昔,不知该何去何从。
  投递行卷的效果并不理想,陈子昂只好另辟蹊径。于是他雇了这胡人在闹市出售这把古琴。与谢方正在这里相遇,他确信自己可以摆脱阴影了。果不其然,这桩高价买琴的事一下子流传开来,变成了全城皆知的消息。第二天就有成千上万的人来到宣德里听沉子昂弹琴。有布衣、有骚人、学士、也有达官贵人。人山人海把个宣德里挤得水泄不通。
  吕克扬不期陈子昂能有这般影响,也跟了谢方正一同挤在人群里头看热闹。看见这么多人,谢方正别提多带劲儿,他硬生生从外三层挤进里三层,踩着、压着、撞着别人,也得罪了不少小鸡独肠的人。可是他才不管呢!他只顾探出身子拉长脖子等着演奏。
  陈子昂正手提胡琴端坐于中央,好不神气!那时人已经到齐,大家平心静气地等待着这琴能奏出何等天籁,独独谢方正在前头激动得大笑不止。吕克扬以为他少见多怪,一手将他捺在胳膊下,不准他乱动弹,并朝他嘘道:“别吵闹,要开始了。”
  谢方正定睛一看,陈子昂的手已经按在弦上,确是要弹了。不料就在此时,陈子昂一起身,猛地将宝琴砸在地上摔得粉碎。众人惊愕得个个瞠目结舌,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谢方正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震惊了,但他很快便明白过来:陈子昂不正以琴喻人么?如此好琴被毁,有如这位英才被人埋没一样啊!他由此更加赏识陈子昂的自恃。
  果然,陈子昂对大家讲道:“诸位!在下陈伯玉,自小饱读诗书,熟知经纶。这次来京大考,却不得引荐,今日借弹琴之名请大家来看看在下诗文,请诸位不吝赐教!”说罢,他把身边早已准备好的百十轴行卷赠与众人,人群中那些精通诗文的雅士纷纷来接,看过之后无不交口称赞,陈子昂的才名不胫而走,一下子传遍整个洛阳城。
  人们争相传抄陈子昂的诗文,也招来吕克扬的不满:好你个陈伯玉,早不显能晚不显能,偏偏要在我应试之际、谢郎顾盼之时出尽风头灭我威势!亏你还说是我好兄弟,只怕三郎见了这等荣耀,心又随你去了。
  想归想,吕克扬到底还是表现得眉开眼笑热情洋溢——任哪个人也找不出合适的借口跟一个阔别多年才刚聚头的朋友闹别扭吧?何况像三郎这么聪明的人,又怎么会不知孰轻孰重呢?八成是逗了他玩闹的——三个人一同逛街时,吕克扬跟在嘻哈玩闹的谢方正和陈子昂身后这样想着,在旁人看来倒是十分的深沉含蓄。有谁又知道惹了他就等于踩了老虎尾巴呢?这一点,和他常年打交道的谢方正才是深有体会的。他在家闭门攻读,个把月也不出来,其实呢?总是差小厮不停地在外头跑腿传话。别人若是不依他,给他一个甜滋滋的回复,他的嘴巴准要翘上天去。这等暴君式的人物,被谢方正浸泡在糖罐子里太久,离了他的蜜糖也许会活不下去了,因为他的防御铁甲已经被糖水融得锈迹斑斑,毫无用处。吕克扬虽然霸道,但也不是没头脑,因此他明白自己不能失去谢方正,除非他已经厌倦了这份醉心的甘甜。
  陈子昂和谢方正你追我赶,在大街上犹如未长大的孩童般嬉戏。吕克扬轻蔑地瞥了一眼,觉得有失体统。他仿佛仗着自己年纪最大,有意要在陈子昂面前对谢方正摆姿态,因为他知道谢方正一定不会违抗自己。但是他失算了:以前对他唱诺的少年已经不复存在,现在迎来了他反击的时刻。谢方正丝毫不听劝阻,还嚷嚷着前面有赌坊:“子昂哥哥你快开呀!进去玩玩吧!克扬也一起去嘛!你不玩,我就不喜欢你了!你还站在外面干嘛?”
  吕克扬对谢方正的装疯卖傻满心嫌恶,暗骂着这个小子没良心要下地狱,发耿道:“不去!就不去!”
  谢方正走到他跟前嗤笑道:“发哪门子的脾气?这德行吓唬谁的呀?”吕克扬被这似通非通的歪理给问住了,只好硬着头皮陪他们进了赌坊。
  33
  各人都占好了位子,谢方正却对二人说:“这样买大小不好玩,我要你们轮流做庄。”
  “这哪能?”
  “这样输赢和实力才显而易见呀。”谢方正笑着,去跟主人包下场子,那剩下两位兄弟就应战了。一晃眼,围上来好多围观和押庄的人。谢方正贼贼地退出人群,跑到大街上溜达去了。他实在不大喜欢和那两个人同时在一起,因为他们的脾性根本就不同,很难达成共识,若再加上一个缺陷大王,那简直是先穿鞋后穿袜——乱了套!
  眼下考期临近,让他们两个读书人一起切磋什么不好?只是这谢方正一手促成的这个方式实在有些令人费解。他为什么要选在赌坊呢?这摸不着边际的缺陷大王难道另有图谋?
  多疑的吕克扬变得忐忑不安,以至于在听天由命的赌桌上竟节节败退,到谢方正从六市回来时,他已经输给陈子昂八百两纹银。他望望刚才突然不见复又回来的谢方正,不禁露出为难求救的神色。
  谢方正见他这般光景,知道他输了不少,再下去恐怕丢人现眼,便拉长了声调打圆场:“啊!不早了不早了!我们出去吃点心吧!”一边说,他一边拉着陈子昂的袖子,一边还驱赶着围观的人让出道来。那群人之中竟还有人嘀咕道:“那不是文采盖世的陈子昂么?”谢郎因而笑侃道:“过不了多久,哥哥怕是要名动朝野、技压群士了。”
  陈子昂经他这番夸赞,反倒笑得腼腆起来,但同时也当仁不让地解释他策划自己的原由:“圣上羸弱多病,政事多由皇后辅佐,武皇后乃是非常之主,保有贞观遗风,我以为理想的太平盛世将很快出现,又岂能错过这样的贤主?”
  “倘若皇后不稀罕你这千里良驹又当如何?”
  “这我倒没想过。”
  吕克扬没有辩出其中的自信,只向他们的对话哈哈大笑:“你这是痴人说梦吧?考场都还没进就在想着怎样平步青云了。别以为靠一点儿三教九流的小伎俩出点名就可以尽遂人意了。兄弟奉劝你把思想放端正了,若在考场上营私舞弊可不光彩。”
  陈子昂平白无故被奚落,谢方正可听不下去,随即回敬道:“你这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吗?哦不,应该是乌鸦笑猪黑更为贴切一点:那在泥潭里洗澡的大白猪用凉水冲刷之后还是白白净净的,可这乌鸦的羽毛恐怕十年八年也洗不白了。”
  陈子昂听他说自己是清白的,心里甚是感激,所受的委屈也便随之缓解。经过这次的事,他看得真切了:谢方正虽是刁钻一些,但他对自己是真心实意的爱惜;吕克扬常常把好话放在嘴边,实质对他却极为刻薄。他由是不大愿意和吕克扬多说什么话。
  吕克扬见谢方正非但不帮衬自己,还替陈子昂反唇相讥,只当吃了个哑巴亏,换了一个话题说:“你看我们到哪家饭馆吃饭呢?”
  谢方正完全可以让吕克扬顺着台阶下去,但他不想就这么快就原谅他欺负陈子昂,当即将话锋指出:“那要看你们身上的银子够去哪一家了。子昂是不是把银子都输给克扬了?”
  “哦,我赢了他八百两,还给他五百两。”
  吕克扬的脖子马上已经红到了底,他假装哼哼了几声,放话道:“那是一对一,要是人多的时候,我才不怕他呢!”
  谢方正诡异地一笑,突然有了主意:“你说人多的时候?那好,考状元的人很多,就由他们这么多人陪同你们一起考试,谁先考中状元我就跟谁。”如同水里游着一只老母鸡一样扯淡,吕克扬和陈子昂听了这话,讶异的程度不比听到自己中了状元的低。他们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谢方正若无其事慢条斯理地回答:“你们都要建功立业,我这个不学无术的生意人也想略尽绵力。你们谁先考中状元,将来需要多少银两我都供应。”
  陈子昂跨进最近一家饭馆的门槛,一面回头对他说:“我若高中,只要你来当我的谋士就足够了。所以这一回我可要对克扬兄提前说声承让了。我是不会碍于兄弟之谊而放弃这个帮手的。”
  吕克扬跟近一步哼笑道:“答话不要说得太早!兄弟我也不会认输的。”
  “那样最好,那样才能分出真正的优劣。”
  一张八仙桌旁硝烟弥漫,谢方正于是站出来充当和事佬:“说起来,子昂为什么不把行卷投给夏侯大人?”
  吕克扬将一杯酒一饮而尽,抢着解答:“三郎你忙于生意,去不知那夏侯老儿在不久前已经去世了。”
  谢方正冷笑着喝茶漱口,闪烁不定的目光望着吕克扬略带兴奋的脸。不是生意忙了才不得而知,其实是吕克扬过分关注夏府的大小事端了吧?既然他的仇人已死,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