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节
作者:无边的寒冷      更新:2021-02-19 21:10      字数:4865
  有权利。”
  他说得很和善,象在对特丽莎道歉,他们不能射杀一个自己没有选择死亡的人。他的和
  善震荡着特丽莎的心弦,她转身把脸紧贴着树干,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14
  她哭得全身都在颤抖,紧紧抱着那棵树,好象不是一颗树,而是她失散多年的父亲,一
  位她不曾认识的祖父,一位老祖父,一位祖父的祖父的祖父,一个满头自发的老爷爷从时间
  的深处走来,把树皮一般粗糙的脸交给她。
  她转过头来。这时那三个人已走得远远的了,就象高尔夫球手走过一片翠绿,拿枪的人
  象是握着一根球棒。
  走下佩特林山,她老忘不了那个要开枪杀她但最终没那样做的人。呵,她多么想念他!
  毕竟还有人能够帮助她!托马斯不能够,托马斯在送她走向死亡。别的人来帮助她了!
  她越走近城市,就越想念那个拿枪的人,越怕托马斯。他绝不会原谅她的自食其言,绝
  不会原谅她的儒弱和她的反叛!她回到他们住的街上,知道一两分钟以后就要看见他了。她
  如此害怕见他以至胃又隐隐闹腾起来了,她想自己是要病了。
  15
  工程师开始劝诱她去他的住宅,前两次邀请她一一回绝,第三次却答应了。象往常一样
  站在厨房里吃了午饭,她便出发,这时还不到两点。
  快到他的房子时,她感到自己的腿自然放慢了脚步。
  她突然想起,事实上是托马斯把她送到这里来的。难道不是他反复地对她说爱情与性茭
  毫无共同之处吗?好吧,她只是实践一下他的话,证实一下他的话而已。她差不多能听到他
  在说:“我理解你。我知道你需要什么。我留心了一切。你爬上去就知道了。”
  是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遵循托马斯的指示。
  她不会在那里呆很久,不超过喝杯咖啡的时间;仅仅是去体验一下涉足不忠的边缘是什
  么滋味。她把自己的身体推向那个边缘,让它在那里如同标桩立一会儿,然后,当工程师企
  图拥抱她时,她就会象对佩特林山上的拿枪人那样,说:“这不是我自己的选择。”
  于是,那人会放下枪,用温和的声音说:“既然不是你的选择,我不能这么做。我没有
  权利。”
  而她,将转身把脸紧贴着树干突然放声大哭。
  16
  这座房子于本世纪初建在布拉格的工人区。她进了一间白粉墙脏兮兮的厅屋,爬了一截
  带铁栏杆的破旧石梯,往左转,第二个门,没有门牌也没有门铃。她敲了敲门。
  他开了门。
  整个房子只有一间,前面五六英尺的地方挂了一个帘子,形成了一间临时的小客厅。有
  桌子、电炉和一个冰箱。走到帘子那边,她看见窄长的空间尽头是一个长方形的窗子,窗子
  一边码着书,另一边放着一张小床和一把椅子。
  “我这里非常简陋,”工程师说,“但愿你不要扫兴。”
  “不,一点儿也不。”特丽莎看了看几乎遮去一面墙的书架。他没有书桌,只有数以百
  计的书。她喜欢看书,从小就把书视为友谊默契的象征,一个有这种图书馆的人是不可能伤
  害她的,折磨她的惶恐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问她想喝点什么,酒吗?
  不,不,不要酒。只要点咖啡。
  他在帘子后面消失了。她继续打量书架,一眼就看到了一本书,索福克勒斯《俄狄浦
  斯》的译本。在这里找到了它是太奇怪了!几年前,托马斯把这本书给她,她读过之后,他
  继续一读再读。他给一家报纸送去对这本书的读后感,这篇文章把他们的生活搞得翻天覆
  地。可现在,看着这书脊似乎也是她的一种安慰。她觉得似乎是托马斯有意留下这一丝痕
  ()
  迹,一点信息:她在这里出现都是他安排的。她从书架上取出书,打开来,等高个头工程师
  进房来,就可以问问他为什么有这本书,读过没有,对此书有什么看法。她可以设法将这场
  谈话从一个陌生人房子里的危险话题,引向熟悉的托马斯思维领域。
  她感到一只手搭在她肩上。那人从她手里拿走了书,不吭一声地放回书架,把她带到床
  边。
  她再次回想起在佩特林死刑中说过的那句话,大声说:“这可不是我自己的选择!”
  她相信这神奇的符咒会立即改变局势,可是在这间屋里,它失去了魔力。我甚至有一种
  感觉,它更坚定了那男人的决心:把她拉到自己怀里,把手放在她的Ru房上。
  太奇怪了,手的接触立刻消除了她最后的一丝惶恐。她意识到工程师的手只涉及到她的
  身体,她自己(即她的灵魂)完全置之度外。只是身体,仅仅是身体,是背叛了她的身体,是
  被她送人世界与其它身体并存的身体。
  17
  他解开她的第一颗衬衣纽扣,暗示她自己继续下去。她没有服从。她把自己的身体送入
  了那个世界,但拒绝对它负任何责任。她既不反抗也不协助他,于是灵魂宣布它不能宽恕这
  一切但决意保持中立。
  他脱她的衣服时,她几乎一动不动。他吻她时,她的嘴唇没有反应。她突然感到自己的
  下身开始潮润起来,她害怕了。
  她兴奋地反抗自己的意志,并感到兴奋因此而更加强烈。换句话说,她的灵魂尽管是偷
  偷地但的确宽恕了这些举动。她还知道,如果这种兴奋继续下去,灵魂的赞许将保持缄默。
  一旦它大声叫好,就会积极参加爱的行动,那么兴奋感反而会减退。所以,使灵魂如此兴奋
  的东西是自己的身体正在以行动反抗灵魂的意志。灵魂在看着背叛灵魂的肉体。
  他已经脱了她的短裤,让她完全光着身子了。她的灵魂看到了她赤裸的身体在一个陌生
  人的臂膀之中,如同在近距离观察火星时一样感到如此难以置信。这种难以置信,是因为灵
  魂第一次看到肉体并非俗物,第一次用迷恋惊奇的目光来触抚肉体:肉体那种无与伦比、不
  可仿制、独一无二的特质突然展现出来。这不是那种最为普遍平凡的肉体(如同灵魂以前认
  为的那样),是最为杰出非凡的肉体。灵魂无法使自己的眼睛离开那身体的胎记,圆圆的、
  棕色的、在须毛三角区上方的黑痣。它把那颗黑痣当作自己的印记,曾被刻入肉体的神圣印
  戳。而现在,一个陌生人的生殖器正朝它逼近褒渎着它。
  她盯着工程师的脸,意识到她决不会允许自己的肉体——灵魂留下了印戳的肉体,由一
  个她一无所知也不希望有所知的人来拥抱,不允许自己的肉体从中取乐。她沉浸在仇恨的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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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中,集了一口痰,朝陌生人脸上吐去。他正热切地看着她,注意到了她的愤怒,加快了在
  她肉体上的动作。特丽莎感到高潮正在远远到来,她大叫大喊以作反抗:“不,不,不!”
  但反抗也好,压抑也好,不允许发泄也好,一种狂迷久久地在她肉体里回荡,在她血管里流
  淌,如同一剂吗啡。她狠狠地捶打他的手臂,在空中挥舞着拳头,朝他脸上吐口水。
  18
  现代抽水马桶从地上升起,象一朵朵洁白的水白合。建筑师尽其所能使人的身体忘记自
  己的微不足道,使人不去在意自己肠中的废物,让水箱里的水将其冲入地下水道。尽管废水
  管道的触须已深入我们的房屋,但它们小心翼翼避开了人们的视线。于是,我们很高兴自己
  对这些看不见的大粪的威尼斯水城一无所知,这大粪的水城就在我们的浴室、卧室、舞厅,
  甚至国会大厦的底下。
  这间处于布拉格郊区的老式工人住宅,浴室没有那么虚伪:地面铺着灰砖,地面拱出来
  的便池是敞露的,蹲式的,可怜巴巴。一点不象白色的水百合;就象它本身:一根废水管道
  放大了的终端。它连一个木垫座都没有,特丽莎只好蹭栖在冰冷的搪瓷沿
  上。
  她蹲坐在厕所里,突然想要大便,实际上是想尝尝极端羞辱的滋味,使自己成为一个完
  全面纯粹的肉体,一个她母亲以前老说的除了吃喝拉撤就别无益处的肉体。她大便了,一种
  极大的悲伤和孤独征服了她,再没有什么比她裸身蹲在废水管道放大了的终端上更可悲的
  了。
  她的灵魂已失了旁观音的好奇,怨恨,以及自豪,又退入深深的体内,直到最深处的内
  脏,渴望某人去唤它出来。
  19
  她站了起来,冲了便池,走进小客厅。灵魂在她裸露的、被抛弃了的肉体中哆嗦颤抖。
  肛门上一直还有刚才用手纸揩擦的感觉。
  将来不可忘怀的事出现了:她猛地感到—种要奔向他的欲望,想听到他的声音,他的言
  语。如果他送来温和而低沉的声音,她的灵魂将鼓足勇气升出体外,她将大哭一场,将象梦
  中抱着那栗树的粗树干一样去抱着他。
  她站在小客厅里,极力抑制自己当着他的面大哭一场的欲望。她知道,如果抑制不住的
  话,将有灾难性的后果。她会爱上他的。
  正在这时,他在里屋里叫她。她听到了那声音本身(已从工程师的高大个头中分离出
  来),声音使她惊讶:又尖细又单薄,她怎么这么久一直没注意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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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正是对这种令人不快的声音的惊讶,把她从欲念中救了出来。她进去,从地上拾起
  衣服,穿上,走了。
  20
  她买了东西往回走。卡列宁象通常那样嘴里叼着面包圈。这是一个寒冷的早晨,结了薄
  薄的冰。他们经过一片居民新开发区,那里有房客们在楼房之间种上的花卉和蔬菜。卡列宁
  突然站着不动了,眼睛盯着什么东西。她仔细看了看,还和原来一样,什么也没看见。卡列
  宁拉了一下绳子,带着她走过去。直到这时,她才发现一个黑色的鸟头和一张乌鸦的大嘴,
  埋在荒芜而冰凉的泥土里。身子不见后剩下的鸟头缓慢移动,鸟嘴间或嘶哑地发出喳喳叫
  喊。
  特丽莎发现卡列宁兴奋得把面包圈都丢了,便把他系在一棵树上,以防他伤害那乌鸦。
  随后,她跪下来,想挖出乌鸦周围活活埋着它的泥土。这并不容易,她的一片指甲给挖裂
  了,流了血。
  突然,一块石头落在附近。她转过身来,看见两个十来岁大小的男孩,从墙背后朝这边
  偷看。她站了起来。他们看见她有所行动,又看见树旁的狗,便跑开去。
  她再次跪下来,扒开了泥土,终于把乌鸦成功地救出了坟墓。但乌鸦跛了,不能走也不
  能飞。她取下一直系在脖子上的红围巾将它包起来,用左手把它搂在怀里,再用右手帮卡列
  宁解开系在树上的皮带。她使了全身力气才使他安安分分地跟她走。
  没有空手来掏钥匙,她按了按门铃,让托马斯把门打开。她把狗的皮带交给他并嘱咐:
  “管住他!”然后把乌鸦带到浴室,把它放在地面与水盆之间。它只是轻轻拍了拍翅膀,没
  有更多的动作。洗过它的水成了黄浆。特丽莎用破布给它铺了个床,使它不沾染砖块的凉
  气。鸟儿一次次无望地扑动受伤的翅膀,翘翘嘴,象是在责备。
  21
  她呆呆地坐在浴盆沿上,眼睛老盯着这只正在死去的乌鸦。她看出它的孤独与凄凉也是
  自己命运的反照,一次又一次对自己说,除了托马斯,我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也没留下。
  她与工程师的冒险告诉了她什么?轻浮的Xing爱与爱情毫不相关吗?那是一种无所负担的
  轻松吗?她现在已经平静多了吗?
  一点也没有。
  她老是想象着以下的情景:她从厕所出来,赤裸的和被摈弃的肉体在小客厅里。被惊吓
  的灵魂在颤抖,埋葬于体内深处。如果那一刻,内屋里的男人呼唤她的灵魂,她会大哭着扑
  进他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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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设想,如果站在那屋子里的女人是托马斯的一个情人,而那男人是托马斯,那又会是
  怎样的情景呢?他所要做的只是说一个宇,仅仅一个宇,那姑娘就会抱着他哭起来。
  特丽莎知道爱情产生的一瞬间将会发生什么:女人无力抗拒任何呼唤着她受惊灵魂的声
  音,而男人则无力阻挡任何灵魂正在响应呼唤的女人。托马斯抵制不住爱情的诱惑,而特丽
  莎每一个小时的每一分钟都在为他担忧。
  她还有什么储存的武器可以使用呢?没有,她只有忠诚。从一开始,从第一天起,她似
  乎就明白自己没有别的可以给予,唯有一片忠诚可以奉献。他们的爱是一个不对称的畸形建
  筑:支撑着建筑的是她绝对可靠的忠诚,象一座大厦只有一根柱子支撑。
  没多久,乌鸦不再扇动它的翅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