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节
作者:保时捷      更新:2021-02-17 01:29      字数:4867
  李太后正欣喜于唐阳林主动提出要给瑞羽加封号,赐汤沐邑,见安慧阻挠,便没好气地说:“阿汝的封号‘靖康’,乃是因她未生即失父,出世即失母,吾为求她平安康健而加的美号,并非朝廷所加!而今她加笄成人,正该按例授予汤沐邑,取其地名为正式封号,并以天子诏令公示天下。安卿家,你岁数不大,却已糊涂了不成?”
  安慧无论如何也不愿在这种时候让瑞羽得到一州汤沐,见李太后支持瑞羽,他便恳切地望着唐阳林,沉声道:“陛下,嫡长公主曾得一州为汤沐邑,是因为太宗朝所封的长公主有大功于国,且当时我皇华天朝正当盛世,疆域辽阔,国土富饶。然而如今……”
  他的话说到这里,又有些难以启齿,顿了顿才勉强道:“边境四面,西面诸戎、北疆狄族、东北诸胡蠢动;中原腹地则东有白衣教作乱,南有藩镇割据。朝廷诏令出了关东,便难以通行。当此危局,陛下应以重振我皇华江山为念,奈何存小儿女心态,只顾为妹求膏腴之地,添脂粉钱?”
  这些隐忧就是在平日朝议,朝臣们也都尽量不提。瑞羽笄礼之日,安慧却明明白白地将这份遮掩撕去,以此来阻止唐阳林的提议。李太后不由得脸色铁青,重重地哼了一声,待要发作。
  唐阳林虽然也不高兴安慧阻止自己,但安慧肯出面将话说得这么明白,除了私心之外,总还存着两分公义。就为他这两分公义,唐阳林也不愿看见安慧被李太后记恨,当即开口道:“老宰相,朕孑然一身,并无嫡亲手足,及至承武皇帝之嗣,才有阿汝一妹。吾妹身份尊贵无双,但身世却颇为凄凉。无论天下之势如何,这封号与汤沐邑之事,朕决意不肯委屈她半分!”
  瑞羽见两方争执,心念一动,笑着离席道:“皇兄莫急,宰相休恼,既然是定瑞羽的封号与汤沐邑,还请容许瑞羽说句话!”
  唐阳林听她出声,脸色便缓和下来,望着她温和地说:“吾妹但说无妨。这封号与汤沐邑理当由你自选,无论你选择何处,朕都准。”
  安慧气得胡须都吹了起来,怒道:“陛下怎可视国家大事为儿戏?此举已然超乎国法,即使长公主选了,臣也不敢奉诏!”
  另外四位宰相深感唐阳林此举出乎意料,大违常理,便一齐离席道:“臣等亦不敢奉诏!”
  照正常的程序,天子诏令应当由执政事笔的宰相手书,由与议的门下省宰相附签姓名,再加盖玉玺后,才算合法,才可以告示天下。现在五名宰相一齐出列反对,以不奉诏相要挟,李太后气得把手里的金杯当的一声掷到他们的面前,就待开口大骂。东应连忙劝道:“太婆,且息怒,且息怒!姑姑还没有说话呢!”
  那边的瑞羽看了一眼五位宰相,然后又望向唐阳林,笑道:“皇兄,五位宰相都反对,您还要任小妹选吗?”
  唐阳林笑了笑,慢慢地说:“朕一言九鼎,岂能悔改?”
  他的表情诚挚温和,瑞羽看在眼里,呆了一呆,油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感动,暗想:无论你这番言语是真情还是假意,你能在宰相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我都承了你的情!
  一念至此,她嫣然一笑,抬头道:“既然如此,就请皇兄将东海赐给我做汤沐邑吧!”
  “咦?”“呀?”……
  殿内一片怪声,正准备力谏的宰相呆住了,连唐阳林自己也呆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问道:“阿汝,你要哪里?要东海?”
  瑞羽含笑肯定回答:“正是!”
  唐阳林皱眉道:“海上纵有岛屿,也少子民,能有多少出息?且地属蛮荒,海域相隔,来往不便,怎能以此为汤沐邑?阿汝,你另择富州吧!”
  瑞羽摇头,“皇兄,我就要东海!”
  海上的岛屿因为不便管理而没有赋税收入,又不与陆上诸方势力冲突,她要东海为汤沐邑,却是没有哪位宰相再反对了。
  唐阳林怔忡片刻,想到瑞羽在东京收拢的水师,蓦然一笑,叹道:“好,吾妹既然有此志向,朕岂能不成全?”顿了顿,他又道,“吾妹妙想绝世,岂能只做东海公主?应当四海成凤!”
  瑞羽一愕,他已经一拂衣袖,对安慧大声道:“拟诏,以四海为吾妹之汤沐邑,东京水师随吾妹驾前,为其邑卫!”
  封瑞羽为四海公主,安慧绝无异议,但把水师也送给瑞羽做邑卫,他却犹豫不决,想要反对,但抬眼看到李太后冰冷的脸色,又想到瑞羽其实已经控制了现在的东京水师,只是差个名分。而这名分天子不给,太后也会给,于是他便苦笑一下,不再吭声。
  瑞羽谢过龙恩后,唐阳林目光在东应身上打了个转,招手示意他,“东应,你过来!”
  东应不料唐阳林突然叫自己,好生奇怪,连忙起身上前,疑问:“陛下?”
  唐阳林看着他还略显稚气的脸,道:“男儿功名只在马上取。我皇华高祖起于草莽,十一岁冲龄即随父兄征战沙场,才创下我唐氏二百年基业。你今年已经十二,不知有无胆量上马征战?”
  他这一问,好生突兀,东应惊讶至极,眨了一下眼睛,迷惑地“啊”了一声。
  安慧等人也不知他是何用意,只好静候下文,却听他道:“百年来,皇室子弟沉溺于安逸,早失了高祖英武之气。朕少年不肖,及长仍一无是处,朕只盼后辈子弟中,能有人承先祖之志。”
  东应愣愣地回答:“是。”
  瑞羽唯恐唐阳林设什么圈套,哄了东应去钻,插口道:“皇兄,你这是要干什么?”
  唐阳林微微一笑,仍旧看着东应道:“青齐等十二州连年干旱,赤地千里,百姓流亡,白衣教趁火打劫,肆虐两道。平卢、横海两大节度使战败身亡,贼势猖獗。朕问你,你有无胆量当此乱世远赴青齐,为平卢节度使,招募当地忠义之士,替朕扫清妖孽?”
  此言比刚才他让瑞羽自选汤沐邑,更令人惊愕。安慧等人惊愕,是因为唐阳林一直以来骄奢淫逸,好享乐而厌朝政,不料今天却迭出非常之令,竟意图让一个才十二岁的童子领节度使之职,去朝廷早已失去控制的青齐之地,募兵镇压乱党。
  李太后和瑞羽、东应惊愕,却是因为青齐之地,正是他们原先预定的落脚点。李太后本是齐地女,故此他们本打算以奉太后回乡省亲休养为名,到青齐落脚。却不料唐阳林竟然出人意料地主动提出让东应为平卢节度使,这样东应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统治十二州。
  一刹那间,所有人都被震撼了,感觉眼前这位素来表现一般的天子,其实深不可测。
  众人无言,唐阳林又问了一声:“东应,你可愿去青齐之地?”
  东应被他的目光逼着,一瞬间心潮澎湃,踏前应诺,“愿去!”
  第三十五章 少年游
  姑姑,我只怕你突然抛下我,不管我了。至于随你一起漂泊,我却不怕!无论到哪里,只要你在我身边,我都不怕!
  靖康长公主笄礼日,天子诏令,以四海为长公主汤沐邑,东京三万水师为其邑卫,侍奉左右;同日,以昭王东应为平卢节度使,统治青、齐等共十二州,可自行招募忠勇义士,征讨白衣教乱匪。
  两诏一出,朝野一片哗然——一则海外蛮荒,二则齐、青早已陷落,皆属绝地。朝廷上下均感天子此诏看似恩厚,实则等于放逐了最有资格问鼎的宗室亲王。
  就在各方都在揣测西内必然对此诏不满,会废帝重立时,李太后的反应却又出乎众人意料。李太后不仅没有斥责天子,反而下诏,以自己年老多病,愿归故乡休养为名,携长公主及昭王同往齐地。
  李太后年纪已大,离开京都前往齐地,以后几乎没有再回来的可能,相当于将西内的权势尽数让出,彻底远离皇权中心的纷争。
  她这决定,几家欢喜几家愁,但对于京都所有的权势人物来说,名分大义最高的太后彻底放权,无疑是他们求之不得的大好事。至于她离开以后怎么分配她留下的权力,让自己沾上一点利益,那又是以后的事了。
  西内众人离开京都,除去鸾卫、新军和水师及其家眷之外,还有许多侍从、匠户随行。与此相应,兵器、甲胄、钱粮、布匹等物也必须逐渐分批东移。
  这些庶务,东应此前已经领着一群文书整理了两个多月,并且从往东京派匠户起,就开始慢慢地运送。随他们一行最后出发的多是将士及轻便之物,因此他们离开的时候,队伍繁而不乱,整齐有序。
  天子携百官亲送太后鸾驾至东郊,李太后屏退一众宦官和臣属,招手示意唐阳林近前,轻声道:“陛下,老身别无所求,一生只求平安。离开京都,将西内在京都的势力留给你,不使你在名分大义上受制于人,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你以后好自为之吧!”
  他昨日对瑞羽和东应和善,李太后对他也就温和了许多。
  唐阳林拱手应诺,“我虽不敏,也当竭力不使祖宗蒙羞。”
  瑞羽在旁边听到他的话,陡然有种遗憾:在她父亲去世后,各方挑选继任天子时,为何没有早早地选中他?若是早选了他,今日的政局,应该不会败坏至此。然而她的念头闪了闪,又变成了无奈——十来年,若不是围绕皇位的争斗剧烈,宗室亲王死伤惨重,血脉凋零,又怎么轮得到唐阳林?
  唐阳林别过李太后,转向瑞羽和东应,道:“阿汝,小五,此去青齐,万事艰难,你们要好好保重。”
  瑞羽和东应点头应道:“陛下在京都风云变幻之地,也要珍重。”
  李太后进入京都时,正值豆蔻年华;今日离都时,却已经是满头白发。她一生最落魄、最光华、最尊荣的岁月都消磨在了这灰墙黑瓦间,许多次她午夜梦回,都想离开这令人压抑沉郁的地方。但到今日,她真的要离开了,不禁回首西望,怅然若失。
  不止李太后惆怅,就是随行的数万臣属一想到要离开熟悉的京都,远走陌生的齐地,也满怀离愁,心中惴惴不安,其中不少女子已经忍不住心酸抹泪。与此相比,倒是瑞羽和东应以及一干将士,虽然也有离愁,但一想到终于可以摆脱京都的束缚,却也雄心勃勃。
  一行人先到东京与水师和新军会合,然后分批登船,顺流而下。水师船坞所造的新船大大小小有三百多艘,加上水师的旧船及雇用的民船、商船,上千只船在河面上穿梭,一时蔚为壮观。
  十几万人丁、钱粮、马匹挤在东京,必须要有人坐镇东京,因此李太后到了陪都,并不急于东下,而是领了鸾卫入驻洛阳宫,安镇全局。
  瑞羽掌兵权,东应领平卢节度使,他们都是要早到齐地,使军民齐心的要人,因此登上了第一批东去的船。
  河水滔滔,江风猎猎,瑞羽和东应站在五牙大舰的甲板上,望着逐渐消失在视线里的东京城墙,两人心里各有所感。良久,东应长叹一声,道:“终于离开京都,开始我们自己的生活了!”
  他的语气里充满惆怅与失落,瑞羽听在耳里,忍不住问:“小五,离开最容易取得至尊权力的京都,随我东去荒芜而战乱的齐青之地,你怕吗?”
  东应脆声回答:“不怕!”
  他顿了顿,望着瑞羽,认真地说:“姑姑,我只怕你突然抛下我,不管我了。至于随你一起漂泊,我却不怕!无论到哪里,只要你在我身边,我都不怕!”
  瑞羽看着他充满信任与依赖的明眸,蓦然间心头微酸,忍不住拉住他的手,轻声道:“小五,你放心,我将你带出京都,也会将你带回来!我此时让你放弃的东西,以后也会重新帮你拿回来。”
  东应反握着她的手,摇头道:“姑姑,我放弃什么,这是我自愿的!而我想要什么,我也会自己去争取,并不需要你为我劳累奔波,我不愿坐享其成。”
  长风拂过,少年的衣袂飘动,眉目间的神情坚定而沉稳。他骄傲地挺立,望着两岸如画的江山,大声说:“姑姑,你不用把我当成孩子,别顾忌着我,尽管往前走!我很快就会跟上你的脚步,赶到你的身边,与你并肩而战!”
  瑞羽惊诧,看到东应认真的表情,心神为之一动,展眉一笑,道:“好!”
  齐青一带的干旱已经持续了两年多,赤地千里,百姓能逃走的早已逃走,没逃的不是死了,就是已经沦为流寇乱匪。
  干旱之初,各地还有世族大户结盟抗旱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