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作者:老山文学      更新:2021-02-19 19:50      字数:4739
  老康也是说干就干,立刻把手头上带着的几本诗集像对待自己的独子一样,小心而麻利地放在了大胡子摊位的显要处。见着戴眼镜的走过来,猜定是文化人,他也忘了啥是面子,更不知道啥叫羞怯,扯着嗓子一通招呼:“快来看,快来瞧,新出版的《老康诗集》。老康其人,是阳春白雪,也是下里巴人哪!”
  经过这一通吆喝,虽然应者寥寥,也没卖出一本书去,但老康似乎找到了自我,骨子里的雄心壮志像枯木逢春一般,一点儿一点儿地在恢复,内心深处也重回了春天,充满了快慰、欣喜和生机。
  图书市场收市的时候,大胡子拉住了一把一脸喜悦的老康:“我说吗来着,你行嘛!”
  “试着来!我就不信没文化的主儿能干好的事儿,我就干不好!”
  大胡子见老康一副雄心勃勃的样子,嘴上和心里都笑开了花。他把一只大手伸到老康眼前,食指和拇指使劲撮着,粗糙的皮肤相磨,发出“沙沙”的声响,见老康始终是一副熟视无睹、若无其事的劲头,他终于开口说话了:“钱!您得先交五百块呀?”
  “钱?啥钱?”老康满脑子的计划经济,思维还在国有企业的供给体制上滑行,一时转不过闷儿来。
  “嘛玩意儿?横是您忘了每月一千块的摊儿费?”大胡子鼓起了眼珠子,眼仁足有康熙通宝那般大。
  “先交呀?”老康诧异了。
  “先交五百。两个星期后再交另外的五百!”大胡子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书已经开始卖了,感觉也找到了,不交钱连老康自己都觉乎着不在理。于是,他只好故作大方地从钱包里排出五张大票,一手把钱递与大胡子,一手赶紧把钱包塞进口袋里。他倒不是怕大胡子抢劫,而是他觉乎着丢人,因为,排出那五张大票之后,钱包里已经只剩下毛毛角角的小票与硬币了!他现在只有坐公共汽车回家的资本,连最便宜的出租车都打不起了。
  就在老康告别了大胡子,走出图书市场的大门时,他的衣角忽然被人拉了一下。扭头一瞧,却是在图书市场里早先遇到的那个上海老太太。
  “阿拉有事情要提醒侬的啦!”上海老太太一脸的神秘。
  老康诧异了:“您?要提醒我事儿?”
  “姓姚那大胡子把侬吹成大诗人了吗?”老太太诡秘地挤咕两下老眼。
  老康含糊着:“他?他是对我的诗还有我写诗的事儿很认同!”
  “他是骗侬的呀!他是让侬拿钞票出来的呀!”老太太急赤白脸地颠起脚尖,把嘴巴咬着老康的耳朵,说:“侬千万不要跟姓姚那大胡子拼摊的呀!”
  “为啥?”
  “侬应该晓得的呀,侬的诗集不会有销路的!拼摊,不是要把钞票白白扔给大胡子的呀!”善良写了上海老太太一脸。
  老康把对上海老太太的不肖挂在脸上,他对自己的诗集依然信心十足:“不会吧?”
  “大胡子一定把侬当成二五眼的呀!”老太太因为爱护诗人,竟有些发急,尖了老嗓,一针见血道:“大胡子刚来这里时,也是被一个坏小子骗着拼摊的,结果他的啥子《姚胡子诗集》一本没有卖出去,摊位费却交了上万块的呀!侬是诗人的啦,应该晓得的,从古到今,无利不起早、逢商必奸,这里都是奸商的呀!”
  老康一听,像是被人把几根冰棍直接塞进嘴里,心里立刻凉透了:“逢商必奸?这里都是奸商?难道我真是二五眼吗?”他含含糊糊地摇摇头,脸上让人分不出是春夏秋冬的那一季:“诗人也骗人?不应该呀!他不是要帮我实现人生价值吗?难道真是我错了?这个市场经济到底是咋回事儿,难道挣点儿钱,一定要当奸商不可吗?”
  八、石榴裙下的男行长
  在宁静而幽长的暮冬时节,依然通过意淫打发孤独的谭白虎,在星期日,在暖阳下,终于骑上了他的破自行车,准备再闯野鸭湖,再次去试他的手枪。
  上次独入野鸭湖,有如经历了一回最迷人的野游,使他忘却了猜测丢枪人可能抢银行的恐惧,获得了无限的身心欢娱。那情、那景,他此时依然难以忘怀,历历在目:
  野鸭湖的湖水是静悄悄的,没有一丝涟漪,却有一片海一样的蔚蓝;野鸭湖的薅草很高,几乎没人,金灿灿的反映着阳光的灿烂。
  谭白虎深一脚浅一脚地绕湖而行,走出几百米之后,就已经进入了人间仙境。他的周围除了湖水、薅草,就是蔚蓝的天。在野趣里,在纯净得发甜的空气中,他感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身心愉悦,那感觉恐怕只有想象着和自己心仪以久的美女龚梅在一起幽会可比。
  谭白虎摸出藏在怀里的手枪,像演电影一样,“哗啦”一声,故弄玄虚地卸下子弹,再“喀嚓”一下,煞有介事地以最快的速度推弹上堂,而后瞬间举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远方。他估摸着,那姿势保准儿是逼真而英武的。但是,他没有扣动板机,因为,他找不到射击的目标。于是,他又放下枪,再次重复卸弹、装弹、举枪的动作,继续临摹着他脑海里的英雄人物如临大敌时的情景。
  水边的薅草里冷不丁儿地像风一样轻盈地落下两只白身子、黑脖子、黑尾巴、红脑门儿的丹顶鹤。当然,谭白虎自己并不认识丹顶鹤,他还认为,这是谁家养的大鹅呢!因为,在他的眼里,这丹顶鹤除了长得秀气、修长一些,脑袋上多了一个红点之外,与他农村老家的大鹅没多大区别,而且那“呱呱”叫着的声音几乎与农村的家养大鹅一模一样。
  说时迟,那时快,谭白虎以他最快的速度推弹上堂,“蔌”地举枪,几乎没瞄准就扣动了板机。“砰!”一声巨响之后,两只丹顶鹤“扑楞楞”地飞跑了。枪响那一刻,由于他的手剧烈地抖动了,因此子弹不但没命中目标,而且根本不晓得飞到啥子地方、飞到啥子方向上去了!
  “狗日的!”谭白虎低声骂道。他参加民兵集训那阵儿,就不是一个好兵,本来就是一个十枪没一枪着靶的主儿。因此,第一枪不见踪影之后,恍惚间,他简直害怕自己开的枪,打中自己的脚了。
  现在的谭白虎,当然不晓得自打他上次放了这一枪之后,阮大头已经叮嘱门卫老马头儿加强了野鸭湖的看管,一般闲散人等已经难于再接近野鸭湖了。此时此刻,他依然轻车熟路地来到了野鸭湖的湖滨,依然驾轻就熟地把破自行车停靠在了至大投资公司的院墙上。当他正准备悄没声儿地溜进野鸭湖的时候,手机却响起来。
  “是小谭吗?”对面传来了任博雅的声音。
  “啥子事情?”谭白虎颇感扫兴,因为,任博雅的电话已经引来了不晓得在啥子地方躲藏着的老马头儿。那老马头儿个子不高,一脸的褶皱、一脸的沧桑。大概他已经猜出谭白虎要偷进野鸭湖的想法,一直远远的站在湖边,手搭凉棚,观察着谭白虎下一步的行动。
  “我立马儿就到速发银行的至大支行当行长了!新支行、一把手!”任博雅兴奋的声音里洋溢着踌躇满志。
  谭白虎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仿佛更不明白任博雅语言所表达的意思:“啥子?啥子?你到速发银行的至大支行当行长了?”
  “有啥大惊小怪吗?”任博雅明显带着几分不屑。
  “你在分行里混着不是挺好吗?甭拉存款,钱又不少拿!”
  “俗!你忒俗!”任博雅一派居高临下的腔调,“我问你,人活着为了啥?”
  谭白虎其实还真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为啥子?为了活着呗!”
  “狗屁!”任博雅一针见血地笑骂道,“你咋知道从小保安往小职员上蹦达?你咋怕拉不来存款而下岗?”
  谭白虎对自己的行为倒是挺明白的:“不就是为了活得舒服一丁点儿,自个儿也能娶一个心满意足的媳妇儿嘛!”
  “这岂不得了!”任博雅拿出了雅劲儿,“这就是你的自我实现!我当然也要证明我自个儿是有本事的主儿!”
  谭白虎冷不丁儿地瞧见远处老马头儿的身边又多了一个人,而且那人似乎有一点儿面熟。他很年轻,个子不高,瘦瘦的,嘴仿佛显得很大,只是远远的,瞧不太清楚。
  任博雅热情地话语又传回来:“老弟,愿不愿和我一起干?我给你弄个部门副经理干干!今后,你也是副科级,可以牛B一下啦!”
  谭白虎当然也愿意作官,但是,他又凭啥子弃才把自己从保安员提拔为客户经理的美女行长而去呢?如果每天看不到了美女行长的音容笑貌,他谭白虎简直就想象不出高强度的拉存款工作还有啥子乐趣!
  “可我……手头……没有存款呀!”谭白虎以自己最不足为外人道的短处来婉拒任博雅。
  任博雅见谭白虎如此实在,不禁笑了:“没存款不怕,我有路子拉存款,你跑腿就成了!”
  谭白虎托任博雅拉存款那次,任博雅的表现无非只是介绍了一个齐美丽,而齐美丽也无非只给自己介绍了一个云山雾罩的阮大头,除了在天上人间开了一回洋荤,弄得自己到现在为止,还没拉来一分钱存款哩!他任博雅咋会几日不见就冷不丁儿地成了有路子四处找来存款的齐天大圣呢?谭白虎将信将疑地问:“你有拉存款的路子?那为啥子不早给我介绍一点儿?”
  任博雅语塞了片刻,而后支吾道:“这世界变化得倍儿快嘛!我现在行市涨了!路子又冷不丁儿地打通了,开始野啦!”
  谭白虎一针见血地追问:“你行市涨到啥子程度了?你到底能拉来多少现实存款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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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博雅脱口而出:“保险总公司两个亿,还有……”任博雅感觉不对劲儿,急忙改口,“你这是招聘我哪!你琢磨着呀,如果我弄不来几个亿的存款,速发银行的马行长咋会让我当个支行的行长嘛!他可是个地地道道、不折不扣的金融商人!奸着哪!!”
  听任博雅这样一说,谭白虎虽然怨恨任博雅当初给自己帮忙时明摆着是留了一手,但是,也开始艳羡,甚至嫉妒他这个娶了一个既有本事,又有裙带关系老婆的老乡了。他开始动心了:“我真能当副科长?”
  “我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如果你不跟我走,以后我就不能罩着(注:地方话,意为:照顾)你,你只有在那个美女行长身后屁颠儿屁颠儿地跟到底啦!”
  “可我只是个没名儿学校的大专生呀!”谭白虎继续迟疑着。
  “你?大专生?”任博雅冷不丁儿地哈哈大笑起来,“我踅摸你的第二个原因就是你的学历问题!你这个大专文凭是咋样弄来的?”
  谭白虎立刻涨粗了脖子、羞红了脸:他跟老乡也不能如实交待自己买假文凭的事实呀!于是,他毅然决然地一口咬定:“我自费学的!”
  任博雅又笑了,而后讥讽道:“只自费了五百块钱学费,没几天就毕业了吧?”
  “不是几天,不是……”
  “你妈可跟我都这么夸你好几遍了!可她老人家却不想想,天底下哪儿来的这种好事儿?”
  谭白虎见任博雅似乎晓得了自己的底细,尴尬的同时,顿感诧异,因为这个文凭,除了他向自己的老妈吹嘘过:“只花五百块钱学费,几天就毕业了”的事情,再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这么瞧着,真是老娘跟任博雅揭了自己的老底!
  任博雅见谭白虎支支吾吾一直不开口,才不再嬉笑,一本正经地说:“我也想这么‘学’一个,可我不要大专的,要本科,而且要有学士学位!”
  谭白虎听任博雅这样一说,自己涨粗了的脖子才细下来,羞红了的脸也不红了,忍不住也笑了:“您都是行长了,咋还要这假东西!”
  任博雅认真起来:“越是行长越得弄个学历,要不咋到中央银行报高管?不够资格不是!?唉,我到现在为止,才只有一个高中文凭哪!”
  谭白虎更乐了,他从任博雅的自卑言语里找到了自己的自尊:“可这种假文凭被人家查出来,麻烦就大啦!”
  任博雅信心十足:“这点我能把握住!马行长瞧中的是存款,是能拉来存款的路子!他对我的学历是高中还是本科才没兴趣哪!”
  远处的老马头儿见谭白虎站在公司的大门旁迟迟不动窝,便远远地喊:“这湖封了,不让进去!”
  谭白虎听老马头儿如此叫喊,又见老马头儿一副不见自己离开就不罢休的德行样儿,晓得自己今天的试枪计划泡汤了。他只好一边和任博雅打着电话,一边悻悻地推起了破自行车。他对任博雅说:“这事儿可是一准儿要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呀!”
  任博雅急不可耐地应承:“为了共同的利益我们走到一起来了,我咋会说这些?!”
  于是,谭白虎把没有支架的破自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