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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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搏 更新:2021-02-17 01:33 字数:4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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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不禁打了个冷战,道,真是太壮观了。这城邑里的人每天枕着瀑流声睡觉,岂不是夜夜凉意沁骨,心情跌宕。那就是鄱阳湖罢。他又低头往下凝视,好深的潭子,不知每天要吞下多少流水。
刘丽都笑说,武哥哥,你就不要象骚人一样感慨了。我想那公孙昌还会跟来,这驿道窄狭,地势险峻,革车根本无法转身。干脆我们就等在这里,架起强弩,等他们一来,就将他们射下悬崖算了。
小武沉默了一会,叹道,他不来便罢。如果真的来了,也只有如此。
张崇仍被反绑在车里,他叫道,你们果真不肯放我回去?小武站在崖边大声回答道,也不是不可以,等公孙昌一来,我便告诉他,你是假冒的绣衣使者。你就跟他走吧。
车厢里顿时沉默了。刘丽都笑道,你何必吓他。不管怎样,我们都要带他回广陵的。这个人很有用。
他们卸下两匹骖马,派出两个侍从骑着去后面打探,看公孙昌是否追上来了。然后大家吃了点干粮,给马也喂了点草料,就坐在草丛里等候。大约有一个时辰左右,两个侍从回来了,说后面果然看见公孙昌的车队。嗯,刘丽都道,他的确是不想活了,我们套好车,准备发射弩箭。
他们把车推到转角处稍微宽敞一点的位置,两辆车的尾部都向着那个有着“断肠崖”石刻的方向。那地方是古驿道中最狭窄的一段,而且旁边的悬崖也最陡峭,真像巨灵天神用利斧劈成的一般。周围的峭壁上还有一些杂草和小树。独独这道崖壁,寸草不生。虽然对岸的瀑布已然不近,但溅起的烟雾水珠偶尔也会射在崖壁上,冲洗得它更为滑溜,就连壁虎也休想站稳脚跟。下面的大王潭水更是深不可测,像无数个鬼眼在里面,闪着蓝黑的光。小武不敢多看,一股凉气从尾椎升腾起来。他怕自己的腿会打战。
你知道吗?这个潭据说是匡俗的洗澡池。小武拉着刘丽都的手道。
匡俗是谁啊?刘丽都问。
小武道,豫章县的北面有座高山,因在鄱阳湖之南,所以都称之为南山。据说匡俗原来是鄡阳县人,后来得道成仙,从这里骑鹤飞到南山,在山顶结庐而居,后来大家就把那座山改名匡庐。不过他成仙后,每隔十天还要骑鹤飞回大王潭沐浴。
哦,这样的深潭,自然不是普通人所能消受的。刘丽都也好像受了感染,悠然道,不知道如何才有机会在这里看到仙人。
我等凡夫俗子,沉湎利禄,这辈子是别想有机会了。小武笑道,你看,公孙昌来了。
山那边旌旗飘扬,公孙昌率领车队果然到了。他立在车前,凭轼眺望,似乎也发现了小武等人,远远地大声叫道,现在该放下公孙使君了罢。大王潭就在下面。我保证,放了使君,你们可以走。
刘丽都命令随从,好了,按我开头的吩咐,大声叫骂,嘲笑他们。随从们笑道,谨遵命。他们扯开嗓子大声喊叫起来:
牧竖公孙昌。
仓仓惶皇来大王。
冀盼获爵梦黄粱。
不知自己将命丧。
大王潭底就是葬身场。
公孙都听到嘲骂声,怒不可遏地大声嚎叫,早知道你们这帮贼刑徒靠不住。这回不斩下你们的首级,我就不叫公孙昌了。诸位兄弟,给我奋勇击贼,斩首一级,钱二万,爵一级。快。
他几乎顾不得驿道难走,纵马直奔。他们的革车一辆接着一辆,刚走到石刻处。刘丽都长剑一挥,下令道,发弩!
只见一辆葱棂车尾部急速射出七枝弩箭。最长的一枝,长度有人身高的二分之一,两边侧面的几枝,长度也有人身高的三分之一强。铁片制的飞羽在山谷中发出呜呜的凄厉声响,几枝箭像高速飞翔的秃鹫,激射了过去,箭矢很粗,穿透了前面驾马的胸腹和脖子,使得马胸腹两边的孔洞喷出泉水般的血柱。箭矢的力量未减,其中一枝又射入御者的身体,仍然将其穿透,顺势钉在革车前车厢的壁上,那冲击力度几乎将车厢震塌。另外一枝穿透公孙昌的大盾,将他射得从车上跳了起来,像只逆风的大雁,张开两臂,向后退飞,伴着一声寥唳的惨叫,仰面坠入了悬崖。他乘坐的革车也在这强大的冲击力下和后面的车重重相撞,车轮在驿道的最险处,一歪,两辆车全部翻到,向悬崖飞了下去。马飞翔在空中的嘶鸣声和车上甲士的惨叫声,像一曲悲壮的音乐,压住了瀑布的水声,直到潭水由于他们下坠的高速冲击,而溅起巨大的浪花。一共八匹健马,两辆重型革车,数十名甲士,在浪花中顿时不见了踪影。
天呐!小武感到有点恐惧,这潭水到底有多深,连一块木片都没有浮上来?这箭矢的力量怎的如此强大?
我说了,这样的床弩有射倒小城墙的先例。刘丽都说,一般的冲车,没有不被它射塌的。
这时,后面三辆革车的前两辆也都撞上了左侧的山崖,幸好它们不在驿道的最窄处,还没有在撞击的反作用力下坠下悬崖。但是第三辆车的半只轮子已经悬空,车上的甲士们脸色煞白,一动也不敢动。
刘丽都说,另外一辆车的弩箭还没有发射,干脆将他们全结果了罢。
侍从们立即跑过来,摇动另外那辆葱棂车上的机关,床弩那巨大的弩臂缓缓抬起,对准那几辆革车的方向。他们的眼睛盯着弩上瞄准的望山,就等刘丽都长剑一挥,箭矢射出,将那些革车推下悬崖。那革车上几个甲士面对这情况,脸上都弥漫着悲哀和绝望的神色,他们握着武器的手全部凝固了似的,由于刚才的撞击,他们的姿势还是前仰后合的,非常狼狈。但是他们不敢有丝毫动作,生怕轻微的摇晃,就会让整个车失衡,坠下崖去。他们只能齐齐睁大死亡之眼,看着床弩的箭矢向他们瞄准。小武有点不忍,对刘丽都说,算了。他们也只是被征发的士兵,都是贫苦黔首出身。就放他们一条生路罢。
怎么能留下活口?刘丽都轻声道,他们看到了我们的武器,就会很容易猜到我们的身份。这对我们的将来很危险。
小武道,未必有那么容易。现在巨盗横行,难保没有其他盗贼偷获床弩啊——我只是不忍心而已。你看着办罢。
刘丽都低垂粉颈,似乎思考了一会,叹口气说,好吧。武哥哥,你的话我总归要听。我们走罢。
她刚说完这句话,只听得革车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山石崩塌之声。原来在刚才革车的撞击之下,山腰处一块巨大的岩石站立不稳,几次摇晃,这回终于滚落下来。它庞大的身躯,挟着重力,高速冲向那半只轮子还悬着空的革车。将到目标之际,在另一块岩石的撞击之下,突然跃起,在半空中划了条弧线,直直地向革车的头顶砸下。小武简直信不过自己的眼睛,他的呼吸都要停止了。紧接着又是一阵惨呼加嚎叫,两辆纠缠在一起的革车,在巨石的撞击下,也相继坠入悬崖,它们在空中翱翔了几十秒,掉进那深不可测的潭水。由于这次带下的石头非常庞大,在和潭水接触的那一刻,潭水激射,冲天而起,差不多有几十丈高,几乎溅到小武他们的脸上。尤为可怕的是,那满满的一潭水经了这么一撞,巨浪涌起,向潭外漫溢,一眼望过去,有种将要淹没整个鄡阳城邑的感觉。这壮丽的场景加上那溅落的声音,天崩地裂,崖侧的众人听来无不胆寒。有个随从吓得扑通一声趴在地下,掩住双耳,大概以为整座山都会崩塌,末日将要来临了。
刘丽都尖叫了一声,死死捏着小武的胳膊。她大概也吓得晕了。小武搂她在怀里,感到目眩神迷,胆寒不已。
巨大的声音渐渐消歇。小武看了看对面,说,五辆革车,还剩一辆。我们过去看看,索性擒回广陵国,也算是不枉了跑这一趟。这些士卒可都是经过训练的人才。
那些甲士这时也从惊呆中回过神来,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但他们的意志好像仍被摧毁了。看见小武他们,皆目光呆滞。突然,其中一个叫了起来,这不是沈县丞么?难道俺们要逐捕的就是你。
小武定睛一看,有点面熟。接着他想起来了,郭破胡,我认识你。接着苦笑道,可不是吗,你们以为是逐捕谁?
郭破胡道,开始在肥牛亭,沈县丞你躲在绣衣使者身后,他身子肥胖,你的面孔都被他遮住了,没有认出是沈县丞。真是该死。
小武笑道,不要再叫我县丞了,我现在已经是流寇,还连累你们死了这么多兄弟。上次在都尉府击斩群盗,我记得你获首五级,还分了一个给同伴。真是心地仁善,不枉我当初帮你交纳债款了。
郭破胡愣了一下,恍然道,原来家里拖欠的债款是沈县丞帮俺还的。上次老家平阴县家信到达,母亲夸俺有出息,能有钱还清官府欠债。俺很诧异,因为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催债文书根本没送到俺手上,怎么就还了呢。原来是沈县丞在暗地里帮俺。沈县丞心地这么好,怎么会被当作群盗了,这里面定有冤情。
小武淡淡地说,经历了这么多事,我也看得开了。冤情不冤情,也许都是命中注定的罢。我感到对不起你们的是,上次明白宣布,每斩群盗首一级,钱五万,爵一级。本来长安朝廷的规定只有二万,另外三万,是我向县令建议,准备节省县少府的钱来颁发。这事原来由县令王公主持,现在王公含冤被杀,恐怕这赏钱也难以兑现了。
是谁杀了王公?这些戍卒齐声问道。可能他们每个人在那次都有捕斩功劳,虽然惊魂刚定。可是一旦涉及到现实中的生计,都不由得有些着急。
呵呵,小武无奈地笑道,就是征发你们逐捕我的公孙昌家族。他叔叔公孙贺,也就是当朝丞相葛绎侯公孙贺了——现在我大概全明白了,他为何这么急切地想斩下我的首级。其实这件事王明公知道得并不多,他一直抱病,由我代他处理公务。没想到竟因此成了我的牺牲品。
戍卒们脸上无不露出失望、愤慨的神色。他们很难有这种斩首立功的机会,在太平年代,想要快速地受赏升爵,除了击捕群盗外,几乎没有别的可能。他们满心欢喜可以在上次的捕斩中得到收益,改善家庭景况。可是这希望随着小武的几句话破灭了。
小武道,好了,现在谈这些没有意义。说说眼前的事罢。你们现在才五个人了。我们却有六七个。你们还几乎都在刚才的撞击中受了伤,有两个看样子伤得不轻,没有战斗力了。而我们一切完好。你看我们还要不要打?如果要打,你们先下车罢。站在车里很危险,这驿道太窄了。如果不想打,你们就回去,我也不想跟你们为难。
大家都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
沈县丞,郭破胡突然拍拍胸脯,俺不想跟你打。沈县丞这么善良,肯为一个从来不认识的贫苦戍卒交纳税钱债务,怎么可能做那群盗。有恩不报非君子。既然那笔赏金也化为乌有,却是公孙家负了俺们。干脆俺跟着沈县丞走,他转头对其他甲士说,大家兄弟一场,你们就当俺在这次行动中阵亡了。不要让老家的官吏找俺母亲和妹妹的麻烦。
其他甲士对看了一眼,也纷纷道,这次逐捕,丢失长官,回去也要治罪,干脆我们一起跟沈县丞去算了。官府以为我们死了,还会给我们家发一笔丧葬费呢。一般都有三万钱的。有那三万钱,又不必办实际的丧事,也算为家里做了点事。
刘丽都高兴地说,很好,那么大家化敌为友,一起回广陵国罢。
第七章 长安聚疑氛 广陵多纷争
长安,未央宫椒房殿。
博山炉里香烟袅袅,殿内四壁挂着刺绣的丝帛,香桂木的殿柱髹着通红的漆,翠羽织成的帷幔低垂,云母屏风将大殿隔成了几个小而温馨的间室。丞相葛绎侯公孙贺局促地跪坐在席上,他对面就坐着号称母仪天下的卫皇后,然而早已不是当年明眸皓齿的卫子夫了。几十年前的渭河两岸,不,天下所有的郡县都传唱过那首歌:
生男无喜,生女无怒。
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然而现在,这歌已经和她毫无关系。至少没人会相信和眼前这妇人有什么关系。她的青春早已携着岁月一起逝去,那头曾让皇帝迷醉不已的乌发,早已无复昔日风采。虽然有心腹侍女曾劝她,让中黄门令去剪下掖庭年轻宫女的青丝,编成精致的假发,戴在头上,以弥补衰老之态。可她坚不采纳,她知道自己的辉煌已如覆盆之水,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