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作者:连过十一人      更新:2021-02-17 01:39      字数:4828
  子乔击掌慨叹:“空山月下徘徊,思念故人之情,一曲《忆故人》再符合不过了。”
  静娴不安道:“师父不会怪我偷偷取了古琴吧。”
  子乔坐在石凳上,朗朗开口:“此等低劣的古琴当真辱没了娴儿的琴技。”
  静娴腼腆一笑,道:“师父莫要再笑话娴儿了。”
  子乔笑了笑,道:“娴儿技艺卓绝,当师父的亦是脸面有光。”
  静娴不想让子乔再打趣自己,她想了想,坏笑着道:“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娴儿当真疑惑师父为何口出此言?”
  子乔木然一笑:“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娴儿又为何口出此言?”
  静娴脸色瞬间变暗,又转瞬即逝,她本想打趣一下师父,未曾想被师父打个回马枪,但师父既能说出这句诗,定是有一段不忍回首的恋情。她慨叹:“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子乔摇了摇折扇,起身道:“夜凉了,明日还要诵经,娴儿早些歇息吧。”
  次日清晨,子乔早早便到偏房了,静娴见到镂雕藤蔓的红木桌上,放着一架雕刻着疏影落梅的仲尼式古琴,静娴抚摸着古琴,但见漆底的梅花断纹,便知此琴定是价值不菲。
  子乔看着静娴惊讶的神情,笑道:“此琴名为梅花落琴,娴儿琴技高超,若以此琴弹奏,才叫物以致用。”
  静娴不胜欣喜,爱惜的抚摸,但转念一想,师父既有如此名贵的古琴,想必琴技超群,她总觉得师父身上有太多的秘密,但又不想揭开他的疮疤,于是,她淡淡一笑,道:“娴儿不知何时有幸,能听师父演奏一曲?”
  子乔无论何时,嘴边都挂着一道笑容,她听闻此话后,嘴角仍旧挂着笑容,不语。
  因着空灵寺倚靠翠微山,所以寺中的气候稍稍凉了些,十一月份才至,静娴已经围上了厚厚的锦裘,房中已是架起了火盆,她想起昨儿弹奏《幽兰》时有个泛音竟失了音准,便让宝月捧起古琴,自己换了一袭蜜水粉的浮花云罗长裙,外罩一件米白捻金锦裘,两人去往子乔的房间。
  静娴与宝月走至子乔房门前,宝月轻声敲了敲门,子乔清朗的声音传来:“请进。”
  待宝月推门而入,却见雕刻着藤蔓苍兰的花梨木桌前坐着一个熟悉的人,静娴先是一愣,而后踏入福身道:“七爷安好。”
  弘轩起身,轻点了下头,淡雅如风,道:“福晋安好。”
  子乔忙让静娴坐下,静娴微微点头,眼神疑惑,遂问:“师父竟与七爷相识?”
  子乔早已想到静娴会问出口,他把弄着手中的茶盖看着弘轩,弘轩与子乔已是旧时,又逢皇后娘娘崩逝,便来寺中守孝缅怀。弘轩轻声一笑,道:“我们乃莫逆之交。”
  静娴会意一笑,一个心境高远,一个敬贤礼士,倒好比伯牙子期。静娴将古琴放在桌上,道:“娴儿昨儿弹奏《幽兰》时有个泛音竟频频失了音准,还请师父指点一二。”
  弘轩看着静娴面前的梅花落琴,听闻此言,看着子乔打趣道:“子乔,你竟敢收了福晋做徒儿,当日福晋的一曲《春江花月夜》震慑满座,你小心弄巧成拙,成了千古笑柄。”
  静娴在一旁忙解释道:“七爷抬爱了,静娴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算不得琴技卓绝。”
  弘轩面带笑容喝了口茶,子乔淡淡一笑,不怀好意望着弘轩:“那由你教娴儿便是。”
  静娴一愣,她不知弘轩也会弹奏古琴,弘轩也是一愣,两人都望着子乔,却见子乔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静娴只好期待的看着弘轩,道:“有劳七爷了。”
  弘轩知晓子乔已是多年未弹奏,他亦不会轻易弹奏,弘轩便从容的起身,望了两人一眼,道:“那轩便献丑了。”他坐在古琴旁,左手起,右手抹弦,音奏缓慢,轻拨散音,如宏如鸣钟,淡拨泛音,如珠落玉盘,空谷幽兰,素净雅致。一曲毕之,静娴仍在陶醉,似乎可闻见满室幽兰的芬芳。
  子乔笑着道:“你这琴技不减当年。”
  静娴惊讶,想起弘轩刚刚说的话,不免面色绯红,道:“七爷一曲《幽兰》,如行云流水,天籁之音,日后静娴真不敢在七爷面前卖弄了。”
  弘轩抚了抚面前古琴,望了眼子乔,对静娴说:“轩常与子乔相交,不过耳濡目染罢了。”
  静娴含笑,转念一想。师父究竟是何方高人呢,弘轩的琴技已是如此精湛,师父的琴技想必登峰造极了。
  子乔浅笑不语,三人相谈甚欢,弘轩走的时候,夜幕已经垂下。
  静娴来到寺中已三个月,每日除了诵经念佛,偶尔与子乔吟诗作对,日子过的也算惬意,她身上披着柔儿送的锦衣,看着窗外漫天清雪,想起同样是一个下雪的日子,她们三人秉烛夜谈,义结金兰。又是一个下雪的日子,他告知她姑母过不了三秋。如今她站在这里,想着往事,多年之后,想必也想着此情此景。
  宝月轻声推门而入,虽是压住了脚步,静娴仍可听见她步伐有些紊乱。宝月唇边带着笑容,道:“主子,宫内来人了。”
  静娴疑惑,快速冥想,绝不能为府中之人。她跟着宝月向外走去,远远的却见那人站在廊下,朝这边望来,静娴一见是她,忙加快了脚步,激动喊着:“织锦姑姑。”织锦忙要俯身行礼,却被静娴扶起:“寺中不必讲究繁文缛节。姑姑怎会来寺中?”
  宝月接过织锦的行囊,三人边说边向房中走去。织锦喝了杯暖茶,淡淡道:“皇后娘娘殡天后,奴婢便想着侍奉福晋,可奴婢知道,皇后娘娘在天之灵,定是念着皇上的龙体,奴婢在皇上身边侍奉了几个月,如今,皇上龙体安康,织锦便不复皇后娘娘所托了。”她顿了顿,轻抿一口热茶,复道:“奴婢知道,娘娘最放心不下的便是福晋与七爷,七爷在府中,衣食住行尚且周全,可福晋……前些日子,奴婢便向皇上请旨到寺中侍奉福晋,也好陪皇后娘娘最后一程。皇上便允了。”
  静娴深知织锦是忠心不二的,有她陪在自己身边,日后在宫中定能顾虑周全。她看见织锦身后背着的物件,忙问道:“这……可是古琴?”
  织锦将黑布去掉,一架古筝赫然呈现在面前,静娴惊叹,道:“这不是那日在殿中所弹奏的古筝吗?”
  织锦点了点,道:“这筝本就是娘娘的,如今娘娘走了,七爷便让奴婢拿来给福晋,说是福晋可以留些念想。”
  静娴心想,他倒是一个细心的人。她让宝月在火盆里加了几块碳,又对织锦说:“府中可还好?”
  织锦神色一暗,静娴见到心中一沉,急着问道:“可是雪姐姐与柔儿不好?”她见织锦摇了摇头,心中才稍稍安心。复道:“四爷怎么了?”
  织锦缓缓开口:“早些天,庶福晋的小格格惹了风寒,爷本想着太医开些药总该好起来,便没有找宫内的太医,可没想到,入夜时小格格就这样早殇了。”
  静娴听罢,对富察氏有些同情,但想起在府中的那些日子,她矛盾的又将那点同情心冲刷掉了。她看着织锦,道:“然后怎样了?”
  织锦复道:“因着将近年关,又是一个早殇的小格格,爷便让人葬了,又请些人做了法事。可爷心中不免愧疚,竟是身染风寒,卧床不起。奴婢出宫的时候碰巧遇到了宫内的李太医回太医院,他说四爷除了身染风寒,心中已经久郁成结,不过福晋放心,太医说只要静养些日子便会好转。”
  静娴听罢,心中不免担忧,虽然他如此待她,可她心里还偏偏念着他,她走进丹凤铜炉,点燃了三根檀香,心中默默祈求,愿君安康,长命千岁。
  第15章 (十四)月明林下美人来
  房中的火盆中木炭“呲呲”作响,静娴坐在木桌前翻着经书,抬头间,却见宝月捧着的白瓷罗翠花瓶中插着几只白梅,她疑惑的问:“寺中可有梅树?”
  宝月将花瓶放在靠窗的案几上,理了理插入瓶中的几只梅花,缓缓道:“今儿清晨与姑姑去后山时看见了几株梅花,奴婢便挑些好看的折了几只。”
  静娴一听,忙放下手中的经书,急切望着宝月道:“我前几日还想着若是寺中有几株梅花供观赏便好了,未曾想踏破铁鞋无觅处,你现在便带我去。”
  两人刚要踏出房门,织锦便将昭君帽戴在了静娴头上,帽檐垂下的白色细纱刚好遮住静娴的玉面,她笑着道:“后山的积雪未化净,这样便不会刺伤了主子的眼睛。”
  织锦总是思虑周全,静娴忙冲她一笑,与宝月去往后山。
  今日的日头很足,阳光透过林中的枯枝射在雪地上,极是耀眼,宝月微眯双眼扶着静娴慢慢蹬着石阶,她用手指了指前方,静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几株白梅立在缀着白雪的枯枝中极是乍眼,浅粉色的花蕊缀着莹莹白雪,静娴放在鼻尖一嗅,雪的清新缱绻着梅的暗香沁入心脾。她四下望了望,想找个地方坐下观赏,却见斑驳妃红的石亭中,他撩起银色长衫的衣角坐在石亭的护栏上,背靠着石柱,将手放在蜷起的右腿膝盖上远眺,她缓步走近石亭,盈盈而语:“七爷安好。”
  他回眸,见她一袭鹅黄水烟雏菊百褶裙,外罩乳白色绣着松竹的锦裘,头戴昭君帽,未挽起的丝发柔顺垂至胸前,如瑶台仙子,偶落尘世,他眼神疑惑,又瞬间转为欣喜:“福晋怎会来此处?”
  静娴将昭君帽摘下,微微一笑,道:“这也正是静娴想问七爷的。”
  弘轩指了指那几株梅花,道:“踏雪寻梅。”
  静娴坐在木凳上,莞尔一笑,道:“若是静娴踏雪寻梅尚且说的过。可七爷大老远的跑来这里,难道宫中的梅林比不得这几株梅树?”
  弘轩从护栏上跳下,朗声一笑:“宫中梅林多雕琢之态,怎比得上如此自然之态,更何况林中空山幽静,宫内的奢靡浮华岂能堪比?”
  一阵寒风吹过,她乌黑的丝发掩住侧脸,几根碎发黏在唇畔,她忙捋了捋碎发,笑着对弘轩说:“七爷身为皇亲贵胄,却心性文雅,如此才能与师父成为莫逆之交,这便是静娴最钦佩之处。”
  弘轩含笑,道:“轩也佩服福晋踏雪寻梅的雅兴。”
  静娴含笑不语,缓儿,面色犹豫道:“七爷近来可否见过四爷,前些日子听织锦说四爷身患风寒,如今四爷身体可好?”
  弘轩临亭而立,双手背在身后,浅笑道:“四哥七尺男儿,身强体健,区区风寒,早已康复,前几日我见四哥已是生龙活虎了,福晋是关心则乱。”
  静娴生涩一笑,道:“当真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弘轩顿了顿,缓步走近,坐在木凳上,缓缓问道:“轩有一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静娴早已看出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巧笑,道:“七爷但说无妨。”
  弘轩遂道:“四哥将福晋送往此处,福晋心中可生怨恨?”
  静娴未曾想到弘历会问如此直接的话题,她缓了口气,淡定道:“我若真心待一人,他不负我,我定不负他,他若负我,便休想我再回头。”
  弘轩点头。静娴见其不语,遂问道:“静娴也有一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弘轩忍俊不禁的望着静娴,道:“福晋但说无妨。”
  静娴将锦裘裹紧了些,望了眼弘轩,原本在宫中早就该问出口的话,奈何宫中忌讳甚多,她一直到今日才有机会问他:“那日在念安寺,可是七爷救了静娴?”
  弘轩先是一愣,他看着静娴的眼睛清澈见底,不忍拒之,他付之一笑,起身,缓儿,打趣道:“若是福晋未嫁,莫不是说要以身相许吧?”
  静娴腮边绯红,颔首不语,弘轩见此情景,复道:“轩当福晋为知己才如此放纵,福晋莫要介怀。”
  静娴也起身,两人缓步走近几株白梅旁,静娴才缓缓开口:“七爷既是说待静娴如知己,又口口声声‘福晋’,未免心不诚,更何况七爷待静娴有救命之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弘轩拱手,道:“福晋如此胸襟,轩便知晓没有交错人,那无旁人时轩便直呼福晋名讳了。”
  静娴点头。
  弘轩复道:“明日戌时子乔房外,你可否与轩合奏一曲《春江花月夜》,以此‘涌泉相报’。”
  静娴讶异,男人的想法,她总是不清楚,但看见他眼中的期盼,她只好点了点头。两人站在梅树前已许久,便齐齐向山下走去,一路上安静的尴尬,除了弘历她未与其他男子如此接近,她忙在脑中搜罗了些话儿,道:“不知这几株梅树是何人所种?”
  弘轩紧跟静娴与宝月身后,道:“种此梅树的人定是个痴情种。”
  静娴眼神疑惑回眸望了眼弘轩,弘轩见之,笑着道:“你若每年来此,便知梅树每年都会增长一棵,如若不是痴情的人,山野农夫哪有如此雅兴。”
  静娴听见弘轩独特的见解,微笑不语,两人见前方有守卫,忙分开各自前行,静娴有些想笑,这等偷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