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孤悟      更新:2021-02-19 19:53      字数:4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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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一个单亲妈妈。
  听说失去了丈夫的摩洛哥女人,地位低下,如果是被丈夫抛弃的,更是一种羞耻,比寡妇更不幸。和她同来的那个年轻姑娘,沉默地站在她旁边,手轻轻搭住她的肩膀。
  我想了想,问:“你是不是没有工作居留许可?”
  娜佳怯怯点头。
  原来是这样。
  她慌忙又说:“没有人会问的,从来没有人会问,求求你!”
  按意大利法律,我不能雇一个没有工作居留许可的人,哪怕只是做家务也不行。
  我从来不喜欢主动强调自己的不幸去获取他人同情的人,谁又知道她讲的是不是真话。
  那时对娜佳,我说不上有多少好感和信任。
  只是小伊萨,牵着娜佳衣角,一直听着我们说话,大眼睛里布满哀愁。
  我因这双眼睛而心软。
  过了三天,娜佳如约又来做清洁,还是带着她那个姐妹和伊萨。
  伊萨进了屋,就坐在门厅角落的椅子上,安静低头玩着一条绑头发的彩色皮筋。
  我在沙发上整理书和CD,娜佳她们在厨房埋头干活,一时没有人说话,屋里很静。
  我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伊萨,偶尔她也悄悄在看我。
  我去倒了杯水,递给伊萨,掌心里藏一块巧克力,冲她眨下眼睛。
  她接过水杯,犹豫一下,飞快地把巧克力也抓过去。
  我坐回沙发,问,你要来这里坐吗?
  她摇摇头。
  我就继续自顾整理书本,翻看CD,记起喜欢的歌,哼了几句。
  听见我哼歌,伊萨眼睛一亮,侧过耳朵来听。
  我微笑,哼起她从未听过的中文歌。
  她听得入神,站起来,从门边走进客厅,走近我,抿着嘴角,像只好奇的小猫。
  我把想得起的中文歌几乎都哼了一遍之后,伊萨已经坐在了沙发上,坐到我身边来听。
  午后有点困,我得出去喝杯咖啡,开玩笑地问她,歌哼完了,没有歌了,要跟我去喝咖啡吗?
  她想了一下,真的站起来,肯跟我走。
  我犹豫,问娜佳,可以吗?
  在厨房忙得一头汗的娜佳想也不想就说好啊好啊……好像巴不得我能帮她带孩子玩。
  我有点挠头,还真是第一次单独带一个五岁孩子出去玩。
  到了咖啡馆,我给她点了一杯水,两块水果塔小点心。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那精美的小点心,看了很久,才拿起来小心送进嘴里,立时满眼惊叹欢喜,像是不敢相信有这么美味的点心。
  我低头假装专心看报纸,不去看她,心里微微的酸。
  喝完咖啡出来,我按习惯,走到河边去吹吹风,散散步。
  伊萨在身后一言不发跟着,我在前面漫不经心地走。
  Adige的河水总是徐缓沉静。
  河岸青草在阳光下散发初夏独特的芬芳,丛丛野花随风摇曳。
  我在石阶上坐下来,望着静缓流淌的河水,点燃一支烟。
  每天下午,已习惯了来这里坐一坐。
  看河水流淌,如同时光一去不回,缓缓,缓缓。
  天上云朵映在水面,也被流水带走,带去远方一同流浪。
  这样的时刻,会想把自己也交给河流带走,带去世界尽头。
  一支烟燃完,我回头,看见伊萨静静坐在身后石阶上。
  她扯了一根野草在手里玩,眼睛也望着河水。
  她有双令人羡慕的美丽眼睛,眼睛里也有令人难过的忧郁和愁。
  我试图回忆五岁时的自己,只能记起绿纱裙和布娃娃、赌气假装拎着小背包要离家出走、在花园里和表妹捉迷藏把自己藏得迷了路……有次在街上看见糖果小摊,我拿起一个卷卷糖就走,被摊主追上来向妈妈要钱。我茫然不知原来糖果是要付钱的,钱是什么东西,五岁时的我,还似懂非懂。
  我的童年,有80年代中国独生子女的孤独和任性,没有小伊萨的忧郁和不安。
  坐在空气都香甜的咖啡馆里,或坐在我家安静的角落,伊萨随时有种坐立不安的局促。
  坐在河岸的石阶上,嗅着风里青草香,她也还是一样。
  我不知道,也并不想,开口和她说点什么。
  就这样挨在一起坐着,对着河水,晒着太阳,各想各的心事,各有各的远方。
  在初夏的午后,仿佛两个有默契的老朋友。
  自始至终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
  回去的路上,我伸出手,她也就自然而然地牵住了。
  这之后,娜佳就一直帮我做清洁,每周来一两次。
  每次都带着她的姐妹和伊萨。
  我不爱吃糖果,也开始在家里放一些小饼干和软糖,伊萨来了,就坐在阳台一边看鸽子,吃糖果,一边等娜佳做事。有时我也在阳台看书,她过来挨着我,好奇盯着我手里的中文书或英文书,再好奇也从不开口问,不会缠人,要是我教她读一两个词,她就默默记住,跑去读给娜佳听。
  她会讲阿拉伯语和意大利语,偶尔有次我记不起某个物品的意大利语怎么说,她教了我,之后认真指着那个东西,又提醒我好几遍。
  每次走时,除了再塞几块糖果,我总能翻出一些小玩意儿送给伊萨,像衣服上掉落的珠子、旧书签、邮票……对大人来说没用的小零碎,在孩童眼里都是意外珍宝。后来我又给她一个装墨镜的绒布口袋,伊萨再次来的时候,给我看那个口袋,里面装着我每次给她的东西,全都在。
  我和伊萨对彼此的喜欢,越来越多。
  但是对于娜佳,我的好感始终不多。
  她实在不是一个好工人,时常做出些让我哭笑不得的事。
  比如擦完床头,就把湿抹布忘记在我床上;用擦过浴缸的抹布,又去擦餐桌;把咖啡杯、烟灰缸和红酒杯一起泡在水里洗;把我刚拖回来还满是灰尘的行李箱直接放沙发上……最可怕的一次是,她洗干净了厨房垃圾桶,倒扣在窗台上晾干,风一吹,垃圾桶掉下去差点砸在邻居头上。幸好那是一只塑料桶,不是铁皮桶。
  她做家务的能力,不比我好多少,每次都靠她那个利索能干的姐妹来善后。
  但这些并不是阻碍我对她有好感的真正原因。
  大概看我对伊萨很友好,像是个心软的人,娜佳从第三次来做事,就开始跟我索要东西,索要零头小费。
  一开始是旧东西、旧衣物,我主动给她。
  之后我的闲置物品,她也总是问,这个可不可以给我,那个可不可以给我。
  每次付钱时,她总会多要几块,说就当给孩子买吃的好不好……她这样说时,伊萨站在旁边,低着头,神色更不安。娜佳拿到钱,就高高兴兴说再见,伊萨望着我挥手,脸色总有羞愧。
  后来我索性就告诉她,我给你一个整数目,时间你自己掌握,做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都是一样的钱。家里不需要的东西,会放在门口袋子里,你直接拿走不用问我。
  我不太喜欢这样的娜佳,也感觉得到,娜佳不怎么喜欢我。
  每次只是一个付钱一个做事,半点多余的话也没有。
  唯一例外的那次,我的证件卡掉在沙发下,她捡到递给我,顺便看了一眼,眼睛瞪大地望向我。是照片和本人不像吗,我笑着问。
  她摇摇头说,原来你和我年龄差不多,只差两岁,一直以为你是大学里的学生呢。
  她也笑起来,眉毛耸一耸,有些苦笑的意味。
  我倒不意外她的年龄,伊萨才五岁,摩洛哥女子大都早婚,娜佳最多不过三十岁左右。
  只是看上去,她像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妇人,腰臀一圈的肉都下垂了,脸上皮肤松弛。我见过的阿拉伯女子大多是这样,少女时代貌美如花,嫁人生过孩子以后,迅速发胖变老,和年轻时判若两人。娜佳不仅胖,头发也已经秃掉了顶上一块,平时包着阿拉伯黑纱头巾,做事时摘下来,露出枯黄的头发,微秃的头顶。
  在我眼里,她是这样一个劳劳碌碌带着孩子讨生活的单身母亲。
  在她眼里的我呢,她又是怎么看我?
  同样是生活在异国他乡,她来自贫穷的摩洛哥,我来自遥远复杂的中国。
  她没有丈夫,独自带着孩子生活。
  那时我也是一个人住在陌生异国。
  我们有一些处境相似,人生际遇又截然不同。
  无论怎样,娜佳至少是一个好母亲。
  伊萨的衣服鞋子虽然没有很多,但总是新的、漂亮的,洗熨得干净整齐。
  而娜佳的衣服,旧得已经破了却还在穿。
  那个每次都来帮她的年轻姑娘,渐渐不再来,娜佳一个人做所有事,也做得越发熟练,虽然仍旧不仔细,但起码过得去了。
  八月,我去了挪威旅行。
  秋天,我搬了新家,在老城中心最优美的街上,比上一处公寓更舒适些。
  那之后,我又有一段时间不在意大利,长久没见到娜佳和伊萨。
  转眼就到了冬天。
  早早的,满街都是过圣诞节的气氛,一个个商店橱窗里都布置得像童话世界。
  有天傍晚,我路过迪士尼店,意外瞧见了伊萨站在橱窗前,望着一个公主布娃娃,痴痴地不肯走。背着大挎包的娜佳不耐烦,皱眉拖她走。她哀求地和娜佳说着什么,娜佳一转头,看见了我。
  她勉强笑笑,打了声招呼,没有过来寒暄,赶时间似的匆忙拽了伊萨离开。
  伊萨带着哭腔和我说再见。
  我站在路中间,望着她们的背影消失于圣诞节欢乐氛围浓浓的街头。
  过了两天娜佳来做事。
  伊萨头上戴了一只塑料的嫩黄色新发卡,笑眯眯地让我看,说是妈妈买给她的。我赞美发卡漂亮,娜佳苦笑着瞪她一眼说,小孩子就会整天要这个要那个,又爱美,真麻烦。
  伊萨嘟嘟嘴,像是听惯了妈妈的抱怨。
  这时我的两只小黑猫从卧室跑出来。
  娜佳和伊萨一起尖叫起来。
  一个说:天啊,好可爱!
  一个说:天啊,好可怕!
  伊萨往我身后左躲右闪,逃开一直想往她脚边蹭的法师,叫着:“救命,你不要过来啊!”
  她越躲,法师越往前蹭。
  她满屋跑,猫满屋追。
  直把我和娜佳看呆了,笑岔气了。
  好不容易娜佳拖住了伊萨,我揪住了法师,控制住混乱局面。
  “你不是也喜欢猫吗,怕什么?”娜佳奇怪。
  “它不是猫……”伊萨捂住眼睛。
  “怎么不是猫,这是多可爱的小猫咪呀!”
  “可是……它……太黑了!”
  我们被这句话笑了足足半小时,拿“太黑了”开了各种玩笑,气得伊萨直跺脚。
  我从来不知道娜佳也很会开玩笑,从来没有和她这样互相打趣过。
  法师傻呆呆的,看不出人家小姑娘嫌它太黑,还不死心地上前讨好。精怪一般的公主,趴在高高的书架上,歪头斜睨小伊萨,满满一脸的“你嫌弃我,我还懒得搭理你呢……”
  这是她们第一次见到我家的公主和法师,它们是两只孟买猫,通身纯黑,金黄色的大眼睛。公主古灵精怪,法师萌呆迟钝。
  娜佳爱极了这两只猫,不时抱起公主来亲了又亲,脸颊贴在猫咪柔软的皮毛上,轻轻蹭。
  她说在摩洛哥的家里也养过几只猫,来到意大利就没有时间再养,一直想念家里的猫。
  我瞧着她这样甜甜的笑,觉察到娜佳的五官其实很好看,浓眉长睫大眼睛。
  她如果多笑笑,会显得年轻可爱很多。
  伊萨终于被我说服,肯拿着羽毛掸子逗法师玩。
  娜佳做完清洁,又和伊萨一起跟猫玩了会儿。
  现在她很能干了,把我家里各处收拾得光亮整齐。
  我送她们到门口,拿出一只纸袋给伊萨。
  娜佳以为是照例我不要的旧衣物,说声谢谢,接过去打开。
  伊萨尖叫一声,捂住嘴,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娜佳怔怔望着纸袋里的迪士尼长辫子公主娃娃,看看伊萨,看看我。
  伊萨一把抢过布娃娃,紧搂住,贴上脸颊。
  娜佳望着我,大眼睛在门口暖色灯光下显得水汪汪的,很好看。
  她过来拥抱了我。
  那个圣诞节,伊萨得到了她最想要的礼物。
  娜佳的那个拥抱,也是我得到的一份意外礼物。
  从那之后,娜佳每次来做完清洁,还会帮我整理花草,把我随手放得散乱的东西整理归纳到更顺手的地方,有次还把沙发罩单拆下来洗了……她多做这些事,没有要求额外的钱,也不再伸手问我要什么东西。
  一年过去了,生活平静而又多变,我有越来越多的朋友,越来越忙的工作,在异国他乡的日子,一天天静水深流地过着,故乡或是他乡,模糊地融在一起,安稳地融在一起。
  有一天娜佳特地打电话告诉我,说她的居留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