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节
作者:
保时捷 更新:2021-02-17 01:29 字数:4876
瑞羽心里有瞬间的怅惘,旋即被她挥散,站在舆图之前,她用手指抚着上面的线条,轻声道:“世族豪强作乱,必然与重丈土地、禁止私买奴婢的元安诏令有关。大行天子已经笼络了宦官,且神策军在握,叛军绝不可能做到突然发难置陛下于死地。既然双方没能速战速决,那么大行天子在与世族豪强的叛军交锋时,应该有诏令下来召集藩镇府兵勤王,就算潼关被白衣教所围,召兵勤王的使臣绕了远道,此时也应该进了齐青,他们定然知晓乱起的详情……西面诸州县难道现在还没有接到使臣吗?”
东应回答:“没有。不过使臣如果绕过潼关前往诸藩召兵勤王,则必是走西南方向的路,我已令捉不良司前往西南各要道查找。”
瑞羽轻轻点头,看着舆图,根据军情司历年打探来的消息,在脑中估测了一下各方世族的动态,叹了口气,“关中以西是世族盘踞之地,勤王诏下之后会有多少人应诏而起,不得而知;关东世族势力较弱,但诸藩镇在朝廷诏令围剿白衣教时,都养兵自重,不肯出力。如今世族已经弑君篡位,大行天子的勤王遗诏我真想不出有谁会奉行。”
华朝立世三百年,面临国破君亡,竟无忠义之臣誓死为君复仇,遵大行天子遗诏勤王,未免太令人寒心。
秦望北见她神色凝重,便问:“你若接到勤王诏,怎么办?出兵勤王吗?”
瑞羽抬头和东应对视一眼,良久,东应才道:“这是自然!”
当初他们离开京都,就是因为朝政已经被各方势力架空,政权摇摇欲坠,覆灭只在旦夕之间,他们觉得居于皇权中心向各方势力妥协,修补已经四处漏水的堤坝,还不如索性放任它垮塌,借垮堤之势将沉积水底的重重污垢尽数冲洗一番,破而后立。
华朝必败是他们早在五年前就达成的共识,但真的到了国倾君丧的一日,他们才发现,无论他们原来有过多少设想,对混乱的政局有多少怨愤,都比不过他们对华朝的依恋。
国仇家恨,不能不报,就是没有勤王诏,他们也必然会让那些乱臣逆贼付出代价!
秦望北虽然很少参与陆战,但也不是一窍不通,他看了一眼舆图,道:“齐青与关中相距万里,诸藩镇阻隔,又有白衣教盘踞东京,前往勤王,殊为不易。”
若不将白衣教彻底剿灭,压制住各有异心的藩镇,要前往京都勤王,岂止不易,那是一不小心就会被群狼撕咬吞噬的艰危之局!
瑞羽长眉一挑,眼眸深处一点幽光慢慢地浸染开来,冷笑一声,“我有的是时间,不怕难。”
瑞羽和东应自那日同车而归之后,也不再避而不见,虽然为了不让李太后担心,在人前仍旧和气相处,却再也不复过往的亲昵。纵使在他们心里仍旧将对方视为最重要的人,仍愿意为对方付出一切,但他们之间的感情,再也不像过去那样纯粹了。
郑怀改变他前往青州学院讲学的行程,令军情司全力打探京都政变的始末和详情。
清明时分,安氏篡权弑君自立为帝的消息终于传出潼关,在白衣教有意的宣扬下遍传十道,无人不晓。
当乔装打扮穿越重重藩镇阻隔的使臣在军情司的护送下,将勤王诏送到齐州时,瑞羽正在给牺牲的英烈奠酒。郑怀在她耳边轻轻告诉她确切的消息时,她放下了手中的酒觥,深吸了一口气才转过身来,对看着她的三军将士道:“近日坊间传言甚嚣尘上,想必兄弟们也听说了。”
堂下站着的将士们见她表情肃穆,也自凛然,倾耳听她说话。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们,传言里有一句是真的,那就是安、崔、郑、应诸世族豪强互相勾结,弑君篡权,谋害了陛下,已经自立为帝。皇子公主,宗室亲王,共二千七百五十三人被逆贼所杀。我华朝天家子弟,几被屠戮一空!”
三军将士早在坊间听过相关的传言,但听到瑞羽亲自证实传言,仍感震惊不已,纷纷呆怔立在当地。
瑞羽举手将忍不住溢出眼眶的眼泪拭去,身体挺立如松,沉声道:“我翔鸾武卫将士受先帝倚重,立军之初就以卫国保家为首诫,忠君任事,从无懈怠!逆臣贼子作乱,我军竟然不及勤王救驾,致先帝在京都被逆臣贼子所弑,这是翔鸾武卫最大的耻辱!”
翔鸾武卫训练有素,又久历战阵,荣誉在他们心中高于一切,在听到君亡国倾后都有强烈的耻辱感,瑞羽此话一说,他们更是热血沸腾,纷纷高呼:“诛杀乱臣逆子,为先帝复仇!”
“勤王卫国,以血耻辱!”
瑞羽率三军将士朝西方京都的方向跪下,叩首盟誓,“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誓灭逆贼,重复河山!”
山河翻覆,国倾君亡,天下震动,齐青遍地缟素,子民同悼国丧。郑怀、薛安之、柳望、水师诸将及平卢节度州治下十五州太守等真正主事者都齐聚州城,下令急征民间适龄男子入伍,应对将至的大变。
第五十一章 休相负
他的吻,很柔软,很温暖,她不反感。
有这样的人在身边,是件能让人放松心情、忘记忧愁的事吧?
水师雄踞海上,虽不能远侵关中内陆,但沿江水、河水逆流而上,能凭借强大的水上作战能力运送兵马上岸,威胁沿岸重镇,以此稳立不败之地。在战场上能够稳立不败,就已经胜券在握了。
若说五年前瑞羽一意孤行苦练水师、大兴水运还不为大多数人理解的话,现在海运给齐青带来的富足,以及水师给昭王府带来的军事优势,则让人不得不佩服她的筹划之长远。
瑞羽在整顿陆军之后,便将元度召来赐宴,闲述水师上下的琐事。水师如今已经拥兵六万,招揽的海外水手、船员等奇人异士十万有余,海船和江河航船近万艘,在海上纵横无敌,比起翔鸾武卫在神州的实力甚至更胜一筹。
水师实力如此强大,却几乎全被元度一人掌握,全无制衡,不是件好事。
瑞羽在神州大变之际将元度召来,就是想从他手里分权。只是他这些年来对她唯命是从,尽心竭力,为水师立下了汗马功劳,手握一方重权,年过而立却因为全心任事,无暇他顾,以至家也未成,称得上是忠心耿耿,绝无错处。
这样的人,要从他手里分权出去,她真有些说不出口,几次话到嘴边都吞了回去,转而笑谈,“上巳节那日未婚女子倾城而出,往清水河边戏水,据闻不少将士都在那日结了良缘。衡平人才出众,料来必多受青睐,可有结缘之人需要我奏请太后娘娘赐婚?”
元度怔忡一下,摇头道:“殿下,正值国丧期间,怎好谈婚论嫁?”
“国丧守制臣子守三个月就可以了,不必连婚姻大事也搁置。”瑞羽摆手笑道,“你是水师大将军,不比常人,婚礼马虎不得。若是真的要成婚,应由太后娘娘下旨赐婚,方显隆重。”
“末将的婚事,不敢劳殿下操劳。”元度的声音带着冲口而出的暴躁,瑞羽一愕,不明所以。
元度放下手里的酒杯,脸色有些僵硬,顿了顿才缓和过来,道:“殿下,末将暂时没有家室之念,此事不提也罢。您召末将前来,除了询问这些琐事,还有什么吩咐吗?”
瑞羽此时情窦已开,霎时间从他倏然转变的神态里窥见了他的心意,大吃一惊,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原本犹豫不决的心意顿时下定,望着他道:“衡平,我欲将水师分成北海、东海、南海三部,各主一方。你往后只领北海水师,东海水师给钟季洋,南海水师则由郭涛统率。”
元度几疑自己听错了她的话,身体晃了晃,脸色难看至极,好一会儿才涩声问:“殿下,你疑心我会拥兵自重?”
他问得直接,瑞羽也就答得直接,“不,我这是在断绝我怀疑你的任何可能,也让别人没有机会中伤你。衡平,水师在海上纵横无敌,出入沿江沿河诸镇如入无人之地,实力已经太厚,我若再不将你一手所握的权力分出一部分来,日后就是伤害你。”
水师的实力太过强大,若大权长久握在一个人手里而没有任何制衡,纵使他自己没有野心,他的手下也难免因为这特殊的环境而别起心思。元度不是不明白他手里的权力太大容易招人疑忌,将水师权力分开进行约束制衡,的确算是对他的一种爱护,但这样的关心并不是很快就能让人愉悦接受的。
他拉着脸,咬牙道:“殿下,末将对您忠心耿耿!”
瑞羽迎着他的目光,叹了口气,才道:“我不是怀疑你的忠心,我只是怕你太过忠心!”
元度愕然,瑞羽突然问道:“衡平,若有人要杀我,你怎么办?”
元度不假思索地答道:“末将自当誓死护卫,将敌人斩尽杀绝。”
“倘若他人要杀我,是因为我有害江山社稷、纲理伦常呢?”
元度愣住了。
瑞羽将他的神色变化尽数收入眼底,轻轻一笑,道:“衡平,你对我的忠心高过了你对国的忠心,这正是我所担忧的。”
元度的目光与她一触,电光石火的刹那倏然明白,原来她已经看破了自己的心意,故而才有此说。
“殿下!”
他失声惊呼,心中五味俱全,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述胸臆。他胸中热血滚涌流窜,难堪羞赧之余,却又难以抑制地升起一股期望得到回应的痴想。
风华正茂的男女,若知自己被一个并不讨厌的人所仰慕,不管有没有回应其心意的准备,羞赧之外都很难说没有一丝自得的欢喜。
瑞羽和元度四目相对,片刻之后,她轻轻移开目光,低声道:“衡平,世间人情有难制之处。若是对一个人怀有了别样的心思,那么无论对方是否回应,都难免有将之视为禁脔的占有之心,由此心态失常,若临大变很难再以平常心应对危机。”
元度见她移开目光,便知自己期望成空,登时如同身置冰窟,满怀苦涩,颤声低喊了一声,“殿下……”
他素来正直严肃,刚强硬朗,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此时这一声低喊,却是声音转折,虽未有哭泣之音,却委实有苦楚之情。瑞羽纵然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但多年主臣情谊深厚,闻声也不禁怅然,好一会儿才说:“衡平,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尽心竭力,忠诚无二。水师能有今日之局,你功劳巨大,我感激得很。”
元度满心苦楚,惨然一笑,回答:“元度身为殿下臣属,得主上器重,委以心腹,自当戮力尽效。”
瑞羽沉默片刻,心里暗叹一声,道:“水师虽是我四海公主名下的私军,但我的愿望是要让它成为戍守神州大地的国之干城,而不是沦为个人私器。你对我的忠心,我很欣慰,很满足,也不忍伤害分毫。然而人总是要受一些规则约束制衡才好,不然就容易失去理智,变成以私欲祸乱天下的暴主。我不愿自己变成暴主,就只能事先给自己定下不能破坏的规则。”
元度只觉她的话有些古怪,于是皱眉不语。瑞羽又道:“衡平,你仍是水师大将军,东海水师与南海水师应该如何分立,你可以现在就去筹划。等你把大略理出来,我才下谕。”
风雨交加之际,瑞羽处理了水师事务之后,就带着秦望北去太后宫觐见李太后。
李太后曾在上巳节见过秦望北,今日见瑞羽把他带来正式觐见,心里便有几分明白她的用意。但于李太后私心而言,这个引起东应和瑞羽不和的人,并不是最佳选择,因此她对秦望北的态度便不冷不热,问过他的家世和喜好后,便懒懒地说:“你且去安置吧!”
秦望北受此冷遇,虽然表现得很洒脱,但心中难免微郁,含笑告退,望见瑞羽的目光,则隐去了苦意。瑞羽也觉得歉然,正待随他一起告退,便听李太后发话,“阿汝,你留下。”
瑞羽只得对秦望北投去一道歉意的目光,示意他先归公主府,而后回身坐在李太后身边,轻声问:“王母,你讨厌秦望北吗?”
“算不上讨厌,只是谁也不会喜欢一个引得家庭不睦的外人,是吧?”李太后拉着她的手,略有些歉意地问,“阿汝,你很喜欢他吗?”
瑞羽低头道:“他对我一片真心,我对他亏欠甚重。”
李太后自然知道世间最难还的便是人情债,沉默了一下,才问:“你带他来是想嫁给他?”
瑞羽心中惴惴,反问:“王母,您不同意吗?”
李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