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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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搏 更新:2021-02-17 01:33 字数:4702
一时群臣个个惊异失色,这竖子是不是疯了,这样的美事,连皇上都如此热心,他竟一口拒绝。他以为自己是谁啊,扫了皇上的兴致,皇上一怒之下,不但新授的太守当不了,马上下狱也是有可能的。反正皇上身边有那么一帮酷吏,专会察言观色,逢迎希旨,被他们抓到机会,给你一个“废格明诏”的罪名,也并不难解释得理由十足。
靳不疑脸色大变,他万没想到小武会拒绝,实际上他妹妹早求他帮忙找到小武,不过他心里不乐意,他觉得以小武的出身,根本没资格和靳氏联姻。现在皇上拜小武为太守,他才觉得堪堪可以接受,没想到在大殿上竟然遭到这竖子的拒绝,真是脸面丢尽。
刘彻果然有些不悦,怎么回事?朕从未做过媒人,今天想做一回,长史君竟然教朕不得如愿。哼,望长史君能说出让朕信服的理由。君年纪轻轻,总不会早有妻子了罢。
小武叩头道,臣武自知忤旨,死罪死罪。只因臣逃亡时,流落到广陵国,得逢广陵王翁主,翁主不因为臣只是一个逃亡的刑徒而加鄙视,反而厚遇臣,和臣有啮臂之盟。臣来长安时,翁主私自相送,嘱咐臣不可做负心之人。臣武以豫章县一微贱黔首,能得广陵翁主如此厚爱,杀身不足以相报,怎么可以有负于她呢?
赵何齐在旁边,听得心里阵阵发紧,他妈的,这对狗男女,果然早就有了好事。倒霉的是自己,封侯无望,还丢了生殖器。他真想站出来揭露他们当初和广陵王祝诅太子的阴事。但是到底有些不敢。一则不知道皇帝会不会一怒之下将自己也判腰斩,这个年老的皇帝,性情是颇不稳定的。自己虽成了阉宦,但一意求死的决心到底却还没有;二则小武告诫他的那番话他也的确动心。阉宦就阉宦罢,这个事实是再也无法改变的。但是如果因此得到封侯,还算有点补偿。所以虽然嫉怒交并,却也只好极力忍住。且看皇上怎么反应了。
刘彻突然沉默了起来,啮臂之盟,这个老皇帝喃喃地重复了数声,啮臂之盟……当年我的爱姬李夫人也曾经在我的手臂上咬了这么块瘢痕。那是在未央宫的合欢殿,也是如今天这样的春日,杨花飞散,我和她在锦衾里那样恣意地交欢,整个的一天,我们不知缠绵了多少次,那时我还不算太老,足有那样充沛的精力。身下那个女子的美丽,也足以让我毫不吝惜自己的温情。虽然我是一个让人看来那样威严的皇帝,任何姬妾,不管我如何的宠爱她们,她们都很少敢在我面前行为恣肆。只有这个玉人,竟然在我最快乐的时候,朝我臂上咬了一口。看着她那样娇美的面容,我又怎么忍心责怪呢?我只是笑问,为什么敢于咬我。她的眼珠灵动如水,竟然笑着说,臣妾突然想起了传记上的故事,当年鲁桓公在党氏台游玩,碰到党氏家的女子孟任。桓公惊异于孟任的美丽,向她求欢,孟任见桓公一表人才,要求咬他手臂一口作为盟誓,永不相负。桓公答应了,后来果然将孟任娶了进宫,备加宠爱。今天臣妾正是效仿于她啊!我听了她的解释非常高兴,我喜欢这样既美丽又有才情的女子,当即我也对她说,那么朕今天也学学鲁桓公,桓公当年许诺立孟任为君夫人,朕许诺以后也立你为皇后如何?她笑着说,岂敢望皇后?孟任为夫人,今天臣妾亦为夫人,已经足够了。唉!她真是一个善良的女子,如此美丽而又如此善良,那个骄矜的陈阿娇怎么能及她万一。何况大汉的夫人,怎么能和春秋时夫人的地位相比,桓公的夫人相当于现在的皇后啊。那时我心中已经决定,一旦有机会,我将立她为皇后,然而没想到,她竟然那样早就弃我而去,瘢痕和盟约皆在,而红粉已成飞灰。刘彻想到这,眼眶有些湿润了,他强笑了一声,将手在案上一拍,道,没想到沈长史竟然是如此的性情中人。好事做到底,朕拜你为豫章太守,加绣衣直指使,杖金斧,巡行东南五郡国,顺路去广陵国迎娶翁主。
殿上诸臣又一次大为惊愕,皇帝今天是怎么了?这么顺着一个长史的意思来。他们哪里知道,小武的那番陈述正好触动了这个雄才大略而内心丰富的帝王的心。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最颟顸的皇帝可能也是最无情的皇帝。真正有才智的人,他在各方面都是优秀的,他的内心也是无比丰富,远超于常人。这帮朝臣又哪里知道。真正懂得皇帝心理的只有一个,就是奉车都尉霍光,几年后,当眼前的皇帝驾崩时,霍光选定和皇帝合葬的不是早就幽死的陈阿娇皇后,也不是风光几十载的卫子夫皇后,甚至也不是儿子最终成为皇帝、风华绝代的钩弋夫人赵婕妤,而是那个早死的让皇帝魂牵梦绕的、倾城倾国的李夫人。
小武惊喜地叩头谢恩,绣衣直指使,天啊,自己没听错罢。真的会有这样的好事层叠而至么?
第十二章 绣衣杖金斧 春风驰广陵
在离开奇华殿后的第二天,未央宫作室令亲自登门,来到小武的住处宣读诏书,然后亲自将两枚新铸的银印结在他腰带之上,左边金黄,右边青绿,绶带曼垂,显得华贵无比。结完印绶,作室令脸色庄严地说,恭喜府君,新得两颗银印,此乃我大汉得贤之美,望明府万勿辜负。呜呼,敬哉!
他按礼仪祝贺完,又恭敬地解释道,绣衣直指使虽然不是常置的官职,可是尊贵尤过于郡守,以往都是由中二千石级别的官员摄任。明府此去巡视,实在是荣光无匹啊。
小武心中一阵说不出来的畅快,第一次被他人称为明府,真是做梦都不曾想到。一年前他还在豫章县一个小小的亭部干着那样卑贱的吏职,提起陈不害太守,无时不心生凛惧。即便陈不害下县巡行,早有六百石的长吏一堆堆围着他,自己想远远地望见一面也难。而这次皇帝却派遣自己去接任他的官职,并且自己如果愿意的话,足以有权力将陈不害下狱,以任二千石不称职罪斩首,以立威风。不过自己在豫章时,感觉陈不害虽不能算能吏,守职也没有大过,这回将他革职也就是了。想到这,他全身每一个毛孔都仿佛要喜气洋洋地舒张开来,激动的心也怦怦直跳。他恭谨地回礼道,臣蒙皇上厚恩,一定会尽职的。
作室令笑道,明府的才干,臣等都非常敬佩,否则皇上也不会对明府这么倚重了。他双手恭敬地递上一个精致的革囊,道,这是皇上所赐的金斧,见此金斧,如见皇上,可凭它征调郡兵击贼,征召东南五郡二千石以上,皆毋敢不从。
小武低首地接过革囊,小心打开,抽出一柄头柄铸在一起的金斧,光彩粲然。斧背上依稀铸着几行细润而匀称的扁体篆书:征和元年五月甲寅朔庚申,皇帝制诏少府作室制,以此斧为节信,见之如见皇帝。
作室令道,献上绣衣。一个随从赶忙将一件华丽的深衣,披在小武的肩上。小武见衣上淡绿色的栀子花纹好生眼熟,是了,张崇就穿过类似的绣衣,假冒御史。从这真品的做工来看,那件绣衣也的确能以假乱真,也许本就是真品,从专门制造乘舆器物的齐郡三服官那里弄来的。昌邑国就靠近齐郡,要搞这么件绣衣有地势之便。想到这里,小武心里又有些烦恼起来,皇帝如此重用自己,江充明显有些嫉妒,说不定哪天一不小心就会遭到他们的暗算。那个李广利不过仗着外戚的关系,看来也没什么才能,一介武夫而已。刘屈氂和他狼狈为奸,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倒是暴胜之、严延年和丞相司直田仁、建章监任广国、北军卫尉任安等人还比较正直。按照自己的理想来看,他们得势自然是比较好的。对,这次下去,我就想办法揭发昌邑王的奸事,以铲除李广利和刘屈氂,不过这样的话,太子就会安然无恙,我刚揭发了公孙贺大案,他们或许正恨我入骨呢?怎样才能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来呢?
在向豫章郡出发的路上,小武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只有碰上郡县官吏的郑重迎接,才会使他暂忘。因为那些自己曾高不可攀的二千石的郡守和都尉,甚至诸侯王,在他面前都一副奴仆般的恭谨。他还特地路过了楚国,见到了楚王延寿和他的诸侯相、内史、都尉等一干大吏。
这就是赵何齐所屡屡夸耀的楚王么?在清歌丽舞的楚王宫,小武望着楚王清瘦的身躯,心里断定,这其实是个畏懦的王,也许他本来只想安静地享受世袭爵位带来的舒适,但因为和今上的血缘关系远不如广陵王,他怕这享受的中断,所以去巴结广陵王,冀望广陵王当皇帝。可是,这未免太愚蠢了。广陵王怎么可能当皇帝呢。皇上御宇几十年,你们还不了解他的性格么?他是个聪明果敢的人,虽然有时也情绪化,但大事一向沉稳,既然他早就看不上广陵王,就永不可能立其为宗子。这楚王真是病急乱投医了,或者干脆就是受了赵何齐的营惑。这事万一败漏,将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那时想当一个庶人又安可得?有一句古老的谚语说“厉人怜王”,是的,只要我愿意,这个王立刻就会落到比厉人 还悲惨的下场。
燕饮中间,楚王让歌妓们侑酒。其中一个歌妓走到小武几案边,呆呆地对他注目着,那是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年轻女子,身材修长。看见小武反过来注视她,脸上一红,垂下脑袋走过去了。这让小武心底立即腾起一种很莫名的兴奋,他假借着酒意对楚王说,大王,刚才这女子叫什么名字?
楚王巴结地说,哦,明府问那个女子啊,那是两个月前河南郡平阴富商东阳无忌卖给寡人的,据说他也是从贫穷黔首家买的。买后养在自己府里,训练了几个月的歌舞,驯熟了,再卖给王侯贵族,这是商人惯用的一种牟利方式了。当时一同送来的还有五个当地的女子。
哦,平阴富商,小武觉得这个县名好生耳熟,对了,就是郭破胡的家乡。他感到有一丝亲切,脸上油然露出笑容,赞道,好漂亮的女子啊!
楚王连忙说,明府如果喜欢,寡人就将她送给明府了。
小武急忙下意识地摆手道,大王言重了,臣岂敢夺大王所爱啊,万万不可。
楚王把酒爵往案上重重一放,显得很诚恳地说,明府还没娶妻罢,真是一心以国家为重,颇有当年骠骑将军之风啊。然而,公务之暇,岂能没有几个可心的女子洒扫陪侍呢。明府若是看得起寡人,就一定不要推辞。像明府这样秉心正直的大臣,寡人一向是衷心敬佩的。
小武心里感慨万千,唉!比起往日,真有云泥之别。仅仅两个月前,不要说让楚王这么巴结自己,就是自己想来这里蹭顿饭,还没到门口,一定就被轰走了。现在自己只是对他的奴婢多看了两眼,他就察言观色,马上要将她送给我。这女子既然是平阴县的,那么无妨就接受了罢,说不定带着去广陵,见了郭破胡,他会觉得更亲切呢。或者我就将她送给郭破胡做妻子。呵呵,大概他会喜欢娶家乡的女子罢,这是一个好主意。
于是小武恭敬地说,既然大王如此厚爱臣,臣敢不接受?只是无功不受禄,心里惭愧得很。
楚王正色道,寡人只是送个女子给明府做侍妾,完全是因为仰慕明府的为人,出自公心,没有夹杂微毫的私利。明府不要再谦逊了。
旁边一个老者哼了一声,突然插嘴道,做官不就为了名利二字么,何必假意推却。
小武心里一惊,这老者是什么人,怎敢如此无礼?他循声望去,是个花白胡子的老者,比楚王还要大几岁的样子,身上衣着也甚是华丽。他吐出这句话,似乎也自觉失言,过于冒犯,立刻端起酒爵喝酒,遮掩面目以为掩饰。小武正不知道如何回应,楚王赶忙解释道,这位赵先生乃寡人的亲家,定陶大族赵长年先生。他可能有点醉了,万望明府恕罪。
小武手一抖,差点没把酒杯掉了。那赵长年见楚王过分谦恭,又把酒爵放下,带着些微的情绪插嘴道,大王不必介绍了,犬子何齐与沈使君很熟的。承蒙沈使君推荐,如今正任职建章宫,官拜掖庭令,八百石,赐爵左庶长,这是赵氏从来没有获得的高爵官位呢。
小武才恍然明白,怪不得他这么大脾气,当然是怨自己害了他儿子。不过既然自己官拜二千石,那就得有二千石的样子,何必跟他一般见识。于是离席谢道,原来是赵君的阿翁,本府失敬了。说起赵君的事,实在出乎本府意外。本府在长安时,也曾向赵君当面赔罪,本府也没料到会如此。赵先生是长者,万望不要计较,请赵先生饮了此杯。
赵长年显然肚里余气未歇,端坐不动。楚王急忙劝道,赵先生,既然沈府君如此恭请,就不妨饮了这杯罢。一边说一边不停使眼色,那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