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节
作者:无边的寒冷      更新:2021-02-19 21:11      字数:4846
  群裸体女人绕着游泳池行进,被迫高兴地唱歌。下面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具具尸体。特丽莎不
  能对任何女人提一个问题,说一个宇,唯一能够做出的反应,就是接唱下一段流行歌。她甚
  至不能对她们任何人偷偷眨眼,她们会立即向那个游泳池上篮子里的男人指出她来,他将把
  她枪毙。特丽莎的梦揭示了媚俗的真实作用:媚俗是一道为掩盖死亡而关起来的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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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媚俗作态的极权统治王国里,所有答案都是预先给定的,对任何问题都有效。因此,
  媚俗极权统治的真正死敌就是爱提问题的人。一个问题就象一把刀,会划破舞台上的景幕,
  让我们看到藏在后面的东西。事实上,这就是萨宾娜向特丽莎解释的自己画作的准确意义:
  表面上是明白无误的谎言,底下却透出神秘莫测的真理。
  但是,反对我们称为媚俗作态极权统治的这种东西的人们,感到质问和怀疑无补于事,
  他们也需要确定而简单的真理,让大众理解,激发群体的眼泪。
  德国一个政治组织曾为萨宾娜举办过一次画展。她打开目录,第一张图就是自己的照
  片,上面添画了一些铁丝网。她在照片旁边,还发现了一份读上去象某位圣女或某位烈士的
  小传;她遭受过极大的痛苦,为反对非义而斗争,被迫放弃了正在流血的家园,却继续在斗
  争着。“她的画作是争取幸福的斗争”,文章以这句话而告结束。
  她抗议,但他们不能理解她。
  你是说共产主义不迫害现代艺术吗?
  “我的敌人是媚俗,不是共产主义!”她愤怒地回答。
  那以后,她开始在自己的小传中故弄玄虚,到美国后,甚至设法隐瞒自己是个捷克人的
  事实。唯一的目的,就是不顾一切地试图逃离人们要强加在她生活中的媚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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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站在画架前,上面有一幅未完成的作品。身后椅子上的老人,仔细观察着她的每一笔
  触。
  “该回家了。”他终于看了看表。
  她放下调色板,去卫生间洗手。老人也使自己从椅子里站起来,去拿斜靠在泉边的拐
  杖。画室的门通向外边的草地。天已渐渐落黑了,五十英尺开外,是一栋白色的隔板房,一
  楼的窗口亮着灯光。萨宾娜被这两个光辉投照着暮色的窗口感动了。
  她一生都宣称媚俗是死敌,但实际上她难道就不曾有过媚俗吗?她的媚俗是关于家庭的
  幻象,一切都那么安宁,那么静谈,那么和谐,由一位可爱的摄亲和一位聪慧的父亲掌管。
  这种幻觉是双亲死后她脑子里形成的。她的生活越是不似那甜美的梦,她就越是对这梦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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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力表现出敏感。当她看到伤感影片中忘思负义的女儿终于拥抱无人关心的苍苍老父,每当
  她看到幸福家庭的窗口向迷蒙暮色投照出光辉,她就不止一次地流出泪水。
  她是在纽约遇见这位老人的。他富裕而且爱画,身边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伴,住在一栋乡
  间房舍里。正对着那房舍,他的土地上有一间旧马厩。他为萨宾娜把马厩改建成画室,而且
  每天都目随萨宾娜的画笔运行,直到黄昏。
  现在他们三人一起吃晚饭。老太太把萨宾娜唤作“我的女儿”,但一切迹象都会使人导
  出相反的结论,就是说,萨宾娜倒是母亲,而她的这两个孩子喜欢她,崇拜她,愿意做她所
  要求的一切。
  她这个也即将进入老年的人,象一个小女孩那样找回了曾被夺走的父母吗?她终于找回
  了她自己从未有过的孩子吗?
  她清楚地意识到,这只是一个幻觉。她与这老两口过的日子只是一个短暂的间歇。老头
  病得很重,一旦撇下老伴去了,老太太将去加拿大跟儿子一块儿过。那么,萨宾娜的背叛之
  途又将在别的什么地方继续。一曲关于两个闪光窗口及其窗后幸福家庭生活的歌,憨傻而脆
  弱,不时从她生命的深处飘出,汇入那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
  她被这首歌打动,但并不对这种感情过于认真。她太知道了,这首歌只是一个美丽的谎
  言。媚俗一旦被识破为谎言,它就进入了非媚俗的环境牵制之中,就将失去它独裁的威权,
  变得如同人类其它弱点一样动人。我们中间没有一个超人,强大得足以完全逃避媚俗。无论
  我们如何鄙视它,媚俗都是人类境况的一个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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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媚俗起源于无条件地认同生命存在。
  但生命存在的基础是什么?上帝?人类?斗争?爱情?男人?女人?
  由于意见不一,也有各种不同的媚俗:天主教的,新教的,犹太教的,共产主义的,法
  西斯主义的,民主主义的,女权主义的,欧洲的,美国的,民族的,国际的。
  法国大革命以来,欧洲被认为一半是左派的,另一半是右派的。根据各自声称的理论原
  则给这一派或那一派下定义都完全不可能。这不足为奇:政治运动并不怎么依赖于理性态
  度,倒更依赖于奇想、印象、言词以及模式,依赖于它们总合而成的这种或那种政治媚俗。
  弗兰茨如此陶醉于伟大的进军,这种幻想就是把各个时代内各种倾向的激进派纠合在一
  起的政治媚俗。伟大的进军是通向博爱、平等、正义、幸福的光辉进军,尽管障碍重重,仍
  然一往无前。进军既然是伟大的进军,障碍当然在所难免。
  是无产阶级专政还是民主主义专政?是反对消费社会还是要求扩大生产?是断头台还是
  废除死刑?这一切都离题甚远。把一个左派造就为左派的,不是这样或那样的理论,而是一
  种能力,能把任何理论都揉合到称之为伟大进军的媚俗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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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兰茨显然不是媚俗的信徒。伟大进军在他生活中扮演的角色,多少有点象萨宾娜生活
  中那关于两个闪亮窗口的哀婉之歌。弗兰茨投哪个政党的票?恐怕他什么票也不会投,感兴
  趣的是徒步旅行到山里去度过选举日,当然,这并不意昧着他不会被伟大的进军所打动。梦
  想着我们是跨越世世代代进军中欢乐的一群,总是美好的,弗兰茨从未完全忘记过这种梦。
  一天,有些朋友从巴黎给他打电话,他们计划向柬埔寨进军,邀请他参加。
  柬埔寨近来一直遍布美国炸弹,一场内战,使这个小小的民族失去了五分之一的人口,
  最后,它被相邻的越南所占领。而越南纯粹是苏联的附庸。柬埔寨受到饥荒的折磨,缺医少
  药的人们正在死去。一个国际医疗机构再三要求允许入境,都被越南拒之门外。现在的办法
  是,让一群西方重要的知识分子开到柬埔寨边境,用这种世界人民众目睽睽之下的壮观表
  演,迫使占领军允许医生入境。
  给弗兰茨打电话的人,曾在巴黎街头与他一同进军。一开始,弗兰茨被这个邀请弄得欢
  喜若狂,随后,眼光落在房子那边扶手椅里的学生情妇身上。对方仰视着他,眼镜的大圆镜
  片把她的眼睛扩大了。弗兰茨感到这双眼睛在乞求自己别去。他歉疚地谢绝了邀请。
  刚接上电话,他马上对自己的决定有些后悔。真是,他关照了现实中的情妇,却忽略了
  精神上的爱情。柬埔寨不是与萨宾娜的国家一样吗?一个被邻国军队占领了的国家,一个已
  感受到俄国巨掌重压的国家!刹那闯,他觉得那位几乎忘记了的朋友,是在根据萨宾娜的秘
  密吩咐与他联络的。
  上天之灵知道一切,看见一切。如果他参加这次进军,萨宾娜会从上面惊喜地看着他,
  会明白他还保持了对她的忠诚。
  “要是我参加进军,你会非常不安吗?”他问戴眼镜的始娘。这位姑娘把他每一天的离
  开都看成损失,但事事都依他。
  几天后,他与二十名医生,以及大约五十位知识分子(教授、作家、外交家、歌唱家、
  演员以及市长),还有四百名新闻记者和摄影师,一道乘坐一架巨大的喷气式飞机,从巴黎
  起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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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机在曼谷着陆。四百七十名医生、知识分子以及记者挤进了一家国际饭店的大舞厅。
  那儿聚集着更多的医生、演员、歌唱家、语言学专家,还有数百名带有笔记本、录音机、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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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机以及摄像机的记者。乐台上约摸二十个美国人坐在一条长桌边上,正在主持各项事宜。
  和弗兰茨一起进舞厅的那些法国知识分子,感到受了轻视和侮辱。向柬埔寨进军是他们
  的主意,可这里的这些美国人,象平常一样恬不知耻,不但接管了领导权,而且是用英语接
  管的,殊不知丹麦人和法国人听不懂他们的话。丹麦人早已忘记了他们曾形成了一个自己的
  民族,因此法国佬便是唯一能进行抗议的欧洲人了。他们的原则是如此之高,以至拒绝用英
  语抗议,而用母语法文向台上的美国人申明理由。那些美国人一个字也听不懂,报以友好和
  赞同的微笑。到最后,法国人别无它法,只得用英语讲出他们的反对意见:“有法国人参
  加,这个会为什么用英语?”
  美国人对如此奇特的反对很觉惊奇,但仍然微笑,默认这个会议是该用两种语言进行
  的。于是,在会议重新召开之前,得找一个合适的译员。随后,每个句子都用英语和法语两
  种语言重复,使讨论花了两倍的时间,甚至还不止两倍,因为所有的法国人都懂一些英语,
  他们不时打断译员的话来给他纠错,对每一个宇都争议不休。
  一位著名的美国女演员站起来发言,使会议达到了高潮。就因为她,更多的摄影记者和
  摄像师涌进了大厅,用照相机的咔嚓声伴随她发出的每一个音节。女演员谈到了受难的儿
  童,共产党专政的残暴,人权的保障,当前对文明社会传统价值的威胁,个人不可剥夺的自
  由,还谈到卡特总统,说他对柬埔寨事件表示深深的忧虑。她结束发言时,已是热泪盈眶。
  一位长着小红胡子的法国年轻医生,跳出来吼道:“我们到这儿来是救死扶伤,不是来
  向卡特总统致敬!别把这儿变成美国宣传的马戏场啦!我们不是来反共!我们是来这儿救
  命!”
  他马上得到另外几个法国人的响应。译员害怕了,不敢把他们的话翻译出来。于是乐台
  上的二十个美国人满脸笑容,好意地看着他们,一再点头表示赞同。其中一位甚至把拳头举
  向空中,他知道欧洲人在众人同乐时,是喜欢挥举拳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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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晨,他们乘公共汽车横越泰国去柬埔寨边境,晚上在一个小村子里歇息,租了
  几间吊脚楼的房子。周期性的洪水迫使村民们住在楼上,把他们的猪关在楼下。弗兰茨和另
  外四个教授佐一间房子,远远传来猪的呼唱,近处却有著名数学家的鼾声。
  早上,他们又爬回汽车。在离边境约一英里的地方,所有的车辆都禁止行驶,过边境只
  能通过一条重兵把守的狭窄要道。车停了,法国小分队从车上涌下来,再一次发现美国人又
  占了他们的上风,组成了游行的先头部队。关键时刻到了。译员又给叫了来,接着是长久的
  争吵。最后大家同意了以下的方案:游行队伍由一个美国人,一个法国人以及一名柬埔寨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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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员领先,接下来是医生,再后面是余下来的人群。那位美国女演员压阵。
  道路狭窄,而且沿途有布雷区,加上有路障——环绕着铁丝网的两个水泥地堡。道路更
  窄了——只能成单行穿过。
  弗兰茨前面约十五英尺处,是一位著名的德国诗人兼流行歌手,已为和平写了九百三十
  首反战歌曲。他带来一根长杆子,挑一面白旗,衬托出自己全黑的胡子,把自己与其他人区
  别开来。
  长长的游行队伍此起彼伏,摄影记者和摄像师抢拍镜头,哗哗地摆弄着他们的设备,飞
  快地冲到队伍前面,停一停,又缓缓向后退着,不时单腿跪下,然后又挺起身子跑到前面更
  远的地方。他们不时唤着某位著名人士的名字,那人便不知不觉地转向他们的方向,使他们
  有足够的时间按下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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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声音传来了。人们放慢步子朝后看。
  落在最后的美国女演员,再也忍受不了这种黯然失色的压阵者地位,决定发起进攻。她
  全速向队伍前面跑去,就象一位参加五千米长跑比赛的运动员,开始为了节省体力一直落在
  其他人后面,现在突然奋力向前,开始把对手一个接一个地甩下。
  男人们为难地笑笑,让了步,不想挫伤这位著名长跑运动员取胜的决心,但女人们发出
  叫喊:“回到队伍里去!这不是明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