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节
作者:
保时捷 更新:2021-02-17 01:29 字数:4870
直叫得嗓子哑了,他才收声,然后一直站在树下发呆。不多久,弦月东升,一阵还带着寒意的春风吹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才醒过神来,回头道:“回宫!”
太后宫近日因为瑞羽的归来而充满了节庆日才有的欢乐,李太后心情愉悦,也带着宫人内侍个个精神抖擞。东应一回来,侍者见他一身风尘,便赶紧奉上梳洗等物。内谒者立即飞快地奔进去通传,小黄门一面领着东应往千秋殿走,一面小心地献着殷勤,笑道:“殿下,太娘娘可是念叨您很久了!”
东应嘴里应着,心里却在想究竟怎样才能消了瑞羽的怒气,正准备踏上千秋殿前的台阶,前面灯火陡然亮了许多,却是一队青衣侍从掌着宫灯,抬着一座肩舆出来。那肩舆明明跟他相距不过二十步,却不肯跟他照面,沿着殿左的游廊径直往北面去了。那肩舆上的青纱帐低垂,里面的人背倚靠枕,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着了。
东应只需上前几步,就能将肩舆拦住,他却怔怔地站在台阶上,呆呆地目送肩舆离去。
就在这时,刚才去通报东应回宫的内谒者一脸尴尬地走过来,擦汗道:“殿下,您回来得不巧,长公主今日疲倦,跟太娘娘说着话就睡着了。太娘娘怜她辛苦,让人抬她回公主府休息了。”
恐怕睡着是假,装睡避开他才是真!
东应苦涩地笑了笑,举步进了千秋殿,给李太后请安置。李太后心情愉悦,也没留意到瑞羽和东应之间有什么问题,留了东应用膳,两人说了会儿话,然后东应才道了安置。
东应告退后,出了千秋殿,在门口踌躇了一下,才下定决心去公主府。
昭王府和公主府都依太后宫而建,虽然只是一左一右,但相距甚远。瑞羽在外的时候,东应常过来查看公主府的管理有没有疏漏,府中用的人也皆是从西内带出来的旧人,所以东应在公主府的威信极高。瑞羽如果没有禁止东应进府,那么东应在公主府可以畅通无阻。
此时东应走到瑞羽安寝的重华殿前,只见瑞羽随身的十二个“青”迎出来,赔笑着请他留步。
青红下午没随瑞羽出府,她不明白这姑侄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使得瑞羽下令不许东应入见。青红心里虽暗暗嘀咕,脸上却是满面笑容,“殿下,长公主连日行军,劳累疲倦,已经安寝了。您要探视,还是明早再来吧。”
东应看了看满脸笑容但口气强硬的青红,脸色不禁黯淡了下来,过了会儿他才说:“我就在窗外看看,不出声,也不进去。”
他虽然软话相求,青红等人却不敢答应,只好鞠躬赔礼道:“殿下,长公主下令,您不得靠近她的寝殿,阻拦失职者,按军法论处。长公主近年来惯于用军法治下,号令严明,功有重赏,过有重罚,奴婢等人实在不敢违令呀!”
在这几年里,他和瑞羽各为一方之主,早已在各自的臣属面前建立了无可替代的威信。瑞羽下达不见他的命令,如果在西内时,青红她们可能还会迫于他的强求而不执行,但在如今,她们却绝不敢稍微有违。同样的,若是他下达不见瑞羽的命令,他的属下也必然义无反顾地执行。
他和瑞羽都长大了,不再是以前的孩子了,也做不到像以前那样同食同宿、亲密无间了!
他从小就活在瑞羽的阴影下,无论是出于人类争强好胜的本能,还是出于心间深藏的一个念头,他都希望自己努力地成长,尽早地超越她。然而到了今日,当他们因为成长而有了鸿沟时,他却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反而十分失落。
青红见东应站着不动,便赔笑道:“殿下,天色已经晚了。您明日还要处理节度府的政务呢,早些回去休息吧!”
东应动了动,又停住,扬声叫道:“姑姑!”
重华殿里寂静无声,没有人回应。东应一咬牙,大声说:“我错了,姑姑,你原谅我吧!”
青红暗里也盼着两个少主人不再斗气,此时她们也左右为难,忍不住向重华殿望去。
重华殿里果然有个梳着双鬟的身影慢慢地走到了殿门前,打开殿门,却是女史青碧。
东应一喜,以为有好消息,青碧却对他歉然道:“殿下,长公主已经睡了,您还是明天再来吧。”
东应默然,良久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青碧见他神色有异,唯恐他心里记恨瑞羽,又道:“殿下,从这里到王府相距数里,您劳累一天,还是乘了长公主的肩舆回去吧。”
这个提议极好,东应点头对八名抬舆的力士致了谢,便登上肩舆,倚着柔软的靠枕发呆。这肩舆瑞羽刚才用过,靠枕里还留着她的馨香。他闻着这股淡淡的芬芳,突然觉得身上燥热,赶紧拨开帷幕,让夜风吹进来。
月夜下的公主府,殿宇楼阁错落有致,奇峰清溪相映成趣,繁花碧树相得益彰。春风吹来,芬芳沁人心脾,令人超然忘俗。
这公主府并不是一次建成,府中的建筑与摆设是陆续添加的,也都是他亲自过目的。他用在其中的心思,她其实未必会放在心上啊!
他望着府中的殿宇,轻轻地叹了口气,待要放下帷幕,却发现左边的小院落里灯火通明,来往的宫人侍者举止与平常不尽相同,便问:“怎么,鹿鸣院有客入住?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掌灯引路的侍者回答:“是的。听说这是长公主殿下让令丞周昌接待的客人,姓名小的却没留意。”
东应心里咯噔一下,忙让力士转个方向,“去鹿鸣院。公主府建成三年,除了经离先生就没有其他留宿的嘉宾,孤倒要看看这位客人是何方人氏。”
鹿鸣院的院门大开,花木疏离的庭院里,有人席地煮茶,灯光明亮,照得那人脸上的笑容也格外灿烂,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秦望北。东应一看到秦望北,额头的青筋不禁抽动了一下,他咬牙切齿地说:“果然是你!”
秦望北也发现了东应,便举起手中的茶盅,示意了一下,笑问:“昭王殿下,可来吃杯茶?”
东应哼了一声,也不跟他搭话,然后回了昭王府。回去以后,东应心烦意乱地洗漱了就寝,却在榻上翻来覆去半宿也睡不着,终于忍不住呼的一声坐起身来,大叫:“乔狸!”
乔狸睡眼惺忪地跑进来问:“殿下有何吩咐?”
“让牛五明天去查查公主府那个叫秦望北的来历和底细,打听清楚他要做什么事,要赖在公主府多久。有机会的话,想办法把他赶出府去!”
他一连串地吩咐了下去,心里才少了一些烦躁不安,然后眯上眼睛,又倒在床上。
第四十二章 乱初生
秦望北起身走到她面前,明亮而清澈的双眸直直地望着她,没有以往的狡猾善变,也不带丝毫侵略的意图,他将所有的心事袒露在她面前。
秦望北居然直接住进公主府来,这却是瑞羽也没想到的事。直到次日元度和几名水师述职完毕,瑞羽留他们用膳,席间闲谈时,她才知道此事。她愣了愣,待要将秦望北赶出府去,可一来秦望北曾施恩于她,这脸实在有些抹不开;二来她与秦望北也算相识已久,知道以他的狡猾善变,既然赖进了公主府,想让他出去也不是件易事。
元度偷偷瞥见瑞羽的脸色,知她对秦望北赖进府也并不欢迎,心中惨然,道:“是末将无能,没能拦住他。”
瑞羽知他忠直有余,除了在战场上外,于与人交往一道上的临时机变,却着实差了许多,怎么也不可能是秦望北的对手。因此瑞羽也不怪他,道:“是我的命令有漏洞,才让秦望北有机可乘,衡平无须太过自责。反正公主府宽阔,也不少待客的地方。”
想到秦望北就在府中,瑞羽暗里也觉头疼,想了想道:“秦望北说他会带航程志,来探讨远航经验。那你就在前来述职的水师将士里挑十个杰出的人才,让他们也住进公主府来,跟秦望北一起探讨探讨。”
能成为公主府的座上宾,那是极大的荣耀;而能跟南海的无冕之王秦望北探讨远航心得,则是极大的实惠。这样的大好事,让元度等人大喜,连忙应道:“诺!”
瑞羽又询问了前来述职的水师将士在齐州城的生活状况,然后沉吟一下,道:“水师将士一年才能换防休息一次,实为不易。这次随几位将军一起来述职的将士,此时在齐州城的共有多少人?”
元度虽不懂人情机变,但对随行手下的情况却了如指掌,立即报了具体数目上来,“一共有七十三人。”
瑞羽一笑,挥手道:“好,上巳日后,公主府大宴英勇无畏的水师精锐!”
瑞羽在军中待的时间久了,也知道将士的很多习性——一放松下来,为了贪图一时之快,他们就会将身上所有的财物挥霍一空。为免去将士们为了赴宴,还得弄一身衣服的麻烦,瑞羽又补充了一句,“将士们的服装我会让令丞周昌在宴会前送过去。”
她的前一个命令令几个水师将军大喜,后一个命令竟令他们欢呼雀跃。欢呼过后,有人看了看瑞羽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末将等人近日在齐州城,听说太后宫里年满二十五岁的宫女要外放婚配。既然如此,能否在宴会之日请那些姑娘们出来,让我们相一相?”
瑞羽才刚回来,比不得这些水师将领,他们已经在齐州城里住了半个月了,虽然是太后宫的事,她却真没听说过。不过宫中多怨女,军中多鳏夫,能成就他人姻缘,倒也两全其美。
只是瑞羽终究是个姑娘家,这样的问题对她来说,实在有些尴尬。她表面上还得故作镇定,“哦,宴会时令宫女们出来虽然可以,却不方便商议婚姻之事……”
她沉吟一下,叩了叩桌面,又道:“也罢,我说动太后娘娘上巳日率领这些宫人到清河祭祀,届时我安排你们过去。至于能否促成姻缘,你们各凭手段。衡平,此事琐碎,你让掌书记好生谋划一下。”
“诺。”
一群水师将领心情紧张地前来述职,回去的时候,却是笑容满面,脚下生风。
水师将领告辞后,瑞羽屏退了参赞水师军务的主簿和幕友,然后双手抚面,揉了揉脸,闭上眼睛,休息了片刻,才道:“传周昌进来!”
令丞周昌就在外候着,瑞羽久不居府中,对有些事不是很熟悉,她需要询问一下。令丞周昌听到传唤,连忙进来,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昨日在府中留宿的秦先生住在哪里?至今有什么要求没有?”
公主府建成至今,留宿的客人除了郑怀之外,就只有秦望北一个。虽然秦望北逼着元度引见,借着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赖进来的,但周昌也给予了他足够的重视,一应事务都亲自打点,没有半分怠慢。
瑞羽一问,周昌便对答如流,“秦先生住在鹿鸣院的苹居,对饮食衣着没什么要求。不过他很在意他的手下送来的两只书箧,连打扫的侍者也不许触碰一下。”
鹿鸣院里花木葳蕤,芳香怡人,赏心悦目。秦望北住得十分舒适,在瑞羽没来见他之前,他根本无意出院一步,只管在院里烹茶煮酒,读书抚琴。
瑞羽走到鹿鸣院外,便听到悠扬的琴声与鹿鸣院里风过松林,鸟啼花间,清泉石上的天籁之声相和相应,顿觉清风雅气扑面而来。
瑞羽循声找过去,发现秦望北正坐在后院松林里的石鼓上操琴。
在她心里,秦望北虽然狡猾善变,但知识渊博;虽好享乐,好生事,但又不计较方寸得失,因此他会操琴,不算奇异,也不算意外。他既然静坐操琴,这种时候她却不好打扰,当即挥退侍从,在距他不远的松树下找了个裸露在地面上的松树根,坐了下来,静静地听他鼓琴。
秦望北的心境与世间大多数人都不相同,他好在红尘中厮混,却不在意名利得失,他熟谙钩心斗角,却又不沉醉其中。他的琴声也因此不拘一格,洒脱悠扬,轻松自在。
瑞羽听着他的琴声,初时还在想,待他收琴之后便与他搭话,但听着听着,她却被琴声里的音韵拨动了心弦,竟悄然忘了初衷,慢慢地放松了警戒,倚着松树,合上双眼,品着琴韵,神游天外。
许久,琴声渐缓渐平,寂静下来。瑞羽长长地舒了口气,整理好散乱的思绪,起身走到秦望北的面前,在与他相对的石鼓前坐了下来。秦望北压住琴弦,望着瑞羽笑问:“望北这一曲琴,抚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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