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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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死也不说 更新:2021-02-17 01:27 字数:4790
吊瓶的架子。
这位老人与彼得和尚四目相对,两个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祠堂里安静到几乎可以听到输液管中滴药的声音。
“随我来。”老人威严地说。他的声音异常洪亮,和身体状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少女推着老人转身朝祠堂后院走去,彼得和尚紧随其后,镜片后的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平静,平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他们来到一间清雅的小隔间,这间小屋里只摆了两把檀香方椅和一面空空如也的书架。少女把轮椅摆正,恰好这时吊瓶也空了。于是她拔掉针头,细心地用一片胶布贴在针口,然后抬起吊瓶架,冲彼得和尚鞠了一躬,临出门前还不忘把门给带上。
此时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老人颤巍巍伸出手来,“此地没有旁人,你尽可以说了。”
彼得和尚躬身一拜,“是的,父亲。”
第二章 山东豪吏有俊气
“去岁左迁夜郎道,琉璃砚水长枯槁。今年敕放巫山阳,蛟龙笔翰生辉光……”
“很好,下一句呢?”
“唔唔……圣,什么圣……”罗中夏双眼装作不经意扫视着车厢外面不断后退的景色,抓耳挠腮。颜政捧着《李太白全集》坐在他对面,似笑非笑,“给你点提示吧。”
说完他抬起右手,作了一个向前抓的姿势,嘴里学着《英雄》里的秦军士兵,“大风,大风!”
罗中夏缓缓从肺里吐出一口气,念出了接下来的两句:“圣主还听子虚赋,相如却与论文章。”
这可真是讽刺,太白的千古名诗,他还要靠这种低级的形象记忆法才能记得住。不过也怪不得罗中夏,这两句诗用的典故,自然而然就会让人联想到那个凶悍如狼的欧子龙,以及他那支炼自司马相如、能驾驭风云的凌云笔。
这也是无奈之举。寄寓罗中夏体内的青莲笔虽然只是遗笔,毕竟继承的是太白精魄,寄主对太白诗理解得越多,就越接近太白本人的精神,笔灵的能力也就越发强劲。罗中夏国学底子太薄,用京剧里“会通精化”四个境界来比喻的话,他连“会”都谈不上,只好走最正统的路子:背诗。
俗话说得好:“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能战。”前路渺渺,不知有多少凶险。罗中夏为了保命,也只好打起精神,乖乖把这许多首李白的诗囫囵个儿先吞下去。只可惜任凭他如何背诵,青莲笔都爱答不理,恍如未闻,似乎知道自己的这个宿主就算摇头晃脑地背唐诗,也是春风过驴耳吧。
根据小榕留下的那一首集句暗示,退笔冢共有两处疑似场所,一处是在浙江绍兴的永欣寺,另外一处是在湖南长沙的绿天庵。他们决定先取道上海,前往可能性最大的永欣寺。他们坐的是慢车,长路漫漫,正好可以靠背诗特训来打发时间。
“你这样下去不行啊,几个小时才背下了两三首。”
颜政磕了磕指头,浑身洋溢着“事不关己”的轻松。他的体内也寄寓着笔灵,却没罗中夏这么多麻烦事。他的笔灵名为“画眉”,炼自汉代张敞,只要对女性保持尊重即可人笔合一,无须背什么东西。
罗中夏厌烦地拧开瓶绿茶,咕咚咕咚灌了几口:“算了算了,不背这首了,又没多大的战力,找些昂扬、豪气的诗吧,比如《满江红》什么的。”
“《满江红》是吧?你等我翻翻,看里面有没有……”同样不学无术的颜政翻开目录,扫了一圈,“呸,还全集呢,没收录这首诗……不过话说回来,这满篇都是繁体字,又是竖排,看起来眼睛可真疼。”
“你可以用你的指头治治嘛。”
颜政的画眉笔具有奇妙的时光倒转功效,可以用指头使物品或者人的状态回到某个不确定的过去,十根指头每一根都是一次机会。不过颜政还没学会如何控制,时间长度和恢复速度都不太靠谱。
“这可不能乱用,有数的,我好不容易才恢复到这个程度。”颜政伸出指头,除了两个大拇指和右手的无名指以外,其他七根指头都笼罩在一片淡淡的红光中。
罗中夏看到这番情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胸口。那里除了青莲笔以外,还沉睡着另外一支叫“点睛”的笔灵。自有笔冢以来,他可以算是第一个同时在身体里寄寓着两支笔灵的人了。曾桂芬曾经担心两笔相冲互克,会对寄主肉体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但这几天以来点睛笔一直都保持着沉默,悄无声息,仿佛被青莲笔彻底压制似的。至于这点睛笔有什么能力、脾性如何,则是全然不知。
这时候二柱子捧着两盒热气腾腾的康师傅走过来,在狭窄的过道里步伐十分稳健。颜政和罗中夏背了一中午的诗,早已经饥肠辘辘,连忙接过碗面,搁到硬桌上,静等三分钟。罗中夏发现只有两碗,就问二柱子:“我说柱子,你不吃吗?”
“哦,我吃这个。”二柱子憨憨一笑,从怀里掏出两个白馒头,什么也不就,就这么大嚼起来。
彼得和尚回了韦庄,曾桂芬曾老师有病在床,于是就派了他跟随着罗、颜二人。二柱子本名叫韦裁庸,因为名字拗口难记,罗、颜都觉得还是二柱子叫起来顺口。
罗中夏把钢勺搁在碗面顶上压住,随口问道:“说起来,你自己没什么笔灵啊?”二柱子咽下一口馒头,回答说:“奶奶说,笔灵选中的,都是有才华的人。我脑子笨,不是块读书的料,呵呵。”说到这里,他呵呵傻笑着搔搔头,“我以前在韦庄上学,后来被家里人送到河南武术学校,奶奶说如果我老老实实学拳,将来也是能有成就的,不必去挤做笔冢吏那个独木桥。”
颜政正色道:“曾老师说得不错。美国摔跤界的大拿布洛克·雷斯纳有句话,叫‘拳怕少壮武怕勤’,你这么扎实的功底,只要不进武协,早晚会有大成。我觉得你就和我一样,天生有做武术家的命格。”
罗中夏黯然道:“不错,学拳可比当笔冢吏强多了,没那么多是非……”他摸了摸自己的兜里,里面搁着点睛笔的前一任主人房斌的驾驶证。他与房斌素昧平生,其人身前有什么遭遇经历一概不知。不过罗中夏亲眼见他因笔灵而被欧子龙杀死,不禁有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感觉。留着这驾驶执照,也算是作一点点缅怀。
正在这时,窗外景色倒退的速度减慢了,车厢广播里说前方即将到达济南车站,停车十分钟。颜政掀开碗盖,一股香气扑鼻而来,他深吸了一口,喜道:“时间倒巧,咱们可以安安稳稳吃饭了。”
三个人不再说话,各自低头开始大吃,一扫刚才吟诗背赋的沉闷气氛。二柱子边嚼着馒头,边朝窗外好奇地看去。济南贵为山东省会,是个大站,站台上密密麻麻站满了肩扛手拎行李的乘客,个个挈妇将雏,虎视眈眈。推着车子的小商贩们也早已经各自抢占了有利地形,“德州扒鸡”、“济南熏肉”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火车“咣当”一声稳稳地停在月台旁边,各个车厢的乘务员打开车门,早已经不耐烦的乘客们一拥而上,原本还算宽松的车厢立刻被挤得水泄不通。喊同伴的、找座的、送站没买站台票的、扛着超大行李的,把车厢分割成无数细小狭窄的空间。
这种混乱持续了七八分钟,才恢复了正常的秩序。个别幸运的乘客找到了空位,大部分人则挤在过道,或者坐在自己行李上,或者摆出一个比较适合长时间站立的姿势。一个大叔还试图掏出一支香烟,结果旁边一个年轻人不悦道:“这里禁止抽烟,想抽请你出去!”那大叔看了年轻人一眼,发现比自己高一头,只好悻悻把烟揣回去。
汽笛一声长鸣,火车虎躯一震,再度缓缓开动。颜政和二柱子早就已经吃完,正趴在车窗边往外看,据说再过几分钟就能远远望见泉城最著名的趵突泉。只剩下罗中夏一个人还不屈不挠地用塑料小叉子在碗底搅动,希望还能再翻出几茎遗漏的面须。
汹汹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吟诵:“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
罗中夏不知这是杜甫的名句,只道是济南本地人在吹牛,冷笑一声不去理睬。不料这声音逐渐接近,吟诵之人已经挤到了身旁:“这位先生贵姓?”罗中夏抬头一看,是一个刚才上车的年轻人。这人一副天生打篮球的好身材,跟罗中夏说话时居高临下,额头还飘着几缕白发,只是下巴尖削,总是不自觉地抬起来,有些倨傲之气。
罗中夏最讨厌这种家伙——尤其是英俊的家伙——于是眼皮也不抬,碍着礼貌勉强答了一声:“我姓罗……”
“罗”字甫一出口,四周霎时安静下来,似乎在一瞬间落下无形的隔音栅墙。
罗中夏最初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几秒钟以后,他开始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劲了:不光是声音,就连光线、气味、温度甚至重力也被一下子吞噬,肉体好似一下子被彻底抛入“无”的领域。
这一切来得实在太过突然,他上一秒钟还在喧嚣的火车上吃面,现在却深陷此处,罗中夏对此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不由得惊恐地左右望去。可是他只看到无边深重的黑暗,而且十分黏滞。罗中夏试图挥动手臂,却发现身体处于一种奇妙的漂浮状态,无上无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层淡淡的青色荧光从他的胸前涌现出来,逐渐笼罩周身。这点光在无尽的黑暗中微不足道,不过多少让罗中夏心定了一些。这是人类的天性,有光就有希望。很快荧光把全身都裹起来,罗中夏发现自己的身体被这层光芒慢慢融化,形体发生了奇特的变化。
他变成了一支笔。
庄生化蝶,老子化胡,门捷列夫化学,如今罗中夏却化了青莲笔。笔端一朵青莲,纤毫毕现,流光溢彩。
罗中夏到底也经历了几场硬仗,很快从最初的慌乱中镇定下来。眼下情况未明,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新的笔冢吏出现了。罗中夏没想到敌人这么快就找上门来。看到这片黑暗,他忽然想这个新的敌人是否和之前那支五色笔一样,可以把周围环境封在黑暗之中,不受外界影响?不过这两种黑暗还是有一些不同,五色笔的黑暗只是物理性的遮蔽,而眼前这种黑暗似乎把一切感觉都剥夺了。
就在这时,远处一道毫光闪过,如夜半划破天际的流星,一个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罗中夏,欢迎进入我的‘境界’。”
声音没有通过耳膜传递,而是直接敲击大脑,所以罗中夏只能明白其意,却无从判断其声音特征。
“靠,我可没情愿要来!”他张开嘴嚷道,也不管张嘴是否真的有用。
“在你答我话时,就已经注定了,你是自愿的。”声音回答。
“自愿?你们家自愿是这样?”
“我事先用杜诗设置了一个韵部,一旦发动,你只要说出同一韵部的字,就会立刻被吸入我的领域。这是你进入这里的必要条件。”
罗中夏回想刚才的情景,那人没头没脑地念了句“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看来就是在那个时候伏下的圈套。他毫不提防,随随便便回了句“我姓罗”。“罗”字与“多”字同属下平五歌韵,于是……看来这个敌人已经知道了他的底细,故意设置了与“罗”字同韵的诗,一问姓名,罗中夏就上了当。
“……你是谁?”
“在这个境界里,我们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随着声音的震动,黑暗中远远浮现出另外一个光团,光团中隐约裹着一支毛笔,与罗中夏化成的青莲笔遥相呼应。
声音说:“你我如今置身于纯粹精神构成的领域,与物理世界完全相反。你可以把这里理解为一种‘思想境界’的实体化。这里唯一的实体,就只有笔灵——现实里笔灵寄寓于你,在这里你的精神则被笔灵包容。”
“好吧,那你是什么笔?”
“沧浪笔。”
这个名字不能给罗中夏任何触动,他简单地“哦”了一声,还想继续问些什么。不过还没等他开口,远处的沧浪笔忽然精光大盛,从笔毫中挤出一片光片,状如羽毛,尖锐如剑。光羽一脱离沧浪笔立刻刺向罗中夏,沉沉黑色中如一枚通体发光的鱼雷。
罗中夏慌忙划动手臂,企图躲开,已经化为青莲笔的身体却丝毫动弹不得,只好眼睁睁看着那片光羽削到自己面前,“砰”的一声炸了个正着。他脑子一晕,身体倒不觉得疼痛,只是精神一阵涣散,犹如短暂失神。
“想躲闪是没用的,在这个‘境界’里,一切都只有精神层面上的意义。我所能战你的武器,是意识;你所能抵挡的盾牌,只有才能。”
又是两片光羽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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