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作者:
保时捷 更新:2021-02-17 01:29 字数:4834
可是她囿居西内方寸之地,一直没有机会将所学用于实处。直到今日,安危存亡之际,她终于可以将她的潜质尽数激发,把所学用于实践。她处事之妥当,让李太后和郑怀这两个教导者都大出意料。
命令一道道地传下去,领命点兵的将领一一离开城楼,瑞羽这才回过头来,问李太后和郑怀:“王母,老师,我所下命令,可有差错遗漏?”
李太后不通军事,也就不予评议。瑞羽又将目光投向郑怀,郑怀满面笑容,这一刻他是真的完全放下心来,便欣然回答:“殿下所有命令,恰到好处。只要你亲自压阵,鸾卫这样的精锐之师不会出现太多意外。”
李太后听他话里提到了让瑞羽亲自压阵,面部不禁抽搐了一下,她用力攥紧掌中的佛珠,才忍住没出声反对。东应却大吃一惊,失色问道:“姑姑,你要亲自出马?”
瑞羽轻轻点头,温声道:“小五,今夜宫中大变,你有伤在身,不能随我们一起奔波。王母走后,你独守西内,恐怕有不少异事,你定要沉住气,不可轻信谣言,误涉险地。直到我或者王母亲自叫门,你才可以打开宫门。”
东应用力点头,“姑姑,我明白。如果太婆和薛安之走了,我会立即紧闭宫门,守住西内五库,等你们回来。”
说完这句话,他拉紧瑞羽的手,又恳切地问:“姑姑,行军打仗是将士们的事,怎么需要你压阵?你不要去!”
李太后的嘴唇也动了动,也想劝瑞羽不要涉险。瑞羽俯身理顺东应童子冠上悬的绒球,肃然道:“小五,若仅是行军打仗,自然是将军们的事。但今夜之战,关系九五大位的归属,若是没有皇家子弟亲自率领,三军将士谁敢动手?”
她这句话,既是对东应说的,也是对李太后说的。
东应沉默了一瞬,突然大声说:“姑姑,让我去!我是男人,兵戈之事,本应是我承担的责任!”
他因心情激动,满面通红,又因努力抬头挺胸,牵动到了肩腰处的伤口,痛得他不禁抽了一口凉气。
瑞羽连忙按住他,低斥:“小五,你身上的伤好不容易才养到如今,怎能功亏一篑?安危存亡之际,西内上下,唯有戮力同心,各尽其职,才能渡过难关。现在不是你逞英雄的时候,好好守住西内,让我无后顾无忧,才是你应做之事。”
东应自四岁被李太后抱进西内抚养,就一直和瑞羽同寝而居,直到他七岁时,两人才守礼分殿。尽管如此,他和瑞羽仍旧同食、同学、同乐,极少分离。今夜瑞羽独自领兵,却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和他分离。他不由得泪流满面,突然间扑到瑞羽的怀里,紧紧地抱住瑞羽的腰,低声说:“姑姑,你要等我,等我长大!长大后,我来保护你!”
瑞羽一道道命令发出去,她外表看似成竹在胸,实则对情势的发展并无十足把握,心里惴惴不安,只是不露于外。东应这句话,虽然是句空话,她却能感受到东应心里的那份真诚,于此时的她来说是一种难言的安慰,她仿佛看到了未来的希望,不禁俯身轻轻地回抱了东应一下,“好,姑姑等你长大。”
太极门下的广场上,三千名身着甲胄的将士驻马横枪,佩刀悬弓,站在金青底色的大旗前。已经装备好的战马也感觉到大战之前的紧张,焦躁地喷着鼻息,刨着地面,却发不出多大的声响。寂静的广场上,旌旗招展的猎猎风声清晰可闻。
瑞羽在五十名亲兵的簇拥下,由郑怀陪着,骑着青骢马缓缓而来。她望着火光处肃然凝立,等候命令的士兵,掌心不自禁地渗出一层汗。她挺直了腰身,目光从左到右,自前而后在骑兵队列里一一扫过,当确定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没有分散时,才扬声道:
“三十年前,洛王作乱,祸及关中,端敬皇后选拔精壮忠义之士,组成鸾卫三军出征,十战皆胜,一举击溃乱军,安大业于危时;十七年前,西州、南州五大节度使拥兵自立,武皇帝以鸾卫为先锋,纵横天下,所向披靡,挽狂澜于绝境。鸾卫自成军以来,扶持皇统正业,是我祖母、父亲信任倚重的精锐之师。今日,宦官何宽率兵作乱,纠集地痞无赖围困天朝,追杀公卿,抢掠百姓,焚烧民居。天子流失于乱兵之中,下落不明;宰相公卿被流匪所拘,生死难料;百姓受强盗劫杀,生灵涂炭;民居被无赖纵火焚烧,满城凄声。这是天朝的存亡之际,也是诸君的亲朋好友遇难之时,诸君可愿随我出战,扶大厦之将倾,救亲友于水火?”
这次是她亲自点的将,随她出战的鸾卫统领正是柳望。柳望是一干将领中最年轻,跟她接触时间最多,也是心底对她最为服气的一个,当即大声回应:“愿战!”
将士们跟着他齐声大叫:“愿战!愿战!”
瑞羽一挥手中的马鞭,指着宫墙外升腾的火光与浓烟,高声道:“拿起你们的刀枪,挂上你们的弓弦,随我一起去保护你们的亲友,去猎取你们的战功和荣耀,去诛杀乱臣贼子,剿灭强盗流匪。平定叛乱,保卫家国!”
她的声音高亢明朗,极富感染力,穿透杂乱的夜空,随着鸾卫将士的出击而响彻宫禁深墙,“保卫家国,平定叛乱!”
火光照着铁甲,流淌出一股异样的肃杀冰冷,铁骑洪流般地涌出了宫门,奔腾前进,向光化门扑去。
把守光化门的五百左神策军将士三五成群地或立或坐,高声谈笑,因为天气炎热,全挤在城楼内未免气闷,不少士兵贪凉快,不见城外有什么异动,便索性跑到城楼下的空旷地上,将甲胄衣裳都解开,将兵器放置一旁,安心地纳凉。
其实不怪他们懈怠,京都的城墙实在是太高太厚了,墙外又有一条护城河隔着,平日只需百来名士兵把守就足够。倚着这样的雄城,若真有人攻城,等哨兵报敌来袭,他们再着甲执戈也不迟。现如今调来五百人防守这里,人数实在是太多。
他们主要防外面的敌人攻城,故此哨兵的目光很少往城内放。当歇凉的左神策军望见春宁街那边的一溜火光时,他们根本没想到会是敌袭,只是有些诧异。等到他们回过神来,漫天的箭雨已经飞射及体。
来袭敌军的阵势与左神策军的喧嚣截然不同,他们不发一声呐喊,便已经奔袭而至。双方纠缠并不多久,他们便直奔城楼,去夺取控制城门的绞盘。
旷地上的左神策军士卒待要摆脱这队夺门敌军的后尾追杀,身后的春宁街雷霆万钧,一彪骑兵奔袭而来,雪亮的横刀仿佛劈破乌云的闪电,肃肃砍落。只见马势、刀阵狂卷而过,将左神策军士卒本就散乱的队形冲得七零八落。
步卒为前锋,骑兵作后援,不做过多纠缠,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冲,瞬息间,便大挫左神策军的士气。守城的将军本是宦官何宽的远房亲戚,素无才能,胆小如鼠。他一见势头不对,竟然连半点反抗之意都没有,顾不得衡量双方的实力,竟未发一声,弃楼而走。
除去把守绞盘的士兵之外,城楼左右还各有屯军,再加上城头的守兵,足有二百余人,他们本可倚楼作战,阻止敌军夺门。可主将一跑,他身边的亲卫也就跟着跑了,城头守军见状自然也跟着撒腿就跑。偶尔有几个壮着胆子想指挥士兵作战的将领,奈何军心早已涣散,便也坚持不住了。
顷刻之间,偌大一座城门,数百守军,无一人领兵作战,竟将城门拱手相让。瑞羽初次领兵,本以为要有一番苦战才能攻下城门,却不料有如此便宜之事,惊愕之余,又觉得好笑,勒马下令:“步兵校尉关世安率步卒留守光化门!”
关世安应诺。瑞羽想到刚才左神策军弃门而走的狼狈相,难免又有些担心关世安等也不当大用。于是她越过亲卫的护卫,走到关世安面前,郑重地道:“关校尉,这光化门是我军最重要的据点,城门在我军控制之下,则西内便可进退自如。城门若失,则我军首尾不能相应,近万袍泽兄弟和他们的妻儿老小都将为逆贼所害,江山社稷也会就此倾覆,你我都将成为华朝的千古罪人!你把守城门务必用心,不可懈怠!”
关世安心中凛然,肃立应答:“殿下放心,末将和兄弟们定当戮力同心,誓死护卫城门,人在城安!”
数百位步卒同声大吼:“誓死护卫,人在城安!”
鸾卫本就是百战之师,虽然因为长久闲置而有些迟钝,但步卒刚才见了血,骨子里剽悍勇猛的士气又被重新激起。他们同声誓词,精气、神气、杀气交织在一起,厚重凛冽,让人觉得可以信任倚仗。
瑞羽心中满意,展眉赞道:“好,你们守好城门,予回师之后,再论功行赏,予定不负你们的忠义勇武!”
第十九章 困兽斗
唐阳景将她拖到大殿的金柱前,运足全力按住她的脑袋往柱上撞,只听咚的一声,求饶声戛然而止。
唐阳景骤然发动宫变,先是命左神策军何宽领兵围住东内,诛杀四大阉的党羽,而后又兵分三路,一路由他素来信任的禁军旅帅李敢统率,环卫东内,保护他和后妃、皇子、公主;一路交由他的总角之交万荣统领,纠集大批囚犯和无赖子,流窜到各里各坊,擒拿公卿和挟持官员亲眷;另一路则由何宽率领四千名左神策军去京都的东营招降右神策军。
左右神策军的统领多半都是御前争宠的宦官,因而两军的将士自然也有诸多纷争。胡良成因为惊慌失措,没有在事发之初就赶赴东营整顿军队,实在是大大的失策。待到他和瑞羽达成协议,有了主心骨后,他再到东营整军,那时东营的营门已经被何宽围得水泄不通。
何宽与胡良成钩心斗角已多年,今日何宽手持圣旨前来收缴兵权,心里自然得意,但也忧虑。宦官身体残缺,性格多偏向阴柔,何宽也不例外,他虽然奉命而来,却没有胆量领兵直接冲入营门,斩将夺旗。他只是在营门外驻兵,一面派传令兵在营外高声宣读圣旨,一面做出准备攻击之势。
在他想来,胡良成已惶惶如丧家之犬,竟然没有在他将东营围住之前躲进东营,此时胡良成定无胆量再来东营自投罗网。胡良成逃走的话,东营将士内无首领,外有围兵,圣旨一下,他们自然会乖乖投降。
胡良成初见东营被困,不知里面情况如何,也吓得面无人色,险些真的转身逃走。好在宋平跟在他身边,看出他的惧意,连忙拉住他,“良兄这是干什么?”
胡良成指指东营,惶然道:“何宽已经围住了东营,你我再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宋平在唐阳景大杀东内宦官时损失最为惨重,所有下属几乎尽数被戮,其中不乏被他视若子侄的亲信小宦官。宋平因是孤儿出身,所以颇重情分,又因身体残缺,不能有后,所以隐然视亲信的小宦官为子嗣。唐阳景突然血洗宫闱,固然杀得他心惊胆战,但惧怕之后失去权柄也失去亲信的孤独和失落,却也激起了他满腔的怨恨,恨到极致,惧怕也就淡了,此时他一心想击垮唐阳景。
“何宽如果真的拿下了东营,早就率兵进营了,怎么还会围在外面?良兄,唐阳景的贤妃和大公主暗里谋算夺你的兵权,后来却落水身亡,有这个仇在,唐阳景早就对你恨之入骨,他是绝不会放过你的。我如果跑了,他看在我这几年殷勤侍候的分上,或许还会放我一马,但你只要放弃兵权,就立即有杀身之祸。”
胡良成也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稍微冷静下来,知宋平的劝说有理,暗一咬牙,狠狠地道:“不错,唐阳景不会放过我,有他没我!这神策军的兵权才是保命的根本!”
胡良成发起狠来,倒也有一股剽悍之气,他望了望何宽摆出的阵势,道:“东营战线长,何宽兵力有限,不可能合围,我们可从侧面潜进去。”
东营的将士被困在营中,听到外面传来的圣旨,也乱成了一片,不少人就想打开营门投降。只是神策军由宦官直接统率已成惯例,军中不少将领都是宦官的重要亲属,开门投降攸关生死,他们唯恐被诱杀,所以才没有闻风而降。
等胡良成潜入东营,营中将领已经分成了三派,一派倾向皇帝,主张奉旨开门投降;一派倾向宦官,不肯交出兵权;还有一派主张中立,提议派人出去探听探听虚实,而后再做决定。
胡良成若不出现,这三派会继续僵持下去,胡良成一出现,众将领看到他因为潜进军营而弄得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