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风雅颂      更新:2021-02-16 19:17      字数:4795
  再再後来,他成了皇帝跟前的红人,平步青云,成了代天巡狩的监察御史,一个可以满足他的雄心的官职,天下的官员,都将任由他揉捏掌握。离开京城前,他站在城楼上,俯瞰著脚下宛如蝼蚁来去的熙攘人群,眼中却流露出淡淡的嘲讽以及一丝兴奋。
  肃川很小,天下很大,且看他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要天下百姓,闻他之名,欢欣鼓舞,他要天下官员,闻他之名,胆丧心颤。他要好好地将天下人玩弄一番。
  但在这之前,他要把那个让他记挂了数年的少年,找出来。
  不知姓名,不知来处,可是他相信,凭那个少年狠劲,五年之中,必定能出头,所以,在上和知府的接风宴上,他要求上和城中最好的舞妓来献舞。
  然後,他见到了玉琉,上和城最出色的舞妓,距离太远,看不清脸,可是只一眼,他就认定,这个跳著天魔舞、技压群芳的男妓,就是当年那个瘦瘦的阴狠少年。
  他果然没有看错人。没有急著把玉琉弄到身边,这一个月,他慢慢收集著这五年来,在玉琉身上发生的一切,渐渐的,他的脑中出现了一个够狠也够聪明的男人,当年那个抽象的少年形象,开始有血有肉。
  玉琉从最低下的男妓爬上红牌的地位,脚下踏著很多人的尸骨,正如同他当年从一个偏房子,爬上韦家族长的地位,同样是踩著无数人的血肉。
  他们,是同一种人。
  8
  打听到玉琉今天要到天宁寺来敬香,韦勉就有种无法抑制的兴奋感。那个和自己如此想像的人,怎麽可能会敬佛烧香。
  韦勉第一时间就察觉到玉琉似乎准备著要做什麽,他早早地来到了天宁寺对面的茶楼上,坐在临窗的座位上,慢慢地等著自己的猎物出现。
  果然,他看到了一出好戏,上和城里最有名的烂好人,撞倒了这个外表无害却心性狠辣的男人。多麽有意思的一出戏啊。
  韦勉表达兴奋的方式,就是亲手打断了玉琉的一条腿,当年,就是用这条腿,玉琉断送了一个少年的一生,正是因为这条腿,让他对玉琉记挂了整整五年。这五年来,每次想起玉琉,他就恨不能立刻能见到玉琉,这个念头折磨得他心都痛了。
  他要玉琉,以痛还痛,才能慰他五年思念之情。
  看到玉琉痛得晕过去,他却露出了五年来第一个解脱般的笑容,缓缓弯下腰,五根白瓷般细腻的手指轻轻地抚过玉琉惨白的面容,低声道:“你再也不能让我心痛了,因为……从现在起,你属於我。”
  双手插到玉琉的身体下面,将他抱了起来,韦勉这才发觉,拥有修长而高挑身材的这个男人,体重轻得不可思议,简直不像是一个男人的身体,恐怕连同样身高的女人也要比他重几分。或许,正是这个原因,才让玉琉在跳舞的时候,轻盈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我们回家。”
  轻轻的在那张惨白的面颊上印下一个吻,韦勉大步走出了医馆。
  玉琉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当然他昏迷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并不著急睁自己的眼睛,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让他最先想要知道的,是自己现在处境。身下的被褥滑软异常,鼻尖隐隐有淡淡的熏香飘过,这是很高级的熏香,不是一般人家能有。
  他已经不在医馆中,也没有被送回南馆。那麽,这里是陆府还是韦勉暂居的水绘园?抱著一丝侥幸的念头,玉琉缓缓睁开了自己的眼睛,眼前的家具摆饰,高贵而不奢华,精致而不繁琐,垂下来的的帘幕,用的是上等的湖丝,随著窗外刮进来的风,轻轻地晃动著。
  风里,带著淡淡的水气。
  果然,这世上没有丝毫的侥幸。这麽明显的水气,外面应该是一个很大的湖,在上和城中,只有水绘园里,才有这麽大的湖。
  努力深吸一口气,借以平复功败垂成的沮丧感,玉琉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急,还会有机会,还没有到最坏的境地,也许,那位监察御史对他,仅仅只是一时的玩弄,这没什麽,他见多了。在南馆里,那些达官贵人、富商豪强,看到顺眼的男妓,都会带回去玩弄一番,多则二、三月,少则二、三天,就会放回去。
  然而从右腿上传来阵阵钝痛,却让玉琉不由自主地感到心悸,甚至连指尖,都在微微发著颤。
  韦勉,好狠。
  不知为什麽,在这阵阵无法压抑的心悸中,玉琉突然想起了玉瑾,那个当年和他一起服侍当时南馆里最好的舞妓玉函的少年。从某个方面来说,玉瑾应该算他的师兄,而那个舞妓玉函,算他的师傅。
  9
  玉瑾其实比他还要小两岁,但是进南馆的时间却比他还要早三年,玉琉被派到玉函身边服侍的时候,玉瑾已经很出色的舞妓了,只是玉函小气,并没有把真正的绝技教给玉瑾,所以美貌的玉瑾一直不能出师,无法成为独挡一面的舞妓。
  但这种情况也只是暂时而已,玉瑾对舞很有天分,玉函不肯教,他就自己琢磨,早晚有一天,他会取代玉函,成为南馆新的红牌舞妓。
  而当时的玉琉,来到南馆才一年,论天分,他不比玉瑾差,论身体的资质,他甚至还要胜过玉瑾,练杂技出身的他,在身体的柔韧度上,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很多玉函玉瑾做不出来的高难度动作,他都能轻易做出来。
  可是,他输在时间,输在相貌。
  玉琉的容貌没有玉瑾好看,尤其当时的他,吃不好,穿不暖,脸色经常泛著病态的黄,尽管他的身上有种清冷的气质,但是南馆中的人,谁会注意到他那张泛黄的脸孔下的清冷。他的年纪比玉瑾大,等到他学出师,恐怕玉瑾早就登上红牌的位置,到那时,再想超过玉瑾就难了,只怕蹉跎了青春,最终的结果仍是一样。
  小小的一座南馆,多少明争暗斗,有人输,输得万劫不复,有人赢,赢不到最後,每一步都要精心算计,如履薄冰。这是南馆里的生存之道,掌握了它,就能活得更好。所以,玉琉从被派到玉函身服侍的那一天起,就知道,玉瑾是他眼前,最大的障碍。
  那一天,他们被叫去柳府献舞,装舞服的箱子,是由玉琉背著的。换舞服的时候,玉琉无意中穿错玉瑾的衣服。其实他们两个身材差不多,只是玉瑾比他略矮了小半个头,正是这一点点的差距,让玉瑾的衫角,拖长了半寸。
  恶念只在一瞬间,天时,地利,人和。
  玉瑾被抬回南馆的时候,遍体鳞伤,鲜血染红了他身上的舞衣,神智昏迷,已经连话也说不出来。
  玉琉惊呆了,他并没有想到玉瑾会被打得这样狠,他原先以为最多不过是打断两条腿,毁掉玉瑾跳舞的能力,以玉瑾的容貌,即便成不了红牌,当个受欢迎的男妓,还是绰绰有余。
  玉瑾被抬回来的当夜,就断了气,他的眼睛一直都睁著。玉琉仿佛觉得那双至死也不肯合上的眼睛,看的是自己,那麽不甘,那麽愤恨。
  後来,玉琉躲在无人的地方,把当天吃过的饭,全吐了出来,他吐得很厉害,甚至连胆汁也吐了出来,满嘴都是挥之不去的苦味。
  再後来,他住进了玉瑾的房间,取代了玉瑾原来的地步,穿上更好的衣服,吃到更好的饭菜,那一天,他对著镜子,用白粉将自己的脸扑白,望著镜中鬼一样惨白的面孔,他冷冷地笑了。
  他没有做错什麽,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他要做永远的赢家,不择手段,不计代价,他不能输,一旦输了,玉瑾的下场,就是他的前车之鉴。
  门外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将玉琉的思绪拉回到眼前。在这一刻,他平静下来,指尖不颤抖了,心悸也消失了。
  韦勉够狠,既然无法逃避,那麽只有面对,尽力去了解这个男人,以争取到最好的生存环境。
  他冷淡的目光,对准了门口处,随风飘扬的帘幕,阻挡了他的视线,使他无法看到是谁走了进来。
  无论是谁,也不会是韦勉,那个男人,绝不会用如此匆忙的步伐走路。随著一个人影渐渐从帘幕後走出来,玉琉的呼吸也跟著变得平稳。
  他的新生活,将从这个人的出现开始。他不知道将来的生活会更好还是更坏,但他永远不会放弃去争取,不择手段,不计代价。
  10
  进来的,是一个梳著双髻的小童,眉清目秀的模样,手里托著药盘,急匆匆放下,然後掀开被褥,准备给玉琉换药,手刚碰到玉琉的腿,一阵剧痛瞬间袭来,玉琉不由得闷哼一声。
  “啊,玉公子,你醒了!”小童这才发现玉琉已经清醒,手忙脚乱地又想把被褥盖上。
  “别盖,你换药吧。”玉琉道,眉尖蹙起,将疼痛强忍下去。
  “可是你好像很疼的样子……”小童犹豫著。
  “没有关系。”玉琉缓缓地说道。
  “那……好吧。”小童继续他刚才的动作。
  断腿处已经接好,又被两条细板夹了起来,用布带紧紧裹住,小童解开布带的时候,疼痛几乎夺去玉琉的神智,他的额上渐渐渗出汗,却仍然勉强自己保持清醒。
  “你叫什麽名字?”为了把注意力从疼痛上移开,玉琉开口问道。
  “我叫药儿,是庆仁堂的药童,韦爷请庆仁堂的纪大夫给你治伤的时候,把我留下来照顾你。”
  “你……多大了?”
  “十四,别看我年纪小,已经在当了七年药童,纪大夫说,等你的伤好了,我回去他就正式收我为徒。”
  “纪大夫?是神医纪闵?”
  “是啊是啊,玉公子你也知道纪大夫?纪大夫的出诊费很高啊,而且一般人请他,他也不会去,韦爷为了你,把纪大夫都请来了,一定是非常关心你。”
  关心?玉琉冷笑一声,却没有在这一点上多说什麽,谁知道这个药儿,是不是韦勉的耳目。
  “我的腿……能好吗?”
  “当然能,纪大夫出马,那是药到病除。哦,对了,纪大夫说了,你这一个月千万别下地,还要定期换药,就算能走了,也要注意休息,至少三个月後,才能自如行动。”
  “伤好之後,我还能跳舞吗?”他最在意的是这个,他的舞,是他取悦别人的工具,是他离开南馆唯一的希望。
  “你不用再跳舞了,韦爷已经把你从南馆里赎了出来,他说,以後你就是他的人了,让我好好照顾你,照顾不好,他就要把我的腿打断。”说到这里,药儿歪了歪头,一派的纯真,仿佛并不相信韦爷真的会打断他的腿,只是大人吓唬小孩子的话。
  “那麽你就真的要好好照顾我了,你知道吗,我的腿……就是韦爷打断的。”玉琉冷冷一笑,然後满意地看著这个小孩子的脸上,出现了被吓到後的惊恐神色。
  药终於换好了,尽管疼痛让玉琉满头都是冷汗,可是他的心情却很不错,韦勉既然请了上和城里最好的大夫来给他治腿,那就代表著,他有很大的机会,为自己争取到最好的结果。
  药儿似乎真的被他吓到了,连汗都忘了没帮他擦,就托著药盘匆匆跑了。玉琉微微弯起了唇角,目光向窗外移去,几片云彩从窗外的天空里飘过,洁白而柔软。
  今天的天气真不错。正在感叹著,玉琉的身体突然一僵,窗口外,突然出现了韦勉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与他对视,那双眼睛里,依旧浮现著淡淡的嘲讽。
  “吓唬小孩子,是你在这里找到的第一个乐趣吗?”他道。
  沈默了片刻,将身体放松下来,玉琉淡淡地回答道:“不,我只是告诉他,他在这里,应该注意点什麽,尤其是……要听主人的话。”
  “你是在说你自己?”
  又是一阵沈默,然後玉琉弯起了眉眼,低眉敛目道:“是。”
  “你很聪明……我喜欢!”
  韦勉笑了。
  玉琉怔怔地看著,这时才发现,这个狠辣的男人,有著世见少见的无害的笑容,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只怕连自己,也会在这样的笑容下放下心防吧。可是右腿上传来的阵阵痛楚,却在提醒著他,哪怕是披上了无害的羊皮,狼,始终是狼。
  韦勉,是一个比狼更狠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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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一方白巾为玉琉擦去了额上的汗,韦勉在床沿坐了下来,伸出手,隔著被褥,轻轻地抚摸那只夹著细板的断腿,然後,毫无意外地看到了玉琉眼里闪过的一抹瑟缩。他再次满意地笑了。
  玉琉很快就恢复了镇静,尽管,他对韦勉那双白瓷般细腻的手掌有著无比的恐惧。
  “韦爷,药儿说,您把我赎出了南馆?”
  “不错。”
  韦勉收回了手,从袖袋中取出一张纸,在玉琉面前缓缓打开,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玉琉暗暗松了一口气,不是为这张卖身契,而是韦勉的手,终於如他所愿,离开了他的腿。
  “那麽玉琉以後,就是韦爷的人了。”收敛了骨子的清冷,他巧然倩笑。
  啪!一记耳光。
  “韦爷?”玉琉有些懵然。
  “这里不是南馆,你不是舞妓,我不是恩客。”韦勉一字一顿道,收回手,轻轻几下搓揉,那张卖身契就在他的双掌间,化做了一团粉末。
  看著那团粉末,从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