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节
作者:
插翅难飞 更新:2021-02-19 21:26 字数:4934
文学反映生活,不是那么狭窄的,也不应该是浮浅的。在人物身上应当能体
现出时代的精神。这样才可能有思想性。现在一般认为,提出了一个问题,
就有思想性了,我想这是个误解。把思想性简单地理解为某一个问题的是非
观。其实绝不止此。暴露与歌颂也不能代表思想性。思想性来自于作者对生
活执著的追求、观察与思索。有这样思想性的作品,才能真正叫人思、叫人
想。但是,它不是顺着作家规定或圈定的思路去想,而是叫人纵横自由地思
索,去思索你所描写的生活、人物,也思索整个社会、人生和未来,我们应
该努力要求自己,在创作上不要走一条轻巧而容易的道路,要写自己的精神
世界中真正深思熟虑过的,真正感动过的,真正感情充沛的东西。艺术上要
十分考究。我并不是说一写出来就要名垂千古,我不过是希望能够把我们这
个时代的精神反映得更深、更广些。
不要浅尝辄止。有一阵子写科学文艺很热门。徐迟同志的《哥德巴赫猜
想》是一篇非常好的作品,从那开始,接着出现许多这类很好的作品。但这
种科学文艺现在又不够多了。有一阵子写中日友好,有《泪血樱花》、《玉
色蝴蝶》。又有一阵子写台湾回归大陆的问题,就有《彩云归》、《归帆》。。
这些东西都应该写,也需要写,也能写出好作品。但是,我希望有经久不灭
的火,而不是一阵风。艺术的火焰经久不灭地燃烧着,这才是伟大的著作。
人们永远看到它的光辉,从中能了解到做人的道理。
对生活的观察不要有框框,视野要广阔,要深厚。这不是说工厂、农村、
学校都要同时去了解,这也不大可能。能在某一方面了解的深,了解的透,
有了真正的感受,有了非写不可的感情,就好。再有,就是艺术技巧问题。
我认为技巧是不难学的,只要天天写,多读书,日久天长,就会写好。写新
的,也可以写老的;写目前需要的,也可以写永久需要的,主要是敢于写生
活的真实,不要看出人工的雕琢。我的戏就有雕琢气,只有少数一两个较好
一点。要在极不雕琢中,写出了不起的人物,写出人物的性格。
唐代著名的文学家韩愈说得好,“唯陈言之务去”。古人就懂得这个道
理。我们今天需要更多的新的东西,更多的好东西。
文艺的道路是那么宽广,创造人物是那么有趣,那么动人。只要我们肯
下苦功夫,那真是乐在其中呵!
(原载《剧本》1980年
7月号)
《〈茶馆〉的舞台艺术》序言
老舍先生是杰出的小说家,依我看,他也是杰出的戏剧家。他独创一格。
他的戏充满着对劳动人民深切的情感,和浓厚的北京的乡土气息。
他的剧作《龙须沟》与《茶馆》是中国话剧史中的经典,他的贡献是不
可磨灭的。
老舍先生和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关系很深,感情也很深。对每一次剧院
向他索取剧本的请求,他都欣然允诺,不久便会把北京人艺的同志找去,听
他诵读他的新作。艺术家们热爱他,敬佩他,应当说,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
生命,一部分是由老舍先生的心血灌溉的。
《茶馆》是老舍先生
1957年写成的。我记得读到《茶馆》的第一幕时,
我的心怦怦然,几乎跳出来。我处在一种狂喜之中,这正是我一旦读到了好
作品时的心情。我曾对老舍先生说:“这第一幕是古今中外剧作中罕见的第
一幕。”如此众多的人物,活灵活现,勾画出了戊戌政变后的整个中国的形
象。这四十来分钟的戏,也可以敷衍成几十万字的文章。而老舍先生举重若
轻,毫不费力地把泰山般重的时代变化托到观众面前,这真是大师的手笔。
以后的每一幕,也都画出了时代的风貌。
《茶馆》是一个无可奈何的悲剧。在那种年代,坏人嚣张,好人只有死
路。而那些想拯救中国,又终无前途的人,他们的悲剧是没有看到真理的悲
哀,这都显示了老舍先生剧作深刻的革命性。
《茶馆》的演出,北京人民艺术剧院付出了值得骄傲的劳动。
导演焦菊隐、夏淳,他们作了广泛深入的研究,竭尽心力。焦菊隐先生
的导演功夫有如一位卓越的书法家,笔力透纸背。
舞台上的《茶馆》焕发了剧本的全部光彩。台上的人物,不像是在演,
而使人感觉是在生活,在那些年代里闯荡、挣扎、作孽、腐烂下去。应该说
北京人艺有一批了不起的演员,他们的身上闪射出艺术家魅人的光辉。
我还想说,《茶馆》的生命,依附在它的环境上,而环境的真实生动的
再现,体现了舞台美术设计、美工、灯光、效果的惊人成就。这其中包括着
他们多么艰辛、细致的创造和劳动。
有这样的剧作家、导演、演员、舞台美术工作者,有这种今人满意的和
谐的合作,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创造生活是无比幸福的。
《茶馆》与它的演出,是中国话剧史上的瑰宝。现在,出版《〈茶馆〉
的舞台艺术》这样一本书,让《茶馆》的各个方面的创造者来谈谈自己的体
会与经验,是一件十分有意义的事情。痛惜的是,当我们今天再次把这瑰宝
奉献给人民时,老舍先生和焦菊隐先生已经离开我们了。
我想,他们的生命的一部分已溶于《茶馆》之中,将永远伴随我们更加
深沉、更加坚定、更加刻苦地去进行现实主义的创作。
编者附记:《〈茶馆〉的舞台艺术》一书由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编辑,将于
9月初由中国戏剧出
版社出版。
(原载《人民日报》1980年
8月
9日)
写在《威尼斯商人》上演之前
莎士比亚是全世界伟大的诗人和戏剧家。他的《威尼斯商人》充满了人
道主义的乐观精神。
有人把《威尼斯商人》当作正剧来演,有人把它看成是悲喜剧。我认为
它是个浪漫喜剧。
戏中有两个重要人物,高利贷者夏洛克和机智、聪慧、美丽的波希霞。
在夏洛克身上可以看出,资本主义原始积累时期,资产阶级的残酷,这个戏
更重要的意义,是通过波希霞,热情地歌颂文艺复兴时期的新人。这里,更
明确地歌颂新的女性。波希霞的聪明、品德和追求自由的勇敢,都是十分突
出的。
《威尼斯商人》在五四以后,成为莎士比亚最早在中国舞台上被介绍的
剧本,不是偶然的。当时,这个剧本叫作《女律师》或《一磅肉》。因为五
四运动,“妇女解放”也是其中一个重要的思潮。从这个意义上讲,易卜生
的《娜拉》、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与五四这样的思想大解放运动是
相适应的。波希霞所意味的性格、思想,对中国人民来说是不陌生的。
近三年来,百花齐放。我们有许多自己的好剧目,但也要介绍世界名著。
这对于提高和丰富我们的文化是有益的。我衷心祝贺中国青年艺术剧院的《威
尼斯商人》演出成功!
(原载《北京晚报》1980年
9月
4日)
《老舍的话剧艺术》序
老舍先生是小说家、散文家、诗人,更是一位人民的幽默文学家。
我一直从他的著作中,感到老舍先生的幽默藏着令人心酸的眼泪,刻骨
的讽刺,又使人开怀畅笑,笑出心中的一腔闷气。
老舍先生每次写完一个作品,总把几个旧友召来畅叙。我总被他的真挚、
恳切、豪爽、酣快所感动。在旧社会,他一直是不屈不挠,多少朋友被他可
敬可爱的言行感染。他谦虚、实在。在他面前,我也无话不谈。
他是永远活在人民当中的人。没有一种题材、形式他不屑于写。鼓词、
快板、相声、对联都写得情深有致、感激动人。
至于他的长篇小说,如《骆驼祥子》,列于世界文学之林是毫无逊色的。
如果说“人杰”两个字并不陈旧,我就把它奉献给老舍先生。他就是中国当
代的“人杰”,这是全世界研究中国文学的人都承认了的。
在抗战时的重庆,“前方吃紧,后方紧吃”的时候,他似乎感到小说还
不够有“劲”,不够直接,不够快。他挥戈投入话剧队伍。
他的剧作从来不离开社会斗争。对旧社会被压迫,被诬蔑的劳动人民,
他是满腔的同情和热爱。和他们一样,他孜孜不倦,辛勤劳动,他用他的笔
为人间一切不平而战斗!
他的笔好比来自天上的黄河,回旋激荡,直下东海。
他的力量就在于他和劳动人民溶在一起。
他是新旧社会的见证者。他到死都维护着人民的利益,维护着人的尊严。
我常常想到他笑容可掬的脸。我深夜沉思,他的形象逐渐巨大、庄严起
来。
在文艺领域里,他代表了中国人民。
我在美国偶尔看到一本书——《老舍与中国革命》。那就是说,在外国
人眼中,老舍先生和中国人民的革命是联在一起的,从未断过。他是天上人
间,永不休止的乐曲,是悲壮、沉痛、愤怒,但又十分幽默、诙谐、乐观的
乐章。
我衷心佩服他。不仅是他的戏剧、文学,我更钦佩他的为人耿直诚实,
永远为别人着想,很少想到自己。
解放后,他写了不下二三十部剧本。他肯拿出来的,是其中的少数。
他对剧本创作十分严格,一句话,一个标点,都不肯轻易放过。他的剧
本结构之严谨,语言之生动,闪烁着智慧与哲理的警句,都使许多人深思不
已。他的剧本在舞台上屡获成功,决非幸致。
我记得他说过:为了苦思诗里的一个字,他“想得眼都发了蓝”。他写
戏又何尝不是如此?很多素材到他的手里,便点石成金,出现了许多可爱、
可亲、风趣而又令人深思的人物。
他随意洒出宝石般的语言,如《茶馆》最后一幕,常四爷说:“我爱咱
们的国呀,可是谁爱我呢?”这是对旧社会、旧中国何等尖锐、何等辛酸的
讽刺!
今年秋天,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在欧洲演出《茶馆》。这是中国话剧第一
次出国演出,获得空前的成功,受到各国评论家与观众热烈赞誉,演毕谢幕
长达
36次。这种荣誉首先是老舍先生的,老舍这样深刻的经典作品,才使北
京人艺极有才华的戏剧艺术家们纵横驰骋于世界舞台,使中国活剧艺术在国
际上焕发了夺国的光彩。
老舍先生写过许多文艺论文和杂文,至于写如何进行话剧创作的文章,
倒是解放以后的事情。他所说的“话剧艺术”,都是他在写戏的道路上艰苦
摸索出来的,是他实践的经验、心得。要写戏,就该认真揣摩他立论的精义。
他谈“话剧艺术”,道理扼要,深入浅出,笔下生风。他不仅是教了方
法,而且教了如何思想,教给我们一颗感受生活的心。
他海人不倦,写出一个剧本,反复给演员们娓娓长谈。如果对他的剧本
提出意见,他认为对,就绝不吝啬精力,抛弃重写。我想,他每一部好戏,
不知写了多少遍。
当然,他的生活积累丰富,有时便会一气呵成,但我感到大部分时间,
他在沉潜思考,字斟句酌,一丝不苟,严肃真诚,就像他的为人。
我记得他第一次把《茶馆》第一幕给我看,我读毕,老舍先生笑眯眯地
说:“曹禺,可以吗?”我压不住我的兴奋,我从心眼里激动。写戏的人都
知道,最难的是第一幕。《茶馆》的第一幕写到这样,是永传的文章!
老舍先生写过童话剧、历史剧、现代剧、问题剧、地方风味的戏,及各
种人民喜闻乐见的作品。
他的创作经验既丰富又扎实。我是没有能力来为老舍先生的文章写序
的。然而接到老舍夫人胡絜青同志的一封信:
“现在由中央戏剧学院克莹、李颖同志编了《老舍的话剧艺术》一书,
恳请您在百忙中抽暇撰写序言,此书今年与读者见面。”
这位老大姐的嘱托,我是应该做到的。何况,我是中央戏剧学院的干部,
学院的老师们做了这样一件大好事,我是十分兴奋的。
(原载《人民日报》1980年
12月
20日)
深刻地观察时代①
一一关于《开拓者》的一封信
苏予同志:
收到您的信。《十月》为介绍新作者,关怀备至,足见你们对扶植新人,
鼓励下一代,十分重视。《十月》编辑部是有远见的。“千金买骨”。我想,
文学新人、业余作家的作品,会望风而来。创作将更加繁荣。事实上,《十
月》登载成熟的好文章已经不少。
您嘱我写篇东西,最近社会活动多,恐难立刻做到。略有空暇,定当报
命。
《十月》一直办得很好。中篇小说都比较精采。尤其是近期蒋子龙同志
的《开拓者》,更为出色。车篷宽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