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摄氏0度      更新:2021-02-17 01:18      字数:4719
  他身当此际,忽觉丹田内不住地震跳,虽是惊极骇极,反觉斗志愈高,陡奔那千夫长扑来。脚下竟不藏丝毫变化,只抡刀照头猛劈。那千夫长见这一刀虽狠,身法却僵了,甚易拆解,微抬头看着那刀,居然拿肉掌拍向刀身,另一手疾抓尚瑞生胸口。尚瑞生眼见那千夫长两手拍刀、拿胸,都被占住了,猛自后腰间拨出那把藏刀来,死命前冲,刀尖直逼对方软肋。那千夫长一惊之下,抓胸的手忙改了方向,擒向他手腕。这一下变招奇快,大擒拿手的功力又深,万无抓不到之理。孰料那刀身上似有股极冷厉的寒气,千夫长的手冷不丁地停了停。只此刹那,尚瑞生已撞入其怀,那藏刀直捅了进去,牛骨甲竟如豆腐一般,毫不顶事。千夫长登时大叫翻倒。
  他连杀两人,虽是惊险万分,实则仅片刻间事,但十几个蒙古兵已冲了进来,外面大伙人团团围住,呼声震天。尚瑞生杀了几个首脑,心愿已足,忙拾起地上弯刀,想再拼它几个。忽听得头上有人叫道:“小师父好胆色!请借宝器一用!”尚瑞生一惊抬头,匆忙间已看清帐顶上吊着二人,都用牛筋捆住手脚,适才斗得没一丝空闲,竟不曾瞅见。只听另一人在头顶大叫道:“快放我兄弟下来!一起杀鞑子逃命!”尚瑞生躲过数片刀光,双刀齐用,登时把四五个蒙古兵马刀削断。众人大惊,向后稍退。尚瑞生乘机纵起,把头顶二人吊绳削断。三人一齐落下来。一黑脸汉子一面乱滚,一面大叫道:“小师父,快把铁板踢开!”
  尚瑞生一连杀了三个蒙古兵,把众人略逼开几步,一脚踢向地上的铁板。不料那铁板甚厚,哪踢得动?稍一分神,后背已中了一刀,登时热血长流。那二人滚个不停,都似血人一般,眼看着慢了下来。尚瑞生见状,拼着再受几刀,俯下身去抬铁板。用力之下,两口刀划在背上,一刀割破右耳,呼地掠过。他连中数刀,突然不知哪来的力气,暴吼一声,猛将那铁板掀翻。地沟里柴禾烧得正旺,铁板一掀,火苗子呼地升起好几尺高,带着飞灰火星,众人都向后跃。
  尚瑞生手烫得焦糊,几处刀伤更痛得钻心,陡觉气力大减,眼冒金星。忽听地上两人哇哇大叫,显是又受了伤,竟同时向地沟里滚去。尚瑞生陡生悲壮之意,又杀了两个蒙古兵。那二人滚进地沟,直烧得浑身冒烟,嗤嗤作响,气味焦臭。万幸那地沟挖得深,众蒙古兵乱刀齐下,却捅不到。
  尚瑞生又杀一人,只觉两膀酸麻,刀也握不牢,眼见身周物影模糊,蒙古兵仍冲进来,不由仰天笑道:“尚某虽死无恨了!”腕子一转利器,便要自刎。突听帐外众蒙古兵乱叫起来,帐内十几个蒙古兵,也都缓下刀来,失惊向外望去。尚瑞生见外面火光愈亮,似有十多个毡帐着起火来,跟着外面的人散去大半,都大叫着向四下跑去。正这时,猛见地沟里跳出两个火人来,在地上急滚不停,压灭了一身的火苗,跳起时都是淌油出泡,烧得几乎赤条条的,但手足上牛筋都没了。
  只听那胖子怪叫道:“二哥,外面定是兄弟们来了!快冲出去!”说着将一蒙古兵击倒在地,顺手夺下马刀,眨眼间劈了好几个。另一人武功似乎更强,踢起一把刀绰在手上,四下劈砍时,竟看不见刀影,只觉白光耀目,帐内如洒了一场瑞雪,众蒙古兵纷纷倒地。
  那胖子率先奔出。尚瑞生紧跟出来,只见外面火光冲天,人喊马叫,不可开交。那二人敌不住上百个蒙古兵围攻,身上都中了几刀,形势险极。尚瑞生又添勇气,两把刀劈砍剁刺,又杀了两人。蓦见七八条黑影疾纵过来,都似箭打地一般,一下子把人群冲乱。只听一人大呼道:“莲首!你在里面吗?”圈子里那黑脸汉子笑道:“还没死哪,肉都烤熟了!”来的几人大喜之下,各露疯魔之态,拼死冲了进来。
  那胖子叫道:“别都进来,冲不出去了!”说话间,又有几条黑影奔来,后面蒙古兵都骑在马上,旋风般追赶。那黑脸汉子喝道:“都跟我来!”忽跳回帐内,纵上那千夫长的座位,凌空一刀,把座后毡帐劈开一条大缝,猛钻了出去。此时毡帐后面也有不少蒙古兵围着,但不防十几人突然钻出,刀又使得狠,登时伤了几个,稍乱阵脚。十几人势如疯虎,劈砍夺路,仗着一股狠劲,竟有六七人冲出圈去。
  尚瑞生脚快,冲将出来,只是逃奔。那胖子却看得清楚,眼见东西南三面各围了几个大圈子,显是来的弟兄正在里面苦斗,忙叫道:“往北跑!那几面都不是路!”尚瑞生听了,急向北折。
  几人如惊猿脱兔,没命价奔逃,突见迎面乱矢齐飞,势极强劲,早射倒了几个,尚瑞生不住闪避,朝土塬边奔过来。箭声呼啸中,尚瑞生捡起一具尸体不住挥舞,只听箭矢入肉之声不绝,隔着一具尸体,犹能感觉到震动,十几个蒙古兵打马欲拦。尚瑞生丢掉尸体,舞着藏刀狂扎乱刺,抽冷子蹿出来,猛向沟中跳去。落下处积雪虽厚,仍跌得七荤八素,强提气撑起来,踏雪飞奔。只听身后箭声呼啸,后背突然如受重拳,滚了几滚,箭杆折了,情急也不敢拔箭头,吐着血沫又逃。倏闻后面踩雪之声,两个人影追上来,皆衣片飘飞,形如赤裸。
  此时蒙古兵绕坡下了沟,却都骑在马上。蒙人最忌弃马,虽知沟底难行,仍强骑着追来。尚瑞生来时在沟里走过,知何处雪深雪浅,仗着人快马慢,尽捡积雪深处下脚。那二人只在后面跟随。
  奔了一程,后面追声渐远,却愈奔得疾了。三人皆知一出沟马就快,仍未必能逃掉。好在天冷伤口凝了,不致失血太多,否则早撑不住。
  不一刻,三人奔到一处陡立的大石岩上,放眼瞧去,只见前面十几步远,已是深渊险壑,哪还有路可行?那二人急回头时,鞑子们已上了不远处的陡坡,脸上不由变色,各摆刀式,便要回身。忽听尚瑞生道:“这清溪涧虽高,下面必积了厚雪,跳下去或可不死。鞑子们若要寻到涧底,最少须两个时辰,大雪早盖了足迹。这就跳吧!”那二人听了,都向下探望。此时雪下得愈大,地上微泛白光,但涧底却黑黢黢的,什么也瞅不见。
  尚瑞生道:“涧壁上结了冰,顺着冰面往下滑!”那黑脸汉子一笑点头,握了握他手道:“要死了算没缘分,不死咱就是兄弟了!”松手走到尽头处,半点也不迟疑,贴涧壁滑了下去。那胖子急向下窥,过了半晌,涧底连落物的声音也听不到,一颗心猛地悬起。尚瑞生定心吸一口气,也放胆跳下来。
  这清溪涧本是个大水涧,未冰冻时水势湍急,上了冻后,涧壁上仍是水下冲的形状,留有极陡的一个小坡度。尚瑞生一经跳落,忙张开双臂,死贴向冰面。虽是如此,身子也一点收不住,但觉两耳生风,如自云端坠落,将落地时,手足肩背猛一撑壁,身子打横扑出去。饶是如此,胸与头却似撞在铁板上,巨震之下,登时吐血昏迷。
  待到醒转,只觉身子在动,有两只手拽着他,向涧壁疾靠过来。头上飞矢射落,鞑子兵在涧上呼喊之声隐隐传来。只见那黑脸汉子坐在一旁,正不住地大口喘气;那胖子摔得更狠,此时犹未醒转。
  过了一会儿,涧上再无声息。二人知道仍未脱险,那黑脸汉子背了同伙,一手搀了尚瑞生,艰难向北行去。
  走了一程,那胖子低哼两声,醒了过来,眼见自己被人背着,费力说道:“二哥,你放我下来,歇一歇吧。”那黑脸汉子放下他,已累得精疲力尽,摇晃着坐倒,气也喘不匀了。那胖子坐了一时,忽而放声大哭:“那六十几个弟兄都完了!是我叫娘儿们迷了心,把他们害了!那堡子里的娘儿们真是害人精!刚才都在帐里光了屁股受罪,我看着还不解气哪!”
  尚瑞生闻言,一股火腾地蹿起,不顾力竭,握刀向那胖子扑来。那胖子一声怪叫,竟不知躲闪。突见那黑脸汉子一刀挡来,疲极之下,两把刀都拿捏不住,掉在地上。那黑脸汉子诧然道:“兄……小师父,这是何故?”
  尚瑞生怒目瞪视二人,脸色铁青。那黑脸汉子笑道:“小师父逼身的法门很是厉害,是兖州府南关外石家冈子的功夫,我们佩服得紧!不过以一敌二,小师父没准儿落败,这糊涂架还是别打了。”
  尚瑞生却无惧意,昂起头道:“鞑子人倒多,我怕了么?你们在堡子里胡作非为,都该吃刀!”那胖子听他说得狠,也不哭了,吊起眼道:“娘儿们谁玩不是玩,干你鸟事!”尚瑞生气得几欲喷血,终是无力站起。那黑脸汉子细瞧之下,忽见他头皮破了几处,头发显是新刮的,一愣之间,猛醒道:“莫非你是那堡子里的好汉!”大为动容,忽跪倒在地道,“有如此义烈的人物,那堡子真不是一般去处了!我兄弟这条命都是你救的,既在豪杰之乡造了孽,杀剐全凭尊意。陈九成也是一条汉子,大节义处可决不含糊!”又喝那胖子跪倒,双双伏罪,并不仗势欺心。
  尚瑞生见状,倒是大感意外。想到若无此二人,自己也是万死难逃,实可说彼此拯救,且其人行虽可恼,亦无必死之罪,不由得怒火渐熄。
  那黑脸汉子起身走过来,把藏刀抵在自家胸口,说道:“陈某敬佩你的胆量。刚才没被鞑子杀了,那是老天给我留了张脸皮,能死在义士之手,虽死何憾!”尚瑞生料不到他竟会如此,豪杰之气本易相感,松刀柄只一推,把他推坐在地,长叹一声,摇头便走。
  尚瑞生走出里余,眼望四野雪落,他原本只是个行商,借刀杀鞑子时已存了必死之心,后事从未想过,这时倒茫然起来。思忖了半晌,只有先出关去,外地尚有几个朋友可托,遂向北行去。
  二。豪杰多难
  尚瑞生一路北走,直行到北斗初横,感觉像是到了雄王镇的地界。
  进了镇子,不觉鸡鸣破晓。只见街头并无几人,老早起来的,都是本小利薄的小吃摊子。他原想横心夺些钱粮,但见摊主们都是穷人苦相,又觉不忍。转了好几条街,居然面愧心羞,没了主张。
  正犹豫时,忽听西街口有人笑道:“师父真是大肚罗汉!这馍吃了十几个也不饱,寺里边如何养得下?要是出门行脚化斋,更要顿顿挨饿了!”一个洪亮的声音道:“我早起饿得发慌,才先来吃了,一会儿还要来几个!”
  尚瑞生循声望去,只见西街口拐角处摆了个食摊,一高大僧人坐在摊前,吃得满头冒汗。摊主是个矮瘦汉子,一面舀汤端上来,一面笑道:“师父说还要来几个人,我这馍怕不够了。”那僧人心知摊主是怕吃了不给钱,一手往嘴里塞馍,一手却取出一块碎银,足有三四两,随手仍在桌上。
  尚瑞生一见心跳,不由走过来,只盯着银子看。那摊主见他光头破袄,遍体血迹,顿生疑心,便要把银子拿起。尚瑞生本在犹豫,见状反而意决:“我如今僧头血衣,哪个不疑?正巧此僧衣银俱在,实乃天助!”趁那高大僧人不备,猛抓起一个粗瓷碗,照他光头上砸来。孰料一砸便空,灰影一闪不见,瓷碗失手落地,瓷片飞溅。他一惊之下,急忙转身,不期对方已在身后,仍坐在长条凳上,端着汤在喝。尚瑞生陡然逼上一步,便要把他掼在当街。可惜身子不灵便,脚下慢了许多,倏觉右臂被一只大手攥住,狼咬般痛,身子一歪,便向长凳上坐来。
  高大僧人几乎与他贴了肩,忽失声叫道:“你身上有伤!”不觉松开手来。尚瑞生虚汗直冒,失惊不能开口。那高大僧人看清对方的光头,不禁笑道:“师兄怎地当街行凶?莫非失了盘缠,见财起意?”尚瑞生脸上挂不住羞愧,顺嘴胡应道:“确……确是遭了劫,又落了一身的伤。”
  高大僧人道:“师兄在何处坐禅?”尚瑞生道:“自小在法门寺剃度,度牒这次也弄丢了。”那高大僧人笑道:“既是这般,银子只管拿去。不知师兄要去哪儿?若不够还可相送。”
  尚瑞生见他毫不起疑,反不肯接了,道声谢起身便要离去。那高大僧人却是极热的心肠,忙拉住他道:“佛门都是一家,师兄若不收这银子,不妨一路走,反正我们也要出关。但不知师兄落脚处在哪里?”尚瑞生只想脱身,说道:“想去少林落脚,讨教些禅宗的法门。”他知道出了潼关,大寺院离得稍近的,只有洛阳白马、嵩山少林,便即随口说来。
  高大僧人听了,竟拍掌笑道:“小僧便是少林寺的和尚,法号唤做法胜,师兄说巧不巧?”尚瑞生一听色变,心知世间断无此等巧事,想到自家伤后行得缓慢,官府或许便在此处拦截,不由惊而后定,急向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