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无边的寒冷      更新:2021-02-19 21:10      字数:4865
  却开始可怕地咕咕隆隆起来。她努力克制着,感到自己似乎把母亲藏在胃里带来了,是母亲
  的狂笑企图毁了她与托马斯的相见。
  几秒钟了,她害怕对方会因为自己肚子里粗鲁的声音把她撵出去,可是,他把她揽在怀
  里。她感激对方不计较可恨的咕咕声,泪眼模糊,热烈地吻他。还不到一分钟,他们便做起
  爱来。她在Zuo爱时发出尖叫,以后就发烧。她被流感击倒,那根往肺里送氧气的排气管给堵
  住了,红了。
  她第二次来布拉格,带上了一口沉重的箱子。所有的东西都放在里面了,她决意不再回
  那个小镇。他邀请她第二天晚上去他家。当夜,她便住进一间便宜的旅店,次日把箱子寄存
  在车站后,腋下夹着那本《安娜。卡列尼娜》,在布拉格的街上游荡了一整天。即使在她按
  门铃以及他打开门之后,她都不愿丢开这本书。这本书就象是进入托马斯世界的通行证。她
  明白,除了这可怜的通行证以外,她一无所有。一想到这儿她就想哭。为了不使自己哭出
  来,她大声
  说了那么多话,还笑了。他立刻又一次拥抱了她,然后Zuo爱。她象进入一片茫茫云雾,
  除了能听见自己的尖叫声外,什么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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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是叹息,不是呻吟,是一种真正的尖叫。叫得那么厉害,托马斯不得不把头偏离她
  的脸,惟恐声音太近会震破耳膜。这叫声不是一种肉欲的发泄。
  肉欲是各种感觉的总动员:当一个人激动亢奋地观察对象时,会极力捕捉每一种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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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她的尖叫旨在削弱各种感觉,消除听力和视力。事实上,她所叫唤的是她那纯真理想主义
  的爱情,并试图以此来消除一切矛盾,消除灵与肉的双重性,甚至消灭时间。
  她的眼睛闭上了吗?没有。但它们没有看任何地方,久久停留在房顶的一片空白之中。
  不时疯狂地把自己的头从一边扭到另一边。
  她叫完了,便握着他的手在他身旁睡着了,整夜地握着,
  还在八岁时,她便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睡觉,并使自己相信,她握的这只手属于她爱的
  一位男人,她的终身伴侣。所以,我们可以理解了,她梦中如此顽强地握着托马斯的手,是
  因为从孩提时代起就训练出了这一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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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被迫终日给人上酒、给弟妹洗衣的少女,不能去追求“上进”——势必积存着极大
  的生命潜在力。这种力是那些一读书就昏昏欲睡的大学生们做梦都想象不到的。特丽莎读得
  比他们多,也从生活中学到了许多,只是自己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大学生与自学者的差别与
  其说在于知识面,还不如说在于他们的生命力以及自信心。特丽莎投入布拉格新的生活中,
  其热情是狂乱而不稳定的。她似乎在等待着某一天,什么人过来说:“你在这儿干嘛?回你
  的老地方去吧!”她对生活的全部渴望都系在一根绳子上:托马斯的声音。因为正是这个声
  音曾经把她那怯懦的灵魂从她体内深处召唤了出来。
  特丽莎在一间暗室里有了一份活,但这不够,她还想拍照,而不光是冲冲洗洗。托马斯
  的朋友萨宾娜借给她三、四本著名摄影家的专著,又邀她去一个咖啡馆,给她解释书上的照
  片,使她对每幅作品都增添了不少兴趣。她静静地凝神倾听,那模样,教授们从他们学生的
  脸上是不常看到的。.
  多亏萨宾娜,她渐渐明白了照片与绘画之间的关系。她还常常让托马斯带她参观布拉格
  举办的每一个展览。不久,她的摄影作品便刊登在她所服务的那份图片周刊上,最后,她离
  开暗室定进了专业摄影师的行列。
  那天晚上,她和托马斯与几个朋友一起去酒吧,庆贺她的升迁。人人都跳了舞,托马斯
  却开始生闷气。回家后经她再三刺激,他才道出是因为看到她与他的同事跳舞而嫉妒。
  “你说你真的是嫉妒吗?”她不相信地问了十多次,好象什么人刚听到自己荣获了诺贝
  尔奖的消息。
  然后,她把一只手放在他肩上,一只手搂着他的腰,开始在房子里跳起舞来。她不是采
  用她在酒吧里的那种舞步,更象村民的波尔卡舞或一种瞎闹时的欢蹦乱跳。拖着托马斯,腿
  在空中飞扬,躯身满屋子乱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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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幸的是,没过多久,她自己也开始妒嫉起来。而托马斯没有把她的妒嫉看成诺贝尔
  奖,却看成了负担,一个直到他死都压着他的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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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赤身裸体与一大群裸身女人绕着游泳池行定,悬挂在圆形屋顶上篮子里的托马斯,冲
  着她们吼叫,要她们唱歌、下跪。只要一个人跪得不好,他便朝她开枪。
  让我回到这个梦里。梦的恐惧并不是始于托马斯的第一声枪响,而是从一开始就有的。
  与一群女人一起裸身列队行进,这在特丽莎那里是恐怖的典型意象。在家里的时候,母亲就
  不让她锁浴室门,这种规定的意思是说:你的身体与别人的没什么两样,你没有权利羞怯,
  没有理由把那雷同千万人的东西藏起来。在她母亲眼中,所有的躯体并无二致,一个双一个
  地排队行进在这个世界上面已。因此从孩提时代起,特丽莎就把裸身看成集中营规范化的象
  征,耻辱的象征。
  梦的开头还有另一种恐怖:所有的女人都得唱!她们不仅仅身体一致,一致得卑微下
  贱;不仅仅身体象没有灵魂的机械装置,彼此呼应共鸣——而且她们在为此狂欢!这是失去
  灵魂者兴高采烈的大团结。她们欣然于抛弃了灵魂的重压,抛弃了可笑的妄自尊大和绝无仅
  有的幻想——终于变得一个个彼此相似。特丽莎与她们一起唱,但并不高兴,她唱着,只是
  因为害怕,不这样女人们就会杀死她。
  可托马斯把她们一个个射翻在水池中死去,又是什么意思呢?
  那些女人为她们的共同划一而兴高果烈,事实上,她们又在庆贺面临的死亡,行将在死
  亡中实现更、绝对的同一。托马斯的枪杀,只是她们病态操演中的极乐高潮而己。每一声枪
  晌之后,她们爆发出高兴的狂笑,每一具尸体沉入水中,她们的歌声会更加响亮。
  但为什么执行枪杀的是托马斯呢?又为什么托马斯一心要把特丽莎与那些人一起杀掉
  呢?
  因为他是送特丽莎加入她们一伙的人。这就是这个梦所告诉托马斯的,而特丽莎自己所
  不能告诉他的。她来到他这里,是为了逃离母亲的世界,那个所有躯体毫无差别的世界。她
  来到他这里,是为了使自己有一个独一无二的不可取代的躯体。但是,他还是把她与其他人
  等量齐观:吻她们一个样,抚摸她们一个样,对待特丽莎以及她们的身体绝对无所区分。他
  把她又送回到她企图逃离的世界,送回那些女人中间,与她们赤身裸体地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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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老是梦见三个连续的场景:首先是猫儿的狂暴,预示着她生活中的苦难;接着是幻想
  中多样无穷的死;最后便是她死后的生存,其时,耻辱已变成了一种永恒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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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梦无法译解,然而给托马斯带来了如此明白无误的谴责,他的反应只能是低着头,
  一言不发地抚摸着她的手。
  梦是意味深长的,同时又是美的。这一点看来被弗洛伊德的释梦理论给漏掉了。梦不仅
  仅是一种交流行为(如果你愿意,也可视之为密码交流);也是一种审美活动,一种幻想游
  戏,一种本身有价值的游演算我们的梦证明,想象——梦见那些不曾发生的事。是人类的最
  深层需要。这里存在着危险。如果这些梦境不美,它们就会很快被忘记。特丽莎老是返回她
  的梦境,脑海里老是旧梦重温,最后把它们变成了铭刻。而托马斯就在特丽莎的梦呓下生
  活,这梦呓是她梦的残忍之美所放射出来的催眠迷咒。
  “亲爱的特丽莎,甜美的特丽莎,我正在失去你吗?”有一次,他们面对面地坐在一家
  酒店里,他说,“每一夜你都梦见死,好象你真的愿意告别这个世界……”
  那是在白天,理智与意志又回来了。一滴红色的葡萄酒馒慢流入她的杯子:“我毫无办
  法,托马斯,呵,我明白,我知道你爱我,我知道你对我的不忠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望着他,眼里充满了爱,但是她害怕即将到来的黑夜,害怕那些梦。她的生活是分裂
  的,她的白天与黑夜在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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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论谁,如果目标是“上进”,那么某一天他一定会晕眩。怎么晕法?是害怕掉下去
  吗?当了望台有了防晕的扶栏之后,我们为什么害怕掉下去呢?不,这种晕眩是另一种东
  西,它是来自我们身下空洞世界的声音,引诱着我们,逗弄着我们;它是一种要倒下去的欲
  望。抗拒这种可怕的欲望,我们保护着自己,
  那些裸体女人围着游泳池行进,那些棺材里的尸体为她也是死人面欣喜——这就是她害
  怕的“底下世界”。她曾经逃离,但这个世界神秘地召唤她回来。这些就是她的晕眩:她听
  了一种甜美的(几乎是欢快的)呼唤,重新宣读了她的命运和灵魂,听到了没有灵魂者的大聚
  集在召唤她。虚弱的时候,她打算响应这一召唤,回到母亲那里去;打算驱散她身体甲板上
  灵魂的水手们;打算趋就到母亲的朋友们中间去,当有人放响屁时跟着笑;还打算和她们一
  起围着游泳池裸身行走,一起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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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确,直到特丽莎离家那天,她一直在反抗母亲。可我们也不要忘记,她同时没有一天
  不是爱她的。只要母亲用一种爱的声音说话,她愿意为母亲做任何事情。她有勇气离开母亲
  的唯一原因就是,她从未听到那种声音。
  特丽莎的母亲意识到自己的专横对女儿不再起作用时,便开始给她写一些发牢骚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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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怨自己的丈夫、自己的老板、自己的身体以及孩子,并让特丽莎相信她是她一生中唯一的
  亲人。特丽莎想到,二十中后她终于听到了母亲爱她的声音,她想回到母亲身边去。所有这
  一切都是因为她眼下感到如此虚弱,被托马斯的不忠弄得如此衰竭不堪。这暴露了她的无
  能,这种无能总是导向晕眩,导向不可战胜的倒下去的渴望。
  一天,母亲打来电话说她身患癌症,只能活几个月了。消息变成了她对托马斯不忠的绝
  望反叛。她自责地对自己说,她为了一个男人背叛了母亲,可那个男人并不爱她。她愿意忘
  记母亲对她施及的一切磨难。她现在已能设身处地对母亲有所理解;她们置身于同样的处
  境:母亲爱她的继父,正如她爱托马斯,而继父用不忠的行为来折磨母亲,正如托马斯用同
  样的方式来伤害她。造成母亲怨恨的原由也是她受罪的根源。特丽莎告诉托马斯她母亲病
  了,她要花一个星期去看她。她的声音里充满恶意。
  托马斯反对她去,感觉到她回到母亲那儿去的真正动因不过是晕眩。他给那个小镇的医
  院挂了个电话,查找全镇关于癌症的详细记载,不难发现特丽莎的母亲根本没有癌症的怀
  疑,甚至一年多来从未看过病,
  特丽莎顺从托马斯没有去探视母亲。可几个小时之后,她摔倒在大街上,伤了膝盖。她
  走路开始步履不稳了,几乎每天都摔交,或者碰到什么东西,至少也得给什么东西绊一下。
  一种无法克制的要倒下去的欲念支配着她。她生活在不断晕眩的状态之中。
  常常摔倒的人总是说:“扶我起来吧。”托马斯不断地耐心把她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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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与你在我的画室里Zuo爱。那儿象一个围满了人群的舞台,观众不许靠近我们,但
  他们不得不注视着我们……”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景观对特丽莎来说已失去了初始的残酷,甚至开始使她有些兴
  奋。她与托马斯Zuo爱,总是小声地向他叨念那些细节。
  随后,她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可以使她看到托马斯的不忠而不去责怪:他只须带着她,
  带着她去与情妇幽会!她的身体也许又会成为她们中间最佳的和唯一的。她的身体将成为他
  的影子,他的助手,他的
  另一个自我。“我会为你去给她们脱衣服的,给她们洗澡,然后把她们带给你……”他
  们紧紧楼抱在了起时,她总是如此低语。她期望着他们两人融合成一个两性人,其他女人的
  身体将成为他们的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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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成为他一夫多妻生活中的另一个自我!托马斯根本不愿理解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