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节
作者:博搏      更新:2021-02-17 01:33      字数:46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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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什么事情,不可以叫人传达吗?卫皇后不满地说,朝内有多少人看着我们,有多少人觊觎我们的位置。上次连太子也被人诬陷,要不是皇帝相信太子本性仁厚,斩了那个散布谣言的宦官,我们早就破家了。看来我有必要取消你入宫的名籍,待会我就吩咐未央卫尉,叫司马门令划掉你的名字,收回你的入宫符节。
  公孙贺叩头道,皇后赦罪,不是碰到了麻烦事,臣贺怎么敢随便进宫,给人口实。朱安世已经被臣派人杀了,豫章县令王德也死了,可惜跑了一个名叫沈武的县丞。
  卫皇后不屑地说,这算什么麻烦事。朱安世都死了,一个小小的县丞跑了有什么关系。
  可是上次豫章县传达的文书说有朱安世的拷掠记录。我这次派人去,找遍了整个县廷,也没找到那份记录。公孙贺道。
  什么?卫皇后惊讶道,你的意思就是,那个沈武可能带走了那份审讯记录?
  公孙贺话音颤抖了,是啊,那记录里很可能有朱安世的亲笔供状。
  卫皇后低声怒道,你位居丞相,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现在找我,我能有什么办法。你到底干了多少奸事被朱安世知道了。她站起身来,来回急促走了几步,——我早就告诉你,要你管教好自己的儿子,不要去交结朱安世这种匪类。她顿了顿,嗯,那沈武也果真狡猾。你现在只有封锁一切驰道,不要让他有机会乘邮传来长安伏阙上书。司马门四面的门阙也安排心腹日夜守候,碰到有可疑人上书,立即矫装成游侠将他斩杀。这法子已经非常危险,最好是斩杀之后,割下首级。如果被人认出是豫章县丞沈武恐怕会有麻烦。江充那个奸贼只恨找不出事来呢。还有,你赶快尽可能找到一切朱安世留下的笔迹烧毁,这样即使沈武拿着朱安世的亲笔供状,我们也可以诬陷他是伪造的。唉,这可是最下下策了。一旦让皇上有怀疑,我们都要灭族了。
  公孙贺咚咚咚连叩几个头,喜道,皇后圣明,这三个法子我马上去办。一定不能让沈武有机会来到长安。
  离新年的时间不远了,皇帝终于作别了他喜爱的甘泉宫,带着宠妃钩弋夫人回到长安,不过他没有回未央宫就住,长安城外西边的建章宫才是他的乐园。建章宫有复道天桥,横跨长安西城墙,和未央宫沧池的渐台相连,非常壮观。以前皇帝经常就从这复道进入长安城,回到未央宫前殿接见群臣。不过这次他好像没什么兴致,也许他御体还没有完全康复,也许他的回来只是在等待冬至,因为那时照例要大规模祭祀太庙,皇帝是不能不主持的。
  丞相府位于未央宫司马门外,是个四面敞着门的院子,里面屋宇甚多,四面的门上也都挂着一块梓木的牌子,素色的底子,边缘没有装饰花纹,上面勾勒着五个隶书的小字:大汉丞相府。木牌看上去朴素寒酸,可是谁敢不敬畏呢,这可是领管天下官员的中枢机构,普天下所有的文书都从这里发出,每天有上千名掾吏在里面忙碌地工作。它的斜对面不远处,司马门内未央宫里,就是同样名震天下的御史大夫寺,虽然郡国的文书都由丞相府发出,可是之前还要送达皇帝,而御史大夫才是皇帝的传统亲近侍从之臣,文书都要经过御史大夫寺转达,它的地位自然也不可小觑。
  公孙贺还在睡午觉,听见外面的侍从在敲閤门,皇帝召见丞相。他以最快的速度爬起,洗沐完毕,马上驰奔宣城门,渡过渭河,穿过凤阙,止车在复道下等待传见。宫门令将他带到骀荡殿,皇帝远远望见他,立刻站了起来,旁边的黄门侍者高呼,皇帝为丞相起立,问丞相无恙!汉代的规矩,即便贵为天子,见到三公级别的高官,也要起立,以示对重臣的尊崇。公孙贺赶忙疾走上前,伏地,臣贺叩见皇帝陛下无恙。皇帝坐下来,笑道,丞相免礼。
  臣贺已经将朱安世的首级带回长安了。寒暄了一阵,公孙贺说起正事。
  皇帝直起身来,奇怪地问,上次看到豫章郡转达文书,是活捉了这个人,怎么现在只献上首级。
  公孙贺道,臣贺担心一路有失,派人将他就地正法了。朱安世是天下有名的滑贼大侠,从豫章到长安,沿途要经过数十个郡县,很多不法恶少年都久闻其名。尤其是河南郡的游侠,放出风声,要劫掠槛车。臣怕万一有失,将给陛下添忧,故斗胆便宜行事,干脆将他首级带来。
  那豫章县令王德又是为何被杀?皇帝有点儿不高兴了。
  公孙贺心里的恐惧像火苗一样窜了起来,身上却又发冷,声音打颤,王德和县丞沈武两人,伪造陛下诏书,擅发郡兵,按律令当腰斩。臣派人去逮捕,王德自恃有功,非但武力拒捕,并口出怨言,辱骂朝廷,主事者不得已,将他格杀。沈武听到消息,意欲逃亡。臣派去的使者将他截住,沈武竟然伙同群盗拒捕,射杀围捕吏三人,且用乌头毒箭。按照高皇后《二年律令》,当论弃市之刑。因为当时群盗众多,围捕吏又害怕他的毒箭,让他得以逃脱。臣贺奉职不谨,死罪死罪。公孙贺摘下帽子,稽首于地。
  皇帝哦了一声,没说话。内心隐隐不快,对公孙贺擅自击杀朱安世,他自然很不满,而且公孙贺的理由并不充分。路上不太平,这是什么话?难道不可征发郡兵护送吗?盗贼这么多,你这个丞相怎么当的?但是说到王德、沈武伪造诏书,虽然斩捕群盗有功,却毕竟违反了律令。而且这个沈武最后竟用毒箭射杀围捕吏,的确罪不容诛。不过皇帝也自觉奇怪,本来还想切责公孙贺派出的士卒“逗桡不进”,但听到沈武逃亡,竟然隐约有一丝欢喜:我难道这么不喜欢眼前这个老头子吗?他当丞相已经九年了,的确够小心谨慎的。如果不是他那个儿子,还真找不到机会谴责他。我早知道朱安世和公孙敬声勾结不法了,而且大概他们一直在盼望我死罢。不过要把这一切事搞明白,只有引得他们互相撕咬才行。公孙敬声贪污北军军饷一千九百万,我立即派人穷治,果然得到了不少证据。我一生最讨厌的就是受臣下的蒙骗。当我下诏逮捕公孙敬声时,就暗示公孙贺,只要他能抓到朱安世,我就会赦免他儿子。这也不会让他怀疑,汉家律令本就可以纳粟、纳钱赎罪。捕获一个大盗,免去了很多逐捕费用,也不是不可以的。这个老头果然向我申申发誓,一定抓住朱安世。其实朱安世哪里又是这老头抓住的……不过,现在责备他也没用处,反而打草惊蛇,不如再作计虑,等待时机。
  于是皇帝沉默了一会,道,卿无罪,下去罢。然后吩咐郎中,持朕的节信,去水衡都尉狱,赦免公孙敬声。
  公孙贺大喜叩头,谢陛下隆恩,臣贺告退。他往后趋走,转身,渐渐消失在冬日下午的阳光下。皇帝凝视着他的背影,微微叹了一口气,转过头问道,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县丞,竟然有如此的胆魄。你的妹夫高辟兵都尉就死在他手里。
  他所问的人是御史中丞靳不疑,这人近年来是皇帝的宠臣,一直随侍在皇帝左右,从甘泉宫到建章宫,几乎寸步不离。靳不疑见皇帝开口,忙稽首道,臣有一言,昧死敢陈。
  皇帝奇怪地说,卿不必拘礼。言者无罪,闻者足戒。朕不会怪你的。
  靳不疑道,臣少学律令,曾见高皇后《二年律令》记载:“矫制,害者,弃市;不害,罚金四两。”陛下即位以来,虽律令变更,重治矫制之罪。然臣以为非常年岁,宜有非常之刑。以前陛下派遣直指绣衣使者出境,发各郡县兵击斩群盗,也属非常之举,不见于前朝故事。现今天下群盗众多,豫章县一时之间竟达五六百之众,这是丞相和郡太守的过失。一个小县县令能有什么作为?如果想凭借区区二百县吏,平息群盗,未免过于苛责。豫章县令王德、县丞沈武矫制发郡兵翦灭群盗,也属非常之功,不可以常法计虑。臣妹夫高都尉被盗贼挟为人质,固然可痛,但国家律法,不可因他一人的安危而让群盗逃脱。否则,天下各郡县的群盗都将劫持他们的二千石长官为人质,围捕吏不敢击,贼势将愈加猖狂。因此,臣愚以为当赦免王德和沈武,虽然臣的妹夫高辟兵为国殉职,而陛下却从此得到了良县令和良县丞,臣不敢因私废公。臣以为丞相不经上奏,擅自击捕王德和沈武,虽然并未违反律令,却实在有点见事不明,不可为后世法。臣以为,当今之计,陛下应该派使者随新县令一起去豫章县,抚恤王德家属,并即下诏赦免沈武。臣不知所言当否,愿领死罪。
  皇帝脸上掠过一阵喜色,难得靳中丞如此公私分明。朕也觉得此法甚好。不过公孙贺自小侍奉朕,也算尽心尽责,他妻子又是皇后的姐姐,所以朕时常容忍,不愿谴责。还有一个多月就到新年了,朕决定明年改元征和,并下诏大赦。如果那沈武命相不薄,应该能活到大赦的日子罢。王德的抚恤和沈武家里的事,你就发文书,用驷马邮传送往豫章,便宜办理就是了。
  直城门北阙附近的戚里,都是跟皇室有亲戚关系的达官贵族们住的地方。这个里的房子都高大精致。虽然有戚里的名称,但实际上并不象普通的里那样有里门,有里长监管。寻常的里,里门边所有房子的门都朝内开,必须经过里长和监门的盘查,才能回到自己的家。这个里的很多房子却都直接把门朝向北阙的大街,不需要里长和监门管制。这是它优于东面“尚冠里”的地方。尚冠里也是高官大族的房宅,这从“尚冠”这名字就可以看得出来。戚里的西边是桂宫,东边是北宫,都是皇帝妃嫔或者太后的离宫所在,和长安东北角嘈杂拥挤的民宅形成鲜明的对比。公孙贺宅第的南门离未央宫的北阙不远。北阙巍巍高耸,下面是吏民上书的司马门。这座豪宅很早的时候曾是梁孝王的郡邸,梁孝王谋反,又赐给淮南王,淮南王后来又因谋反自杀,皇帝命令将作大匠鸠工修治,焕然一新后,赐给公孙贺,号称是戚里第一豪宅。
  现在,公孙贺一家就在宅子里的飞云阁上庆祝公孙敬声被赦,他的身边,坐着卫皇后的女儿,公孙敬声的妻子阳石公主。公孙贺饮了一杯酒,道,今天皇上起初还算随和,但听说我只带去朱安世的首级,立刻就有点不悦,我吓得差点跪不稳,幸好,在我说明理由后,他也就没说什么,我却好像在魂门亭长处过了一次堂。唉,伴君如伴虎。皇帝一向刚毅峻健,信赏必罚,没有过于悖理的地方。所以我年轻时谨慎,倒也一直无过。只是近几年皇帝行事开始不易捉摸,我真怕哪天脑袋就会莫名其妙搬家。希望能有幸熬到老死,免去斧钺之诛。他凝神盯着窗外的北阙,北阙建在一个高大的夯土地基上,比这个楼还高,在这楼上仰视北阙,可看见未央宫前殿的台阶好像浮在北阙阙顶之上。公孙贺长叹了一口气,天威真不可测,从这地势就看出来。记得我第一次进北阙到前殿,还很年轻,意气风发。进了北阙,地势一级级增高,前殿高峻雄伟,好像浮在天上。那时,我胸中的蓬勃之气一下子就消逝了,腿都有点发软。那之前我征战匈奴,无论何等凶险,都没有这样害怕过。唉,萧丞相真会选地方。
  公孙敬声看上去英俊威武,虽然四十多了,可是脸色光洁,微有短髭。他满不在乎地说,哼,现在的皇帝更会选地方,坐在建章宫的前殿上,可以俯视未央宫的屋顶。只不过坐得再高,总会有栽下的一天。看皇帝这样的身体,大概熬不了多久了。他突然凑过去低声说,大人不必担心,看来上次臣伙同朱安世在甘泉宫驰道上埋藏的木偶人已经起了作用。皇帝就是那次去甘泉祠祭上天时,开始有恙的。
  公孙贺看了阳石公主一眼,神色有点不悦。公孙敬声笑道,大人放心,公主不会去告发的。皇上对皇后这样的态度,如果一旦废了皇太子,公主的命运也可想而知了。现在谁不想保命要紧呢。
  公孙贺哼了一声,我就怕保命不能,赤族有份。
  阳石公主道,大人不必担忧。其实为人臣人子,但凡有一点儿办法好想,谁又愿意这样做?皇帝迷恋钩弋夫人,这倒也罢了,可竟然私下授意江充那奸贼编出那样离奇的故事,说什么钩弋夫人天生丽质,生下来手就一直拳缩,没人能掰开。只有皇帝见了她,一下就掰开了。这倒也可不论。这钩弋夫人前年生了个儿子,竟取名叫弗陵,那也就是没有人能凌驾在他之上的意思。你想,这世间除了皇帝,还有什么人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