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节
作者:博搏      更新:2021-02-17 01:34      字数:4748
  请二君照看旧宅,他日免归,恐怕还要归二君辖下,灌园治产,以遣余生呢。
  里长等再次免冠叩头,连道不敢。小武看见他们眼神飘忽,紧张地回避自己,不由得萌生一丝悲哀,心道,难道我就这么可怕么。的确,我是新诛了原来县廷的一干小吏,但是倘若他们不犯法,我又岂会如此。刹那间,悲哀愈盛,苍凉之气盈满胸中,转而思忖,先生估计仍不肯见我,既然如此不理解我,见又何益。于是颓然道,也罢,二位转告一声,本府急着上路,不想打扰先生了。有些礼品,烦请二位转赠。说着命令随从送上金帛,自己转身大踏步走出里门,断然下令:出发。
  一路上倒也顺利,靠着沿途驿置的快马,半个多月就到了长安。这时天子已经到甘泉宫养病去了,主事官吏领他到了直城门附近的京兆尹官署,奉上印绶,道,天子拜君为京兆尹,是想查看君治民的功效。汉家三公,许多都出身于京兆尹任上,望明府时刻不忘天子恩义,勉之哉!小武叩头拜谢,心中又有热血澎湃的感觉,想,虽然我在豫章郡一日杀五百人,做得过分了一点。但那五百人中哪里有什么完全无辜的,不过是罪状轻重的问题。天子既然赞许自己,那说明自己所为基本上正确。哼,只要我自身清廉,奉公无私,将来总会有人理解我。这次天子特地征我治理剧郡,更加不能含糊了。京兆是天下豪杰大侠和公卿世家最集中的地方,向来号为难治。我何妨再赌一把,赌得好,升为九卿、三公,赌得不好,大不了掉脑袋就是。何况我要让后来者追思我的功效,就更加不能手软。
  六
  第二天一早,小武下令招集掾属,列队庭中,号令道,本府不才,由下郡太守超迁为京兆尹,惭惧不已。诸君都是久习律令的人,夫三人之行,必有我师。诸君有愿教诲本府的,本府无不乐闻其善。
  掾属们见这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大吏,都不敢心存轻忽。他们早知道小武的行事风格,这次出守豫章不过两月,斩首数百人,一时群盗都不敢出入豫章郡界。天子大喜,才将他召回。且素来不畏强御,前丞相都被他告倒,还有什么不敢做的。所以见小武说话,一廷的人都竦息不敢出声。不过他们听到小武在训话中还引经据典,未免有些奇怪。因为前任于几衍就是儒生出身,开口闭口也喜欢这样掉书袋,在掾属们面前也从不摆上司的架子,治理盗贼,也汲汲于仁义不肯重治。难道新任也是这样的人吗?那就未免有点传闻不实了。
  小武扫视了他们一眼,道,汉家的制度,就是以霸王道为底质,而以儒术缘饰之。偏于霸道,则流于残贼;偏于儒术,又会软弱不胜任。本府向来疾恶如仇,见到豪猾不法,将如鹰隼之逐燕雀。现在本府要在你们当中选拔习晓文法和武功的共二十名,诸君可以毛遂自荐,自以为晓习文法的站左边,精通武艺的站右边。从明天开始,晓习文法的就在曹治狱,武吏则立即分部巡视京师诸县,所在地发现豪强不法,立即就地征召县吏,务必严加逐捕,不可放过一人。以前诸陵县邑属太常,天子新近下诏,诸陵全部归京兆尹管辖,诸君接受派遣之后,一定要勤勉职事,有功劳即可超迁,否则常刑不赦。等会职事分配完毕,诸君即可回家休沐一日,与父母妻子言别,明天开始吏事将会十分勤苦,也许一月都不能归家。
  掾属们沉默了一会,分别站到了左右边。小武安排了他们分属管辖巡视的地域后,道,本府也不会闲着,将日日带人行县,倘若发现诸君有懈怠而不勤于职事的,定要严谴。如有受所监临饮食,或坐赃超过六百六十钱,必以重论之。如有故意放走不法豪猾的,将以〃见知故纵〃罪即刻斩首。
  他布置完毕,掾属们一一告退,这时随从来报,江都尉派遣使者来见府君。
  小武心里暗道,江充这竖子,好好的来找我干什么?而且还拿架子,不肯亲自来。也罢,且出去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走出前院,江充的使者早坐在前厅等候。看见小武进来,只是不冷不热地行了个礼。小武心里登时不悦,该死的江充,果然好大的威风,这竖子不过是他一个随从,爵级不过公乘,秩级不过百石,竟敢和自己分庭抗礼。他忍住气,淡淡地说,江都尉派君来看望本府,感激无似,可有事要传达吗?
  那使者道,都尉听说府君新拜京兆尹,特命下吏前来贺喜。都尉一向敬佩明府才干,有一事相托:都尉有一同产弟,喜好游荡诸陵,望明府他日撞见,能够有所宽贷。
  小武大怒,但面上毕竟不好发作,只是冷冷地说,多谢江都尉看得起本府。不过所托之事,本府岂敢做主。这是都尉的同产弟和律令之间的关系,和京兆尹无关。倘若都尉的同产弟不犯法,又何必怕什么京兆尹呢。
  使者惊奇地说,府君何出此言,难道不知道江都尉如今正炙手可热吗?
  那也是职事不同罢了。小武道,他管他的事,本府管本府的事,各不相涉。本府并不奢望从都尉那里分半点热气。君且回去告诉都尉,本府眼中只有律令和天子,不受私托。
  使者脸上变了色,但毕竟也不敢在京兆尹府发脾气,丢下一句:那下吏去禀告都尉罢了。他急匆匆走出,显得意颇不平。
  七
  江充正在府中饮宴作乐,听到使者回报,把酒杯一摔,脸色铁青,大怒道,沈武这个小竖子,竟敢如此猖狂,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真他妈是小人得志!他日被本府寻着机会,一定教他死得难看。他烦躁地站起身来,在庭院里走来走去,显然是大大的不悦。
  他这样骂骂咧咧了半天,掾属们也都站在旁边,肃然不语,只是心里暗笑,什么小人得志,你江都尉难道就比人家好了?你一不靠积劳功次升迁,二不是名门大族保任,三不是醇儒孝廉察举,不过是靠告发赵王太子才发迹的,再加上相貌堂堂,得到皇帝宠幸。那沈武虽然也靠告发丞相出身,但是人家精通律令,毕竟有真本事,连严延年也举荐他。严延年是什么人?他为朝廷效力几十年,一向在外郡治民,亲历政事,吏事精练,三年考绩为天下最,才征入长安为廷尉的,寻常人肚里没有货,岂能得到他的推赏。当然,这些话只能在肚子里说,他们反而要装出很气愤的样子纷纷帮腔。
  都尉君休要跟那竖子一般见识,一个掾吏首先说,那竖子真不识抬举,也不想想,这是在跟谁作对。他不知道,都尉君只要伸出一个小指头,就能将他摁死。我看那竖子是愚蠢到家了。
  江充斜眼瞧了他一眼,冷笑道,哼,我看你才蠢到家了。那沈武在丞相长史任上就显出才干非凡,要不然皇上能这么快提拔他。他要是真象你这么蠢,就不用我来操心了,还需要关起门来骂?你说他蠢,难道是笑皇上糊涂,看错了人吗?指斥乘舆可不是玩的。
  那掾吏大惊,没想到自己的马屁拍错了地方,还惹得上司来上纲上线,往〃指斥乘舆〃上面扯,吓得赶快免冠叩头,乞请都尉君宽贷,臣见识不明,死罪死罪。
  那你说说看,他到底是聪明还是不聪明。江充又哼了一声。
  那掾吏满头大汗道,聪明聪明。他瞟瞟江充的脸色,补充道,只不过比起都尉君还是差一些,相信都尉君一定能对付。他在这时候仍不忘拍马屁,可见马屁的作用是屡试不爽的。
  江充道,嗯,虽然这竖子不如我,可也差不远了。你们火速给我派人混进京兆尹府,一定要谋上个职位,哪怕是守门的或者打杂的都行,时时监视他和什么人往来,说不定能侦查到什么奸事,如果有蛛丝马迹,赶快回来报告。相信不久我就要让他知道我的利害。
  掾属们齐声答应。那个刚才回来报信的使者道,都尉君,既然沈武这么不识抬举,那我们还是暂且避避。不如让三公子最近不要外出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先把沈武除掉再说。
  嗯,江充道,只有如此了。不过,之推已经好多天没有回来,他大概还不知道新京兆尹上任的事,你们赶快分头去找他,找到了就传达我的命令让他回来,老老实实在家里呆一阵。他说完这句话,在庭院里转了几圈,不甘心地说,妈的,没想到在老子势头最好的时候,竟要躲避这个竖子,呸。
  掾属们又劝慰了几句,分头出去。一批水衡都尉府的舍人和家奴立即分头出发,驰奔三辅各陵县,寻找他们的三公子江之推。
  第十八章 一战翦群丑 坐法拘圄囹
  一
  可是接连几天,他们都一无所获,那自然不是好找的,因为江之推带着他的一干宾客去了弘农郡蓝田县的山中打猎,几天之后,他们才回到三辅,对江充找他的事一无所知。他们满载猎物,悠哉游哉地走到灞陵附近,一行人也累了,江之推下令停车,竖起仪仗帷幄,笑道,这次猎物这么多,我们就在这里烧烤一些野味以为庆祝如何?
  宾客们杂然叫嚣,公子身手敏捷,射杀的猎物为我等之最。
  说得对,一定要痛饮一番,以为庆祝。另外一个宾客说。
  可是我们带的酒都喝得差不多了,一时间去哪里找酒呢?一个宾客提出疑问。
  江之推笑道,这有何难?我们有未央卫尉的仪仗卤簿,派几个人扛着卫尉军旗去灞陵县廷要几十石酒来就是了,量他们也不敢不给。
  宾客们欢呼,好主意,江公子开口,那是给他们面子。
  其中一个宾客迟疑道,虽然如此,万一灞陵县廷就是不肯呢?毕竟我们不是真的卫尉府的人。
  江之推道,卫尉府又怎样?家兄的水衡都尉府,难道就不够资格到一个小小的县廷要几坛酒?论秩级虽然卫尉高一点,但是他见了家兄从来没敢用过揖礼,都是伏地稽首的。
  公子说得有理。另一个宾客道,在下不才,愿扛卫尉军旗,轻车驱入县廷,不讨到酒,绝不回来面见公子。
  好,我也和先生一块去。宾客中又有几个欢呼道。
  他们架起两辆二马拉的轻车,第一辆插着卫尉的白虎军旗,两个宾客持戈握剑,另一辆车上的宾客也是全副武装,两辆车驰上道路,向不远处的灞陵县邑奔去。
  不一会,两辆轺车就驰入县邑,向着有高大阙楼的县廷急奔,没有稍微减缓速度。守候在县廷门前的几个县吏看见它们急速奔近,赶忙拔出剑来,边舞边高声吆喝停下。但是两辆车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风驰电掣地驰上县廷门前的斜坡,车轮碾过低低的门槛,直接驰入前院,才猛然停下。门口的县吏们都大吃一惊,马上跳到门前,击起警贼鼓。只听得鼓声怒响,县廷阙楼上守候的县吏们也吃了一惊,纷纷提起弓箭,警觉地往院子下面望去。
  接着,县廷的后门涌出大批掾吏。中间的一个官员,身穿黑公服,头戴一梁冠,腰下系着黄色绶带,这自然是灞陵县令无疑了。
  县吏们看见县令出来,鼓声停歇,那县令怒道,发生什么事?怎么突然击鼓?他很是惊骇,因为平时除了上司行县或者吉日都试,县廷的鼓一般不会敲的。虽然有盗贼则击鼓,是老规矩,但是寻常盗贼,怎么敢公然到六百石长吏的治所来抢劫呢?
  一个县吏跑上前,长揖道,县令大人,这两辆轺车不听呵止,竟然驰入县廷,下吏等不知所措,击鼓惊动大人,死罪死罪。
  那县令怒道,竟然有这种事,立即征调发弩卒,长戈卫士,随我去前院。
  一伙人匆匆赶到前庭,大群县吏手执长铩、盾牌、弓弩围在灞陵令身体前后。灞陵令脚一踏进前院,就大声怒道,谁在这里嚣张?他话音甫落,仰头看见卫尉的白虎军旗,脸色不由得一变,怒气刹那间全部隐去,而转为一幅惶惶不安的神情。
  江之推的几个宾客已经下车,领头的扬剑喊道,县令何在?他看着灞陵令,揶揄地说,大概你就是县令罢?
  灞陵令慑于他的气势,声音低了八度,讷讷地说,下吏正是。敢问诸君从哪里来,失迎失迎。惠然光临县廷,有何指教?
  那宾客用剑一指卫尉军旗,县令是什么出身?难道连卫尉军旗也不认识么?实话告诉你,我们是水衡江都尉府上的人,因公事路过,一路饥渴,现大队车骑正停驻在灞陵郊外,希望县令赶快调集五十石美酒和时鲜瓜果酒菜,犒劳江都尉的府吏。我等都是为皇上治理巫蛊之事勤苦奔走的,犒劳府吏就是协助办事,对皇上忠心。废格明诏可不是好玩的。
  灞陵令迟疑道,可有大司农发下的征调过往官府库藏的节信?如果没有的话,下吏实实不敢奉命。他心里想,看这卫尉军旗,他们的确来头不小,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