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作者:
冷夏 更新:2021-02-19 19:13 字数:4795
温西月接过饭盒,说道:“谢谢。”她稍稍在纪卓珩脸上逡巡了下,把要还钱的那句话咽了回去。
“不客气。”纪卓珩淡淡地回了一句,脸上并没有什么不自在的表情,收回手,将双手放进了衣兜里,转身往外走。
其实从温西月那一瞬间的犹豫,纪卓珩已大概猜到温西月的心思,所以出了食堂之后,两个人又回复到了之前那种无话可说的状态。
进了门诊大厅,纪卓珩独自往楼上办公室去了,温西月在他挺直的背影上停了几秒,看着手中的饭盒走了些别的心思。她有些担心,冯善尧回来是不是意味着她要重新面对那件事,以及因此给温灿带来的伤害?
照顾完温灿,温西月回办公室路上特意去了趟监护室,那个病人还没醒过来,里面有护士在看护。邱玉珍守在外面,哭得眼睛又红又肿。
邱玉珍看见温西月,擦了把眼泪,起身走到她面前,说道:“我男人还能醒过来吗?医生说,他要再这么烧下去就彻底没希望了。他要是走了,我们家就完了,我的两个孩子也就没依靠了。”
邱玉珍越说越难受,在监护室外哀哀恸哭。温西月不忍心再看她哭下去,转身想走,却看见冯善尧跟潘育站在过道里看着她们。
身后是邱玉珍的哭诉,眼前是冯善尧和潘育淡漠的眼神,温西月顿时陷入了窘境。因为自责她狠不下心直接走开,可面对他们的冷眼旁观,心痛的同时又觉得讽刺,偏偏是他们两个看到。
“温医生,你们那个陈主任呢,为啥他都不过来给我男人看病,这病不是他误诊的吗?”邱玉珍转到温西月面前,肿着一双眼睛看她,问道,“温医生,你天天给我男人做检查,就没发现是误诊吗,你为啥不提醒你们主任?”
温西月知道难辞其咎,她是提醒过,陈为民没听她的,可到了这会儿说这些除了推卸自己的责任还有什么用。何况冯善尧还在这,他大概不能容忍她推卸责任,否则也不会冷漠的看着她。
温西月避开与冯善尧对视的视线,收紧了手心,空荡的走廊里全是邱玉珍的哀戚的哭声。温西月有口难言,耳膜突突地跳,更不想去看对面两个人的脸色。干脆不说话,任凭邱玉珍责问。
潘育带着犹疑看向冯善尧,他脸上的那份淡漠让她稍稍安了心。然后走过去拉开了邱玉珍,劝道:“你丈夫的病情还在观察当中,你这么哭会影响到其他病人。要是再哭下去,护士不会让你留在这的。”
邱玉珍性格软弱胆小,潘育稍稍强硬一句她就不敢再哭了,唯唯诺诺地看了她们两个一眼便走开了。
潘育打量了温西月的神色,尴尬地动了动嘴唇,见温西月不说话扭头看了冯善尧一眼。
温西月意外之余抬头看过去,潘育抿着唇,还是那么小心翼翼,只要冯善尧在场,无论做什么都会事先征求他的意见,然后把三个人都照顾到。在这一点,她永远比不上潘育。
冯善尧曾经说过,“温西月,如果你能有潘育十分之一的娇柔,会比现在好很多。你这人,太过游离自尊。”
可冯善尧是知道她为什么会游离,会自尊的。潘育跟他青梅竹马,而她却是在高中才认识他,在她之前他们形影不离,在她之后三个人同进同出,冯善尧给她的同样会给潘育一份。她不想去计较,却也没办法衡量,她们两个孰轻孰重。潘育父母都是卫生局的公职人员,他的父亲是医院的主任,母亲是名校教师,而她的父母只是县城的普通工人,生活环境不同接触的东西也不一样,他的那些兴趣爱好在她看来既没时间也没金钱。尤其,他们两个都以优异的成绩进了重点高中,而她,却是父母拿出积蓄送进去的。
这样一对比,温西月就知道,自己除了自尊没有一点比他们强。
读书对那个时候的温西月来说,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成绩很一般。以至于成为后来大学里的学霸,完全是因为冯善尧教会她‘学习’。高中时,为了跟冯善尧在一起时不显得那么挫,她只能拼命学,因为除了成绩她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提高,其他方面她都不行。大学时,冯善尧已经不要她了,为了以后的生活,她更得拼命学。
所以说,即便现在她跟冯善尧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冯善尧还是教会了她很重要的事,学习已经成为她后来的安身立命之本。
潘育躲过温西月的眼神,咬了咬唇,很小心地问道:“西月,你没事吧?”
“没事,谢谢。”温西月说话时一直看着潘育,她不明白,潘育为什么不敢看她。她真有这么恐怖?
“你,你们……单独聊聊吧,我……”
“不用了,”温西月平声打断紧张的潘育,不冷不热地说道,“我还有事,就是过来看看。”
温西月话音一出,冯善尧脸色顿时黑了下去,脸色僵硬,连拳头都握紧了。温西月径直从他身边走过,根本没看他。十年前冯善尧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那个时候温西月就知道,以后她跟冯善尧都不会有话可说,尽管冯善尧有理由抛弃她。可他的决绝,比那件事更伤害她。
像刚才,冯善尧依然不会站出来为她说话。
冯善尧看向守在窗外的邱玉珍,病人现在就是在耗时候,醒来已几乎不可能。照她平时的表现来看,一定不能接受病人去世的消息。想到这,冯善尧神情更阴沉了下去,转身跟了过去。
潘育在身后叫了他一声,只是冯善尧几步就不见人影了,而潘育的一颗心瞬时沉了下去。
温西月转过走廊,听到后面有快步走过来的声音,她听出是冯善尧的声音,脚下加快脚步,只是没有冯善尧快。
冯善尧看着前面绷得紧直的背影越走越快,心中积郁,上前几步奋力拽住了她。
温西月心情很糟,被冯善尧一拽积聚起的情绪险些化成泪掉下来,她使劲忍着,可还是红了眼圈。
冯善尧也有些意外,温西月向来都把情绪隐藏的很好,以前闹别扭也是,从来不说。看她红了眼圈,冯善尧心里的郁气消退了些,攥着她的手腕,目不错珠地盯着她,像是有些情绪要迸出来。
温西月负气地抽出自己的手腕,转过身,躲过了冯善尧的眼神,用力将眼中的湿气逼回去,木着表情提步往前走。
冯善尧跟了过去,一言不发地跟着温西月。有路过的医生护士,都奇怪地朝他们看。
冯善尧不由分说拉过温西月将她用力拖进了安全通道的楼梯间里。温西月未及反抗,就被冯善尧攥着双手推到了墙壁上。冯善尧那双漆黑的深眸定定锁住温西月的脸,在她反抗时用力制止了她。
温西月不是冯善尧的对手,最后只能气不过地冷眼望着他。
安静下来的温西月情绪冷淡,冯善尧望着那双冰冷的眼睛,心中的情绪慢慢纠结,堆积了十年,见到她时已经分不清是爱还是恨。可温西月的冷清和平静几乎让他崩溃。他看着眼前这个冷面冷心的女人,几乎恨恨地问,“温西月,告诉我,这十年你是怎么过的?”
温西月露出些许不可思议的神情,冯善尧竟然会恨她?当年那件事后她尚且不知道恨谁,他一走了之后竟然还会恨她?他不会是想告诉她,这十年他有多痛苦吧?温西月把眼神从冯善尧痛苦的脸上挪开,一字一字的慢语道:“一天一天过的。”
温西月说完扬起垂下的眼睫,视线又重新落到冯善尧的脸上,不意外地看到他骤然失色的神情和瞬间变得僵硬的下巴。
冯善尧像是嗤笑了一声,有些自嘲地说道:“结婚了,还生了孩子?”
温西月手心一震,不自然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怕他看到温灿。推开他,镇定了下情绪,不紧不慢地说道:“冯善尧,我跟你早就无话可说,以后,除了工作,我们还是装不认识的好。”温西月带着好自为之的语气,说完话去推门。
手刚碰到门把手,冯善尧清冷低沉的声音又从她背后响起,带着隐约的颤抖和压抑。“温西月,你是我见过的最狠的女人。”
温西月手指僵了僵,没回头,嘴角轻轻动了动,带着温和的声音说道:“你身边一直都有一个不狠的女人,恭喜你,你订婚那天我没带着礼物就没上前相认。我想,在这见到我,你大概也在后悔莫及。我是一个你们避之不及的人,以后还是各走各的,互不相识。”
温西月没再停留,直接推开门走了出去。
冯善尧站在空荡的楼梯间,耳边还回荡着刚才温西月的话,他不禁冷笑,温西月说话从来都温温的,可说出的话却总让人冷得想发抖。她竟然还参加了他的订婚典礼,他想不出,温西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温西月从楼梯间出来,几乎一刻不停地去楼下给温灿办了出院手续,然后又去病房打算带温灿回家。她知道,自己从来不曾害怕别人的眼光是因为没人知道她的过去,可现在,知道的人回来了,她可以再次去承受一遍,却不能让温灿受到伤害。
只是,等她赶去病房,才发现温灿根本不在病房。
纪卓珩买了两份荤素搭配的套餐,冯善尧经过窗口,看见套餐里有份烧茄子,冯善尧皱了下眉心又僵硬的迈步走开,这个世界什么都会变,包括人的饮食习惯。
温西月揉了揉脸上睡觉压出来的红印,见纪卓珩回来,笑道:“走了一路都没看到。”
纪卓珩觉得温西月今天不像平时那般静默寡言,回问了句,“昨晚没睡好?”
“孩子又发烧了。”
听说她孩子生病住院已经是好几天以前的事,到现在还没好,纪卓珩不禁问道:“什么原因,严重吗?”
“不严重,食物过敏。”温西月停了下,又说道,“以前也有过敏发烧,但都是两三天就好了,不知道这次为什么会这么多天。”
温西月脸上露出担忧,纪卓珩抬头看了她一眼,看到她每天进出很忙,还要抽出时间去照看孩子,却从未见过孩子父亲,便问了出来,“孩子父亲呢?”
温西月停下手中的筷子,惊讶地看向纪卓珩,见他一脸平常地看着自己,温西月无声地动了动嘴角,然后低声笑道:“原来纪医生还不知道我是未婚生育。”
这回是纪卓珩惊讶,可看着平静如常的温西月他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歉意,只说道:“对不起。”
温西月除了从纪卓珩的眼中看到了最开始的惊讶和此时的歉意后,别的什么也没看到,温西月想到那天和方娟聊天时说起的‘深藏不露’四个字,用来形容纪卓珩不知是否完全恰当,至少,除了技术堪当之外,其他方面,纪卓珩是真的从来都不露。
“没什么对不起的,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时间长了你总会知道的。”
温西月平常聊天似的说着这些话,随后看着静默不语的纪卓珩,又说道:“我女儿今年九岁。”
温西月说这话不怀什么目的,因为她刚才说过,时间长了别人什么都会知道,所以她说出来也没什么。
提起温灿,温西月唇边又带了浅浅的笑意,纪卓珩一双深眸定定地望着对面的人。其实温西月刚才的话确实能激起别人更大的惊讶,但纪卓珩却没反应,他只是望着温西月,确切地说是望着她唇边的笑意,跟那天看她给孩子打电话时的笑容一样,纯净又真实。
纪卓珩始终没反应,温西月突然笑了,说道:“希望不会影响你吃饭的心情,你先问了我才说的。”
温西月低头继续吃饭,过了好一会儿,以为纪卓珩会这么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却听他说道:“挺好的,至少你没有因此不高兴。”
他声音淡淡的,跟平常说话时的情绪一样,不是冷嘲热讽,也没有因为想弥补抱歉而假意敷衍或是带着些讨好,如果是那样的话,温西月真觉得自己是在乞讨可怜了。这样不轻不重的认知,对她来说刚刚好。
温西月含着浅浅的笑意吃完了饭,‘单身母亲’,‘未婚生育’甚至‘早恋’,这些词汇在如今的社会即便用公正客观的口吻来叙述,也总让人觉得是带着一种贬义甚至歧视的心态在看待这群人,因为他们被称为特殊群体。
身为特殊群体中的一员,温西月体会过其中的辛酸苦辣和不为人知的痛苦,但更难的不是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