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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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搏 更新:2021-02-17 01:33 字数:4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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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公孙勇更加不悦,他从怀中摸出一枚两寸见方的银印,印纽是个乌龟,腹下空隙处系着青色的绶带,看本府的银印,你就知道本府不是跟你开玩笑了。难道本府会骗你不成?
小武叩头道,下吏一向依照律令行事,如果没有节信,下吏实在没法向太守交待,那是死也不敢擅离职守的。
公孙勇沉吟了一会,小小卒史,胆子倒不小。他收回银印,吩咐道,拿符节来。一个随从捧过一个精致的盒子。公孙勇打开,从里面掏出一枚竹符,也罢,就把副节信给你看看。他身边另一个随从接过符节,递给小武,小武双手接过,只见上面写着:
制诏御史:遣使者公孙勇、胡倩巡行豫章、丹阳、会稽、九江、庐陵五郡,查吏民得失,得以节信征召二千石以上,二千石以上毋敢不从。丞相少史仁,御史少史充。
差不多就是刚才在房间里听到公孙勇念的几行字,后面还有一行小字:太始四年七月丁巳朔壬申,封以天子信玺。
小武心里突然一动,奇怪地抬起头来,看着公孙勇。
公孙勇不悦地说,你看着我干什么?难道还有什么条件要提不成?
小武沉吟道,没有,下吏一定遵照使君的吩咐去办。
这时王长卿趋过来,低声下气地说,请使君稍移玉趾,饭菜臣等已经办好了。他遣词竟然还有点文绉绉的。
公孙勇慢条斯理地说,好吧,我们也的确太饿了,走了一天呢。早上从鄡阳县过来。那个县邑也实在危险,地势那么低,几乎三面都被鄱阳湖包围,惟一靠陆地的一面还有个不小的湖泊,到了长安我要请求皇上,将县邑移驻一个地方,否则总有一天会被湖水吞灭——不过,风景的确不错。
王长卿谦恭地说,使君说的是,这都是去年余汗水和龙窟水改道的缘故,湖水没有任何缓冲就直接注入鄱阳湖。另外一边的湖叫大王潭,面积倒不算大,就是不知道有多深,潭水碧绿,深不见底。大王潭的另一侧是白芒洲,洲上自古就生着无数郁金香草,所以乡人也叫它薌泽洲,风景的确很好,碰上好日子,整个洲香气缭绕,难怪让使君感叹了。他这番话流利熟练,看来的确精于吏职,勇于上进。
哦,公孙勇道,豫章郡也有郁金香,莫不是从桂林郡引种来的。桂林郡在亡秦的时候叫郁林郡,乡下人郁金和郁林分不清的。今天又叫桂林,那是又变音了。
王长卿谄媚道,使君当真博学,小臣崇拜得五体投地。
公孙勇骄傲地嗯了一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我也是从老戍卒处听来的——他顿了顿,颔首笑道,很好,你这亭长非常能干,好好干罢,积劳升迁,很快就可以当上县令。胡倩,我们先去用餐吧。他招呼身边一个穿着也比较华丽的随从。一行人向厨房走去。
王长卿满脸喜悦,显得很激动,他涨红了脸,躬身谄笑道,多谢使君夸奖,小臣一定勤勉职事,不辜负使君期望。小臣这就去给你安排床榻。
小武和刘丽都等人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卧具,按照王长卿的安排,换了另外两间房间。这两间房看上去也还干净。他们铺好床褥。王长卿陪笑道,实在过意不去,碰上这么巧的事。希望下吏以后能有机会赔罪。小武也客气了两句,表示毫不介意,王长卿才放心地离开了。
他们关上门。刘丽都道,这绣衣使者也太猖狂了点罢?看他那幅嘴脸,实在令人不快。小武若有所失地说,管他,我们先睡觉罢。明天一早要赶路呢?刘丽都道,难道你真听这狗贼的话,明天去什么新淦?
小武叹口气,又哼了一声,去新淦?可笑。若是往日,我早一刀将他的鸟头斩下了。
刘丽都惊讶道,斩杀使者?你别开玩笑了。
小武嘘了一声,轻声道,小声点。他搂住刘丽都的身子,把嘴凑到她耳边,一字一顿地说,你别惊慌,这绣衣使者是假扮的。
什么?刘丽都睁圆了那双妙目,小牛犊似的盯着小武。
小武依旧在她耳边说,这个公孙勇浑身都是破绽。不过我起初也没怀疑,只是拿到他那枚符节,才有点奇怪了。你听我说,首先,一个皇上派下的绣衣使者,是不会言辞那么粗鄙的。我虽没到过长安,但朝廷的规矩多少懂一些,三公九卿都是选拔有修养的世家子弟,或者是贤良文学,或者是射策甲科的郎中,或者是吏事明敏、稳重沉着的干材。倘若平常言辞粗鄙,马上会被侍御史劾奏免职。不管陈不害有多么令他不满,他也不能骂他为“老竖子”。当年暴胜之巡行天下,斩了好几个郡国守尉,可是即便那些官吏解衣伏质之时,暴胜之对他们的称呼依然尊重。第二,我请他出示符节,他起初却不肯,掏出银印来威吓我。而银印却是青色的绶带,前几个月我曾看到新下发县廷的秘密文书,只有三百石以上的长吏才可观阅。文书上说,今后朝廷派使者或者刺史出巡,皆改用黄色绶带。他的符节上,是今年七月由御史和丞相两府下发的诏书,却没有按照新规定,用黄色绶带。第三,他的符节由两大府签发,的确显得很郑重,但是签发名单中的御史少史充全名叫戴充,数月前升了长史。他原和御史中丞靳不疑是好友。这符节是七月签发,怎可能仍为少史充?第四,符节的印信应该盖皇帝信玺,天子信玺是皇帝本人佩戴的,册封诸侯王、公卿时才用,一般不用来签封类似的文书。第五,印泥也不象专用的武都紫泥。我遍阅各地封泥,能辨出真假,所以敢肯定他不是真的绣衣使者,不过这人又懂一点公文程式,所以很可能是某地的小吏假扮的。
刘丽都在小武脸上亲了一下,笑道,分析得很有道理。你没怎么和他说话,就看出这么多破绽了,要是拷掠一番,他岂非马上就原形毕露。呵呵,可惜了,要是往日,说不定你凭捕获这个伪使者就足以立功封侯呢。可是现在你自己也成了逃亡的刑徒。啧啧,真是可惜了。
小武反过来吻住她嘴唇,现在封侯不封侯,对我来说,已经毫无所谓。能死在你身上,作鬼也不枉了,“虽南面王不易也”。总之,明天我们一早出发,如果那贼盗胆敢阻止我,我就要他的好看。
嗯,刘丽都微笑道,我喜欢现在的沈武,很有男人味。象先前畏首畏尾,有什么意思。呵呵,她捏了捏小武的鼻子,想不到酷吏也会读道家书啊。
小武环着她的腰,读道家书的人,才阴险呢。你怕不怕。他们亲昵地搂成一团。
他们是被一阵急促的车声和马蹄声吵醒的。迷糊中起初他们还以为是公孙勇的车马准备出发,但是马上就否定了。象公孙勇那般傲慢的人,怎有这般勤勉。何况他还说了在这亭舍等陈不害来拜见。果然,他们立刻听到了有车马停在门前的驰道上,接着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肥牛亭,亭长出来。快出来,我有话要问。
依稀听见王长卿的回答,来了。小武睁开眼,窗外已经晨光熹微,他一下坐起来,隐隐感觉有点不妙。这时果然听到王长卿嘟嘟囔囔地小声抱怨,他妈的今天怎么了,来了一拨又一拨,连个觉也睡不成。真是奇怪了——哎,下吏是肥牛亭亭长王长卿,敢问足下来自何地,有符传吗?
那个熟悉的声音道,我不是来住宿的。只听得沉闷的一声,似乎他跳下了马车,我是奉丞相公孙君侯的命令,来逐捕逃犯的。你听着:
太始四年十月乙酉朔甲辰,丞相以请诏逮捕大逆无道故豫章县丞沈武,移郡太守,郡太守遣吏逐捕。沈武年可二十,长七尺五寸,黄色,黑发,左上额有黑痣。逐捕吏出,各县、乡、亭、里皆协助之,毋敢苛留。
小武腾地跳起来,他拍拍刘丽都,急道,这个人是公孙昌,他们果然追来了。
刘丽都也跳了起来,急速穿好衣服,她的另外几个侍卫皆听到动静,等小武两个跑过去,他们也已经收拾停当了。所有人都握着剑柄,伏在窗下倾听。只听得外面王长卿惊讶地说,左上额有黑痣?——难道是他们。
公孙昌兴奋中而又夹带一丝紧张,你见过他们吗?他们现在在哪?接着是一片金铁交鸣的声音,似乎他们已经怀疑小武等人躲在亭舍里,齐齐拔出刀剑,做好格斗的准备。
接着是王长卿走路的声音,他低声说着什么,小武没法听清。然后是公孙昌惊讶地叫了一声,又立即沉下嗓子吩咐,都小心点,不可轻举妄动。小武心头一亮,低声对刘丽都等说,我们赶快去隔壁,劫持公孙勇作为人质。
刘丽都重重点了点头,一伙人呼啦全部奔向公孙勇的房间。公孙勇大概也被吵醒了,正骂骂咧咧的,外面什么人,敢如此大胆,在亭舍喧闹。看见小武冲进,面如土色。刘丽都已端着她的小弩,瞄准了公孙勇。小武跃到他身旁,一手揪住他的衣领,一手将剑刃反架在他颈上。哼,好好跟我们配合,我不会杀你。另几个侍从也跳过去,按住了另一张床上的胡倩,用短剑顶着他的后心。公孙勇其他的随从听到声音跑过来,看到这场景,一下都呆住了。
公孙勇抖抖索索地说,你们……你们敢劫持……绣衣使者,当真是……胆大包天,不怕……不怕夷灭九族吗?
刘丽都刚要回答,小武止住了她,冷笑道,现在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公孙贺那奸贼假传诏令要斩我的人头,我为了活命,盼到有朝一日能伏阙向皇上辩诬,只好委屈使君一下了。
公孙勇怒道,又是公孙贺那老竖子,我也早就看他不惯。他借助太子的势力,到处安插亲信在各郡国要害处,皇上这次派我出来,就是为了查找他罪证的。
小武哼了一声,难得使君也如此明理,不过远水解不了近渴,现在还是要麻烦你斥退他们,放我们一条生路,否则我也豁出去了,干脆来个玉石俱焚。
公孙勇道,好,你把剑刃移开点,要是一旦失手伤了我,那我可怎么也保你们不住。
小武道,如果我把剑刃移开,又怎么能让使君尽力呢。
这时只听得公孙昌在外面大叫,反贼沈武,赶快出来,我们知道你躲在里面了。
小武揪住公孙勇,帮他披上绣衣,一脚踢开门,早晨的阳光倾泻了进来,非常耀眼。小武躲在公孙勇身后,眯着眼睛向前看去,果然是公孙昌站在兵车上,面前竖着一块齐人高的大盾,后面跟着四辆革车,车上的二十多个士卒,有人左手执盾,右手执剑;有人两手持着弩弓;有人持着卜字形的铁戟;还有人持着长铩。个个都披着铁甲,立在革车上,显得威风凛凛。
妈的,我真有面子,这狗贼竟也征发了篁竹营的郡兵来逐捕我。小武吐了一口唾沫,握紧了剑,叫道,公孙昌,你听着,现在皇上派遣的绣衣使者公孙勇在我们手里,你要敢动一下,我就先斩下他的首级。我丢失二千石长官当斩,你丢失了绣衣直指使者又将怎样?哼,恐怕皇上会连公孙贺的脑袋也砍下来的。
公孙昌冷笑了一声,哼,少跟我耍花招,绣衣使者怎可能突然出现在这偏僻小亭。你赶快出来受缚,我们押送你去长安,好生看待,不让你受苦。到了长安,就没我们的事了,你自己到廷尉府辩讼去。否则,我就要下令当场格杀,带你的人头回去交差了。
小武也冷笑一声,公孙使君的绣衣,可是一般郡县能织造的么?乘舆的服御,向来都是由齐郡临淄县的“三服官”所供应,天下其他任何郡国皆没有这工艺,岂能有假?倘若不信,你指挥人尽快上来,大家都别活了罢。
公孙昌定睛看了看公孙勇,有点犹豫。小武用手轻轻捅了捅公孙勇。公孙勇叫道,本府确是绣衣直指使者公孙勇,奉诏令和副使胡倩一起出巡东南五郡,有皇上特颁印信在此。你们赶快退后,不要轻举妄动。他举起一个绣囊,从里面掏出银色印信,托在掌上。
公孙昌傻了,他愣了一下,突然跳下车,惶恐拜倒,叫道,下吏敢问公孙使君无恙,死罪死罪。
罢了,公孙勇又来了威风,慢条斯理地说,说什么无恙,叫他们都退下,本府就无恙了。快让出一条道来,放沈武走。我回去禀告皇上,或许他真有冤情也未可知。
公孙昌迟疑道,可是下吏奉令办事,岂敢临阵退缩?否则会以“逗桡不进”罪,判处腰斩的,最轻也会刑为城旦啊。
公孙勇怒道,你敢不听本府的命令?你去告诉郡太守,一切有我兜着。倘若不然,你全家都会腰斩。
公孙昌叹了口气,那——好吧。大家都退开,让他们走。不过,沈武,你什么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