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节
作者:保时捷      更新:2021-02-17 01:29      字数:4863
  她对郑怀全心信任,连自评也毫无顾忌。郑怀呆了一呆,久久无话。她转念间侧首望着郑怀,笑道:“何况我有老师在侧指点,并不是非他不可。”
  患难之时感情倍增,她以前对郑怀敬畏有加,亲近不足,经历了这段时间,虽然郑怀对她依旧严厉,但她已经完全信任并且依赖他,所以在他面前她显得轻松自在,也多了几分仰慕亲昵。
  郑怀一生漂泊,一直未娶。算来瑞羽是他用心最多、相处最久的小辈,心中自然对她有几分视如近亲的感情。虽然他谨守上下分界,为瑞羽在人前树立威信,但瑞羽偶尔也在他面前娇嗔置气,他也颇感老怀。
  “殿下,我已经苍苍将老,近年体力大衰,恐怕能在你座前效力的时日无多。像这样的人才,应当早做准备呀。”
  瑞羽体会得到他的拳拳爱护之心,沉默了一下,叹道:“或许过些年,我会变了心性,想招揽这样薄情寡义、行事不择手段的人,但在我心性不变的时候,就不用了吧!”
  她为人固执,决定的事难以更改,郑怀见劝说无效,也就不再劝了。师生二人慢慢地在东京狭小的巷道里走着,前面一个拐角处,隐约听到阵阵喧嚣声,似乎有人正在打斗。
  瑞羽久处深宫,何曾见过市井斗殴,听着那声响,既好奇又兴奋,想去看看又怕郑怀反对。她这边犹豫,郑怀那边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愿,道:“我们去看看吧……殿下日后离开京都,想必会有许多时候需要与市井打交道,理当熟悉一下市井风情。”
  郑怀松了口,瑞羽大喜,禁不住快步前行,绕过墙角,选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看起热闹来。
  郑怀见她一副竟似寻常少女摆脱了长辈约束,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的娇俏模样,又好笑又怜惜,于是暗暗示意跟在她身后的亲卫,退开一点,让她更自在一些。
  不过认真一看,人群里的打斗完全是一边倒,十几个家丁打扮的壮汉正对一个蜷缩成一团的灰衣汉子拳打脚踢,旁边一个被人架着的秀丽女子正一边哭诉,一边求饶道:“崔公子,你放了丁郎吧!我跟他说清楚了,他不会再来了!”
  那崔公子满面戾气,揪住那女子的发髻,反手一掌甩在她的脸上,厉骂:“贱婢,你还敢多嘴!”
  那女子被这一掌打得面颊红肿,口鼻出血,她见求情无用,便冲右侧的人群大喊:“你们不是丁郎的朋友吗?怎能见死不救……”
  那崔公子见她这种时候竟还护着那灰衣汉子,便飞起一脚将她踹翻在地,接着又踢了几个窝心脚,直到踢得她再也叫不出声。
  人群里站着的几个人,正是地上那被打得已经昏迷不醒的汉子的同伴。崔氏乃是本朝名门望族,他们委实不敢得罪,除了赔笑求情之外,他们并不敢出手阻拦。
  瑞羽见那崔公子长相俊秀,身材高大,但他当街对一弱女子下手,竟无一丝犹豫,也没有半分忌惮。瑞羽不禁皱眉,“崔氏是本朝第一等高门,听说对子弟管束极严,少有不肖,怎么这个公子性情却如此暴躁顽劣,全没有半点修养气度。”
  “崔氏枝繁叶茂,再怎么管束也难免会出现枯枝腐叶。何况人生百种,品性不一,有些人天性暴躁乖戾,不是一时就能纠正的。”
  郑怀见惯了高阀子弟的飞扬跋扈,所以对崔公子当街行凶并不感觉惊讶。他仔细打量了一下被打汉子的脚下,忍不住皱眉,低声对瑞羽道:“殿下,被打的人,脚下的鞋子是西园士卒的。”
  西园士卒正是瑞羽新组的亲卫队,这支新军放在京都训练太过惹眼,已经让四阉和朝臣很不悦。瑞羽来东京时索性将五千新兵尽数带了来,一是利用长途跋涉训练新兵,二是随行护驾,以免水师出什么乱子。
  郑怀亲自整顿西园士卒的军纪,掌管后营辎重,一看就认出这几人虽然穿着寻常百姓的衣裳,但穿的鞋却是西园士卒的式样。如果这几人是西园士卒,怎么会突然跑出来跟崔氏的子弟纠缠,以至于被人当街痛打。
  瑞羽与郑怀有相同疑惑,挥手招来身后的刘春,吩咐他:“过去问问那几人的身份,是西园士卒便救下。若不是的话……就不要多事了。”
  第二十九章 立军心
  瑞羽自知性别所限,自己无法像男人那样用推衣服之、推食吃之的办法让将士归心,因此只能严肃军纪。
  刘春带了几个亲卫过去,问明那挨打的汉子确实是西园士卒,便客气地请那崔公子高抬贵手,放那士卒一马。可那崔公子满腔怒火,不把那汉子打死出了恶气又怎肯放手?刘春见他不肯,也不废话,直接领着几个亲卫,将家丁打倒在地,然后驱散围观的人群,将已经昏迷不醒的士卒救下。
  瑞羽虽然站得离人群稍远,但她是一行人的首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崔公子火冒三丈,冲她怒吼:“你是何人,竟敢插手我的家事!”
  若是按他的性子发作,即刻就要令人回府再调集人手,迎战刘春等人,但看到瑞羽容色殊绝,自有一番高华清贵,手下的身手也不凡,并非身边的姬妾一样可以任他凌辱欺压的人,于是他稍稍压抑心中的恶气。
  瑞羽没听崔公子在说什么,只是问郑怀:“伤势如何?”
  “断了两根肋骨,五脏受损,伤势不轻,性命倒是无碍。”
  瑞羽秀长的眉梢一扬,转头看着犹自大声质问她身份的崔公子,徐徐道:“崔公子当街指使家丁痛殴我的属下,让他受此重伤,威风不小,胆子也很大。”
  崔公子何曾被人这样不留情面地奚落过,不禁呆住了。另外几个西园士卒这才透过人群看清瑞羽的面容,大惊失色,连忙跑过来行礼叩见。
  瑞羽对他们看着袍泽兄弟被崔公子痛殴,却不出手相助的行为十分厌恶,只是此时不是追究的时机,于是瞪了他们一眼,厉声喝问:“这是怎么回事?”
  几名士兵被她吓了一跳,连忙简略地将事情始末说了一遍。原来那挨打的士卒名叫姜济生,崔公子抓的那女子名叫罗云,是姜济生的未婚妻。罗云本是滑州人氏,因为其家土地被当地豪强觊觎,为了避祸才举家投奔崔氏。
  罗云貌美善唱,因而被崔家的内知事选上,做了东京府的伎人。世族的大家闺秀为主公服役是分内之事,这不算什么,本来并不影响她的婚姻大事。因此姜济生一到了东京,就忍不住跑来找她商议婚事。
  谁想婚事没议成,却招来崔公子一顿骂。崔公子要解除他们的婚约,姜济生气不过,拉了罗云就想走。崔公子暴怒之下招来家丁,对姜济生一顿狠揍。
  瑞羽轻哼一声,问道:“你们可告诉了崔家人,你们是西园士卒?”
  几名士卒脸色僵硬地摇了摇头。这次来东京练兵,按照规定将士不得出营,他们因是东京本地人,虽然没有家眷,却迷恋故乡的风情,于是就跟着姜济生偷偷出营,来寻热闹,不料遇上麻烦。他们又怎敢在闹出事情之后暴露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且这几人贫苦人家出身,对世族大家有种天然的畏惧,他们并不认为报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崔家的公子就会放过他们。
  瑞羽虽不知他们的心思,但麾下的士兵被崔家人打成重伤,她不可能不管。不过她想罗云终究是崔家的伎人,她也不好直接把人抢过来,沉吟一下,前行两步,客气地对崔公子道:“崔公子,方才的混战双方都有过错,也就罢了。只是按照户婚律来看,这位罗娘子虽是崔家的伎人,但你也不能毁她的婚约。我愿为罗娘子付钱赎身,请崔公子说个数吧。”
  崔公子连番被瑞羽轻视,愤恨之余,反而敛了戾气,暗自揣测瑞羽的身份,强笑道:“娘子有所不知,并非崔某要取消贵属和我这伎人的婚约,而是我这伎人自己不愿嫁与贵属,她已经另觅了良缘。新郎官不是别人,正是东京留守应国公家的十郎。”
  罗云没有出声反驳,只是看了崔公子一眼,满眼绝望凄凉。
  瑞羽沉下脸来,冷然道:“罗娘子和我这属下的婚约是父母所结,若要解除,也应该由双方父母向地方官递书,哪能由她说了算?至于那应十郎与罗娘子的婚约,可有媒聘婚书为证?”
  崔公子正欲狡辩,一直昏迷不醒的姜济生在郑怀的救治下醒了过来,正好听到瑞羽的最后一句话,立即反驳道:“他说谎!他是要把云妹送给姓应的做奴婢!云妹虽然在崔家服役,可她未曾卖身,仍是良家女子,又怎能被姓崔的当成奴婢送来送去?”
  姜济生口齿清楚的一句话,顿时让瑞羽的脸色沉了几分,她望着崔公子森然道:“崔公子,强迫良家子为婢,这可是大罪。你强拆他人良配,以良家子为奴婢送礼,是想与纲常法纪一较长短吗?”
  她掌权日久,形之于外的威严也愈来愈重,沉声质问,自有一股久居上位断人生死的凛然气势。崔公子并非没见过世面的市井小人,对上位者的气势变化认知极深,他见瑞羽颐指气使,不怒而威,不自觉瑟缩了一下,惊问:“你究竟是谁?”
  崔公子问话的同时,姜济生也认出了给他急救的人是郑怀,帮他说话的是瑞羽,顿时感觉有了倚仗,不禁又惊又喜,只是看他们的打扮,明白他们是微服出访,于是不敢说破他们的身份,只是低声恳请,“先生……主上,你们一定要救救云妹,她不能去做应府的奴婢啊!”
  郑怀拍拍他的肩膀,温声道:“罗娘子毕竟是崔府的伎人,是否去做应府的奴婢,要问问她的意思。免得主上出手,反招埋怨。”
  郑怀思虑周全,恐那罗云贪慕应府的荣华,甘愿身为奴婢,反倒使瑞羽平白得罪崔应。他这话直指罗云。
  姜济生听得出他的言下之意,心中大急,连忙挣扎坐起,大叫:“云妹,你说话呀!”
  崔公子几次询问,却没有人告诉他瑞羽的身份,他心里的怒火和怨毒交织在一起,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只是心有顾忌,不敢当面撕破脸。他抓着罗云的手指暗暗用力,把一腔怒火都发泄在了她的身上,她顿觉臂骨剧痛,几欲断裂。
  罗云在崔家服役已久,深知崔氏的这位公子性情暴戾恣睢,若不顺着他的心意,日后他追究起来,自己恐怕会被凌虐至死。久在淫威之下,崔应暗里这一握顿时将她所有的胆量都抓走了,她泪如雨下,哽不成声地嗫嚅:“我……我……是自……自甘……”
  姜济生又惊又怒又急又气,双眼瞪着崔公子几乎喷出血来,然后顿足大骂:“云妹,你好糊涂!这种时候竟还不敢说实话!”
  崔公子却不管这些,略带得意地望着瑞羽,笑道:“这位好管闲事的小娘子,你听清楚了吧?并非我强迫良家子为婢,而是留守府富贵,罗云自甘前往!”
  瑞羽看了他抓着罗云的手一眼,道:“放开她!”
  崔公子终于按捺不住性子,怒斥:“小娘子,你休得放肆!”
  瑞羽背着双手,道:“你不放,难道还等我亲自动手?”
  刘春早在一侧候命,她一示意,刘春便和一名亲卫上前扭住崔公子的手臂,然后把罗云带到瑞羽面前。
  崔公子哪里料到,瑞羽明知他是崔氏子弟,竟然说动手就动手。他被按倒在地后,呆了呆,才反应过来,恼羞成怒,破口大骂:“贱人,你敢对我无礼……”
  刘春听他竟敢出言辱骂瑞羽,又惊又怒,一掌将他的下巴卸下,怒喝:“混账东西!再敢胡言乱语,我割了你的舌头!”
  罗云从未见过崔公子这么狼狈,不禁目瞪口呆。瑞羽看着她,问:“你是自愿为婢,还是受他胁迫?”
  罗云讷讷无语,瑞羽见她不成器,也熄了插手之念,转向姜济生道:“姜济生,这位罗氏娘子自甘为婢,并不在意婚姻之约,那便罢了。”
  姜济生扑地跪下,急声道:“主上,云妹只是胆子小,不敢违抗姓崔的,并不是真的甘愿为婢!”
  瑞羽见他急得脸都红了,嘴唇直打哆嗦,显然他对这个罗云情深切切,不禁叹了口气,“人贵自救,方能得他人之助。我平生最厌这种不知自救,一味哭泣求饶的人。”
  只是事情已经插手了,姜济生毕竟是她的属下,如此切切地恳求,她若不予理会,不免太伤臣属的心。一旁的罗云看了看崔公子,又看了看把崔公子治得服服帖帖的刘春等人,再看了看对她使眼色的姜济生,仍旧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