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作者:点绛唇      更新:2021-02-19 21:06      字数:5095
  永远的终点。别人家的孩子到底不如自家的好,柳家姆妈把榆关叫去,跟他说柳
  墨彬以后得上京赶考的,需要好多好多银子。
  那时的榆关很傻,他傻傻问:“要多少银子?”他知道,如果没有银子,那
  么他想要的日子就再也回不来了。他不喜欢看墨彬哥丧气的模样,他喜欢墨彬哥
  读书时的模样。
  柳家姆妈跟他说要很多很多银子。
  “这一天,我想了好久好久。”榆关道,“真的想了好久好久。”
  我没见他哭,但照茗凡的举动来看,应当是拭泪的动作,榆关哭了。
  “我虽然没念过书,可我也知道,就算我种一辈子的地,也种不出那么多银
  子。所以我想,就把自己卖到有钱人家那儿做小工吧。可是后来我又知道,那也
  根本不够。那些碎银子,哪里够呢?”榆关边笑边哭,边哭边笑。
  接下来的话,他不说我都知道。
  醉花楼经营五年,我对这行当也算数门熟路,可还从没听谁说过竟有自愿把
  自己卖了银子给人花的。我也终于明白,为何榆关的银子挣得不少,却没留下一
  点的道理了。他用自己的钱,供柳墨彬读书,供他上京的旅费,供他孝敬那些礼
  部官员的礼金。
  我想笑啊,真是个傻透了的孩子!
  可他做了那么多,竟只换了柳墨彬一句“怎会认识”?!
  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傻这么纯的人呢?
  “你……你喜欢柳墨彬?”我听茗凡问道,听他有些咬牙切齿却只能隐忍的
  嗓音,这人,怕是真喜欢上榆关了吧。
  我没离去,继续蹲在原地偷窥。榆关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不知道我是不
  是喜欢他,可是,他说他不认识我,我真的难过。”
  “怪他?”茗凡又问。
  榆关却还是摇头:“不怪,他现在是状元爷了,怎能让人知道有我这么个弟
  弟呢?他撇清关系,对他有好处的,我都懂的。”
  榆关榆关,你都懂,可为何你的声音哽咽了呢?
  “你想他带你走?”这茗凡问题真多。
  我竖起耳朵认真听,却没料榆关居然还摇头:“没想过。我只想着每月托人
  带回去的银子他们受到没?只想着他和姆妈现在过得可好?其他的,都没想过。
  如今见他过得那么好,我该满足了。”
  “你真傻,他那样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对你好。那种臭酸儒,他瞧不起你。
  榆关榆关,你别傻了。”茗凡直接开口,语词如此锋利,可他抱着榆关的手却没
  松,越抱越紧。
  “你别这么说墨彬哥。”榆关推开他,大声道。
  茗凡也不示弱,他拉过榆关,再次将他锁在怀里牢牢不放,他道:“榆关,
  别喜欢他了,别再想着他了。我不够好么?我不够喜欢你么?榆关,我带你离开
  这儿吧,你跟着我,我定让你过得比这儿好。榆关榆关,你喜欢我吧?”这话尾,
  听来颇有几分恳求味道。
  我摇头,两个傻子!不过,茗凡居然想拐跑我的人,我还是很不满的!萧宜
  见我如此,便笑道:“兮,这人一个一个跑了,你以后生意怎么做?”
  我瞪他,不语。认真听榆关的答复。
  榆关道:“我在这儿挺好的,挺好的。”
  他始终,没对茗凡说过一个字的喜欢。
  那一日之后,我没再见茗凡,数数日子,他也一旬时日未来了。这种富家子
  弟,即便真心相待,心中多半还是傲气的。又怎能忍受自己一番心思与人剖白,
  对方却无动于衷呢?
  那柳墨彬也没来过,许是怕见了尴尬,也或许怕榆关揭了他的底,怕人知道
  他读书上京的钱财竟取自一个小倌那儿吧。
  榆关还是榆关,每日拨弄他的琴弦,一幅认真无比的模样。
  榆关偏好绿色,常穿些绿色的衣衫,乌黑的发嗜用一支碧玉簪绾起,留下一
  簇躺于肩上。他这支簪子并不值钱,已不是什么好玉,充其量也不过次等的岫玉
  罢了。可榆关很是喜欢,这些年来没见他换过。
  我曾以为那是何等重要之人所赠,后来才从他人他里得知,是当年他拜师学
  琴时,萦揉赠与他的。
  榆关是个长情的孩子。
  我虽庸俗不通雅乐,然榆关素来欢快的琴音这几日多了的哀婉,我却还是听
  得出的。思咐着如何开口问他,他的转变究竟是为柳墨彬或是为茗凡。
  又是五日,榆关感染风寒卧病在床,请来大夫给他看后,只说是心病还需心
  药医。瞅着床榻上冒着虚汗惨着一张脸的榆关,我只能摇头叹息。
  忍不住,还是问他:“榆关,让萧宜差遣那家伙来看看你吧。”我猜他想的
  是柳墨彬,多年的情,无论是爱是亲情,对榆关这个重感情的孩子而言,都放不
  下吧。
  榆关眯起眼,迷糊的呢喃:“墨彬哥?”
  他在发烧,神志未必清楚,我见他努力的睁开眼,一双乌溜的眼珠子转了好
  几圈,眼里尽是迷茫。好半晌,榆关才摇头道:“何必麻烦别人,再说墨彬哥来
  这儿也不好吧。”
  我心里一疼,只得揉揉他额前的发,轻声问他:“你何必如此为他?榆关,
  为自己想想有何不好?”
  榆关笑了,他道:“老板以为我喜欢墨彬哥?”
  “难道不是?”如此明显的事实我怎会错看。
  榆关勉强的支起身来,他瞅我笑笑,道:“我喜欢墨彬哥,可不是老板你说
  的喜欢。或许以前是,但现在不是了。兮老板,墨彬哥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给我起
  名字的人,是亲人,是兄长,但不是能走一生的人。老板,你有这样的亲人么?”
  他回头看我,柔柔的笑,榆关的精神看似比方才好些。他说的那种人,我曾
  经有,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也不再相信。
  “榆关,你既不爱柳墨彬,为何不接受茗凡?一点都不喜欢?”我问他。
  榆关偏着头,一双圆润的眼看着窗,喃喃道:“兮老板,他有十多天没来了
  吧?”榆关的声音小小,却听清了几丝惆怅。
  我一惊,脱口而出:“你喜欢茗凡?”有些愕然,为榆关的感情。全然不曾
  料到他竟是如此能藏心事之人,可榆关既喜欢他,那日为何默然不语?
  榆关冲我一笑,点点头:“嗯,我喜欢茗凡。”
  不修饰,不遮掩,榆关的眼、榆关的声音露出的都是事实。而我却,读不懂
  这个事实。
  “您不觉得么?茗凡是个很容易让人喜欢上的人啊,而且他能听懂我的琴,
  以前从来就只有萦揉一个人懂的,茗凡也听懂了。”榆关笑笑,继续说,“他对
  我也好,不像一般客人看不起我。这一个多月来,他没碰过我,有礼的连我都不
  敢置信。”
  “那你为何还不说?榆关,他不是说了只要你肯他能把你带走么?”我问他,
  心不在这儿的人,我留了也没用。难道还要日后听榆关日复一日的曲不成调?
  榆关侧首,极认真地看我道:“可他已经不来了,不是么?什么爱啊恨啊、
  生死相许啊、海枯石烂啊,在这种地方我看得还不够多么?所以,够了。”
  榆关的笑是明媚的,他一笑观者便觉眼前一亮,很是舒畅。因此,我喜欢榆
  关的笑容。可此刻,榆关的笑容没有神采,或许他只为让自己好过些,所以才笑。
  我起身,嘱咐小厮给榆关准备粥点。
  榆关的心思,我懂了。
  他是看多了,心透了,也怕了。
  榆关是怕他若跟茗凡离去,终有一日,会跟萦揉一样吧?都是要不得的东西,
  萦揉选择曾经一晌贪欢,而榆关选择未曾发生。他们谁都没错,也谁都得不到。
  所以我才说,情之一字,无人可解。
  榆关平日的身子骨就不差,这风寒来得急也去得快。可他心里头想必不大好
  受,我思量一番,还是决定让榆关再休息几日。虽说这决定让绋绿笑了好一会儿,
  不过,他也确实需要休憩。
  很多东西,需要时间来沉淀。
  这几日萧宜也常来,说些朝廷里的好玩事,当然,也会从我这儿听到些与他
  有利的。萧宜说,那柳墨彬不远千里亲自接了老母回京奉养,为皇帝所嘉许,称
  之有孝道。
  我听闻嗤之以鼻,此人也只有孝,不知感恩图报。
  又过几日,楼里来了个了不得的人物。皇帝钦点的造香世家的少主,这头衔
  还挺大的吧。我忍不住冷笑,笑看眼前这人。
  来醉花楼找乐子的不乏一些朝中官员,故而萧宜才说此处是瑶城消息最畅通
  的地方。今儿个来的可是礼部侍郎,论官阶绝对不小。至于他与我介绍的他身边
  这人——茗凡。
  我笑道:“茗少的后台这么硬,我都不知道呢。”
  茗凡瞅着我,扁扁嘴说了一句:“兮老板,你跟我就不用摆这种架势了。”
  他耸肩,一双乌眸往楼上看。
  看什么?我又道:“茗少不跟礼部侍郎大人同坐?”
  “兮老板,我来找榆关的,你别掺和了。”茗凡绕过我,直接往二楼走,倒
  也熟门熟路。
  找榆关?我眯起眼,冷言道:“茗少,真不巧,咱们家榆关今日不见客。”
  也是,我这儿本就是他们爱来就来爱走就走的,茗凡要见榆关是他的事儿,可我
  不想让他见便是我的事!啧,好不容易那孩子这些年的气色总算好了些,白天也
  肯出去走走。
  “不见?”茗凡显是一愣,毕竟他来找榆关,还从未有不见的时候,我瞧他
  蹙起眉,低声自语,“莫非榆关还在生气?那日一言不发就走掉确实不好,可我
  也得找个地儿舔伤口啊,总不好在他面前死缠烂打吧?兮老板,榆关为何不见客?”
  这回换我傻眼,我的耳力挺好,茗凡的话我自然一字不漏听进耳里,感情他
  这几日都没来是另有原因?是榆关这孩子多想,想错了?
  我脸上多了丝笑,于是问他:“茗少最近忙些什么?好一段日子没见你来呢。”
  茗凡见我仍拦着他,便有些不耐烦道:“今天送来的香出了些茬子,我只好
  亲自回去换,这一来一去花了不少时日。况且,我也得跟祖母商量些事,被她训
  了好久。”
  “何事?”
  “我要给榆关赎身,他若不愿,我就日日缠着他,缠到他愿了为止。”茗凡
  撇嘴道,语义有些愤愤不平,这模样……我笑,有些像孩子。
  好似跟绋绿拌嘴输了的榆关那般的稚气。
  我轻笑着摇头,让他上去。
  可茗凡的自怨自哀显然还没结束,他又继续碎碎念叨:“这柳墨彬有何好?
  呆子一个,可榆关就是喜欢他,我若不受着榆关,难保那呆子哪天木鱼开窍,把
  榆关抢了去。再说榆关琴艺高、性子佳、人也长得好,我得看紧些看紧些。”
  这话好似榆关是天人一般人人抢着要呢,我笑出声来,道:“榆关染了风寒
  没好透,在屋里歇着呢。”
  话音一落,茗凡也不见了。
  我想,我是心软了吧。或许也是,这如此天真如稚子一般的二人的感情,我
  想相信。还是想信,这世上还有这东西存在。
  后来,茗凡还是没得偿所愿,榆关还是留在醉花楼里。不同的是榆关说了自
  己的情,也说了自己的忧。那一日,茗凡告诉榆关,若他不放心,可以留在这儿,
  他天天追着他跑,他天天跟在他身边,换榆关一个安心。
  他可以等,等到他和榆关都华发生依旧如此。
  我倒不在意,如此更好。茗凡每日来都得给些银子,榆关也可每月下楼弹琴,
  我的银子一纹都没少,既如此,他二人爱怎么闹便怎么闹呗。
  如榆关所说,他也不知自己是否爱过柳墨彬,但他如今爱的是茗凡,这就够
  了。于他、于茗凡,都够了。
  唯一的意外,是从萧宜口中得知的。听说柳墨彬拒了他母亲为他订的亲事,
  又听说他母亲卧病在床,是被气病的。再来就是一日夜里,柳墨彬捧着银子来给
  榆关赎身,却见榆关与茗凡二人嘻笑亲热,独自黯然离去。
  他明白的太晚,所以他只能认输。虽然茗凡为此着急了好几日也吃了好几日
  干醋,不过终归,他还是跟榆关一起。
  或许真如层冰所言,这世事冥冥之中,都有定数。
  而这些定数我都管不着,我只要有客人上门,我有银子入帐,就行。
  “老板,有客人来了。”我才歇了一小会儿,机灵的小厮就过来报信。我呵
  呵一笑连忙起身,这小厮很聪明,不是大人物来他也不会叫我。
  优哉游哉行至正厅,我的脚步停下,便再也动不了了。
  若可以,我想转身就逃,再不回头。
  转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