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节
作者:
保时捷 更新:2021-02-17 01:29 字数:4848
自己能决定的,这取决于一个人的性格、能力,以及他所遇到的时机。所以我对你并没有确切的希望,只不过是想知道你心里的抱负,好因材施教,尽我所能把你希望学到的知识全都教授给你。”
瑞羽静静地听着他清朗柔和的声音,既觉得他的话不可思议,又恍然有所悟,忍不住再问一句:“老师,您仍然没有告诉我,您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如此待我。”
郑怀双手背在身后,望着晨曦中初露轮廓的万春殿,无数旧时往事都随着那飞檐的勾画与瑞羽的询问涌上心头。
西内自敬宗后就被君王弃置不用,除去历代太后偶尔在这里居住,一直以来都被后宫嫔妃视为阴森恐怖的冷宫,失宠的宫妃宁愿囿居东内狭小的斗室,也绝不愿到此地来独居一殿。
然而在四十七年前,却有一位皇后自愿搬到西内的万春殿里,决然与天子别居。这位皇后虽与天子别居,却未被废黜,当时的天子反而视她有乾坤相合之德,竟然做出同立两后的荒谬之事。那位皇后,生前尊号为“端华”,死后谥号为“端敬”,不是别人,正是英年早逝的武皇帝之母,也就是瑞羽的嫡亲祖母,章竞华。
万春殿因为这位传奇的皇后而在寂静百年后熠熠闪光,又随着这位皇后的逝去而重归沉寂。雕栏玉砌,彩绘金漆,都已在沉寂中留下了斑驳的旧痕,一如岁月划过人的脸,带走了昔日英雄的气概,骚客的风流,剩下的尽是沧桑沟壑。
“我是端华皇后的故人,四十年前,我曾经答应过她,做她后人的老师。我游学海外回来,你父亲已经成人,已经不需要老师。于是当年的约定,便顺时后延,落在了你的身上。”
“原来如此!”
难怪李太后不出西内,就能请到他教授她的课业;难怪李太后如此倚重信任他,连鸾卫中的老人也对他礼让三分。
瑞羽轻喃一声,觉得有些意外,又觉得有些理所当然。她没有与嫡亲祖母相处的记忆,可从李太后那里,宫人的闲谈中,她听过关于端敬皇后太多的事。西内大到亭台楼阁,小到馨香兰芳,似乎都浸染着那位风华绝代的女子留下的味道,这味道经久不散,历时弥新。
她虽不能由嫡亲的祖母亲自抚养,却能在诡谲的风波里平安长大,原来这都源于祖母恩泽的庇佑。
“殿下,我受端华皇后所托,做你的老师,这十年的教导,只算是启蒙,你学的是为人处世的经验,却不是什么高深的学问。而今你已长大,理当正式入学,诸子百家、医药杂学、武艺兵家等,你想学哪一门?”
瑞羽静默了一会儿,抬头问:“老师,您对我说实话,您游学天下几十年,是不是觉得这世道就要乱了?”
郑怀皱了皱眉,“早在几十年前,这世道就已经乱了啊!只不过,先有端华皇后,后有你父亲武皇帝,修修补补,皇家帝业才没有崩溃。然而他们却英年早逝,余泽能庇佑后世十几年,这已是极致!”
“那么,我要学能令这天下太平清明的治国之道!”
郑怀轻叹,“殿下是准备选择那条无法回头的艰辛路途了。”
瑞羽将指尖握着的柔嫩花朵举到眼前,却又将它抛开,“我这样的选择,不正是老师之意?”
她隐有指责之意,但郑怀却没有反驳她。瑞羽望着这个教导了自己十年的老师,良久,突然一笑,“老师,我出身皇家,自小看透权力纷争。站在这样的高度俯视天下,自会有自己的判断。您以为需要暗示引导,才能使我明白前面面临的深渊,才能逼迫我立定志向,那您却是看轻我了。我身为端敬皇后孙女,武皇帝嫡长公主,岂能一生碌碌,困于牢笼,庸然如众?”
天边的白云鱼鳞般地排开,正好将初升的旭日遮蔽。瑞羽仰望着天边的云层,眼底也有风云涌动,“纵是不承先人遗志,我也当乘风踏云,笑傲四海九州,方不负此生。”
说话间风过长空,红日一跃,倏然挣出重云遮蔽,光临晴宇。
第十三章 谋废立
废唐阳景不是问题,废了唐阳景以后,立谁继承大统,才是取得李太后支持的关键。
西内的千秋殿,是李太后的居所,汉白玉的三层石砌上,斗拱飞檐,贴金绘彩。阳光从镂刻着祥云瑞兽的窗扉上透进去,照在殿中坐姿各异的人的脸上,显得每个人的表情明晦不定。
李太后靠在大迎枕上,双目似睁似闭。在她下面的四张坐席上,正襟危坐着被朝野当面称为“六贵”,背后却被称为“六恶”的宦官中的四人,这四人正等着她开口。
四名大宦官,分别是右神策军中尉旬邑侯胡良成,内枢密使澄侯孙建仁,五坊小儿监察使宜侯谭清刚,内侍省知事昌侯宋平。
左右神策中尉手握本朝兵权,是宦官专权的坚强后盾;内枢密使则参与机要,出纳君命,充当君王的喉舌;五坊小儿监察使兼领少府财赋,搜罗天下珍品以供皇室之用;内侍省知事掌管天子后妃起居饮食,负责内侍宫人的升迁调遣及惩处。这四者相辅相成,把持朝政,共同参与中枢决策,排挤外朝重臣,争夺朝野相权,进而废立储君天子。
唐阳景登基四年,使尽手段拉拢左神策军中尉何宽住,设计斥退另一名内枢密使鱼成濂,试图利用朝堂上的世家门阀与宦官对抗,进而直接掌握朝政大权。可他也不想想,他能想出此计,难道宦官权臣就看不出他的用意?
在这乱世之中,宦官集团和权臣世家争权夺利,水火不容。但有一点他们能达成共识——御座上的天子昏庸与否无所谓,骄奢淫逸无所谓,甚至于残暴不仁也无所谓,但只有一点,他不能有太大的野心,妄图掌握九五至尊的权力。
唐阳景想夺回天子的权力,就触犯了宦官和朝臣的共同利益,他们当然就有了废帝重立的心思。
眼前四位宦官,正是前来试探李太后对废立天子的态度。
唐阳景设计图谋东应,意指太后,无论是出于自保,还是为了华朝的将来,李太后都容不得唐阳景再据天子之位。她连日联络武皇帝部下的老臣旧属,正是为此打算。四阉欲废天子,于她而言,却是正中下怀。虽然四阉的想法于她大有益处,但她行事谨慎小心,却不急着表态。她双眼半闭,手指轻数掌中佛珠,良久才慢慢地说:“吾不过西内一老朽妇人,如何能知天子废立这样的大事?四位卿家百忙之中,还记得来看望老妇,吾心甚慰。其余之事,暂且旁置罢。”
四阉里,胡良成因为习武出身而被封侯,他身材高大健壮,相貌颇为威武,若非面上无须,旁人半点也看不出他是阉人;站在他身边的澄侯孙建仁,身高只到他的肩膀,长相白净斯文,竟有几分书生气;二人身后的谭清刚和宋平,前者和善温柔,后者稳重可亲。
华朝任命官员以身、言、书、判为标准,其中身指的就是人的长相气质。容貌差的人往往在加官晋爵方面会大受阻碍。至于在天子跟前侍候的宫人内侍,更是个个容貌上佳。仅从外表看来,这横行朝野十几年的四人都有一流的品貌,初见者半点也想象不到他们竟是臭名昭著的四大阉人。
他们连日来多次前往西内,大献奇珍异宝,为的是讨李太后欢喜,言语间又极力谴责唐阳景逼迫东应的不仁之举,揭发唐阳景直指西内的野心,他们这么做就是想取得李太后的支持。连续多日的游说后,他们以为此时表明心意,李太后必会支持他们废黜唐阳景,见她居然毫不在意,都觉得有些意外。
胡良成的脾气在四人中最是急躁,他见事不妙,便有些发急,“娘娘,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东内对您和两位殿下不存好意,这刀都驾到您脖子上了,您若不出手,恐怕就晚了。”
李太后一颗一颗地拨动着佛珠,微笑道:“天子虽与吾来往得少,但问疾请安之礼却从未怠慢过,又怎会做出大逆不道之事?众卿家虽是一片好意,只怕是误信了谣言。”
宦官主持的废立之事,争的就是瞬间时机,在风声没有走漏之前一击得手,便能消除后患。四阉之所以没有自行其是,是因为在唐阳景之前的六年里,他们已经接连暗中害死三任天子,朝野上下很是不满,如果再没有名目地将唐阳景害死,强行另立天子,恐怕他们会危及自身。
宦官势大,是因为他们能假以天子的权威。他们固然可以策定储君,废立天子,但一废一立的间隙,也能因为天子的交替而失势。连害三帝而没有祸及自身,这已是皇权余威护佑他们。如果没有地位尊崇的皇室中人支持,他们废除唐阳景的危险会太大。
鉴于此,李太后的态度十分重要,哪怕她不出一分力,只要她肯向朝野上下表态,恼怒唐阳景不孝,有失君道,那么他们废黜天子就不必承担太多的责任。
胡良成因为李太后的拒绝而心中焦躁,孙建仁却听出李太后的言外之意:口中虽然不肯说唐阳景半点不是,但提起唐阳景态度却极其冷淡。倘若李太后当真对唐阳景毫无芥蒂,这几日里他们数落唐阳景的失道之处,为何她不严词斥责?假如李太后真的不想废黜唐阳景,她又怎么会对他们如此和颜悦色?
一念至此,孙建仁心里便打定了主意,咳了一声,细声道:“娘娘,您仁慈宽厚,感化天下,当今皇上自不会对您不敬,却是旬邑侯言辞失当了。”
他突然转变口风,谭清刚等人顿时都对他侧目而视,只是不便在李太后面前和他起争执,这才忍了下来。孙建仁知道胡良成脾气暴躁,恐胡良成因为自己这一打岔而大怒失态,于是赶紧缓了缓口气,又接着道:“不过今上膝下唯有鸣朝皇子一子,偏偏鸣朝皇子手足皆有残疾,今后恐怕难当大任。眼见今上年近四旬,仍未立储。而今东宫空缺,皇统久悬而不决,实非国家之福。”
他的话说到此处,胡良成才恍然大悟,对李太后来说,废黜唐阳景并没什么好处。唐阳景这样最初一无所有的没落皇孙,只当了四年天子,竟然都敢来谋算西内,要是废了他,再立的天子如果又是一个不安分的,那对李太后就更没什么好处了。
废唐阳景不是问题,废了唐阳景以后,立谁继承大统,才是取得李太后支持的关键。
果然,孙建仁的话一出,李太后那漠不关心的态度便稍微一敛,颔首道:“东宫空缺,确实可虑。”
孙建仁见她果然被这话打动,不禁与胡良成等人对视一眼,一时他们又颇感踌躇,立太子是假,商讨废了唐阳景后支持谁登基才是真。新主他们四人早已暗中达成了协议,刚才也在李太后面前极力盛赞其仁德,她当时连连道好,关键时刻却又另生枝节,明显是向他们传达一个信息:她对这个人选,并不满意。
四阉所提的人,自然是个能维护宦官集团利益的傀儡天子。若要顺应太后的意愿,却要另换人选,这牵涉到利益的分割,他们一时难以决定。
四人暗里恼怒,面上却只能赔笑,随声附和着她,“正是。娘娘贵为国母,理当主持建储之事,却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李太后沉吟片刻,笑了笑,却道:“吾已是老朽,这等大事岂能擅自决定?还需与诸位卿家仔细商议方好。”
四阉一听她果然愿意同谋,心中俱是大喜,当下谭清刚试探着问:“娘娘若是觉得博陵王孙不能入主东宫,那薛王世子如何?”
他一提薛王世子,另三阉都不禁对他怒目而视。薛王与他交好,立薛王世子于他自是大大有利,于其他人却是大大不妙。
谭清刚既然开了先例,宋平也就不客气,接着道:“昌王素有贤名……”
四阉对所提的太子人选都各有私心,这些人选只有一个共同之处:都只是不足十岁的幼童。
李太后听着他们的建议,拧眉不语,直到他们都闭了嘴,方问道:“四位卿家还有何建议?”
四阉见她都不同意,心里也惴惴不安。他们自然知道,要让李太后同意建储的人选,根本不必远寻,这个人就在这西内之中,就是那个自幼被她抱养的昭王东应!
东应上有李太后庇佑,中有长公主扶持,下有鸾卫保卫,且看他那日在芙蓉宴上的表现,就知他绝不是任由别人摆弄的无知幼儿。若让他继位,恐怕他们手里的权力很快就会被剥夺。
想到此节,四阉都不禁默然,好一会儿,孙建仁才强笑道:“老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