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没事找事      更新:2021-02-19 18:00      字数:4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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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起科突然冲到对面不远的那个高包上,向着空旷的大荒原,仰起脖子长长地吼叫了一声,不一会儿,傍晚那青紫色的天空深处便响起多次母狼的嗥叫声来回应他。又过了不一会儿,远远近近便出现了一大群饱经沧桑、毛色灰暗、步履矫健而又稳当有力的母狼,四处闪起一片发着绿光的眼珠子,突破黑幕的遮蔽,向这儿急速地包抄过来……多年来,冈古拉的人一直是这么言传的,而且他们从来也没怀疑过自己这种言传的真实性。
  他们说:当年在黑杨树下曾经呵护过韩起科的那群母狼,一直没有忘记过自己的这个“孩子”。她们是不会允应谁来伤害自己的这个“孩子”的。任何时候,只要韩起科发出求助,离得再远,它们也会跑来保护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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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耶?不信耶?你当然可以自由选择。但是,韩起科这狗屁孩子只穿一件那么薄的旧灰呢大衣,里头顶多也就穿件旧衬衣,一件旧毛线背心,连个手套皮帽都不用,也没见他使过什么围脖,整天还敞着胸怀,就能在冈古拉零下二三十摄氏度的冬日里撒欢儿,你说,他是谁的孩子,他是喝什么奶长大的?
  当时,老兵们既不敢走,又不敢留,只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能让他们的家属先回大地窖去。因为她们中的许多人,实在冻得已经受不了了。据说就连这点要求,当时也没得到韩起科的同意。就这样,双方一直僵持到后半夜,一直到那个老兵娃子不得不“承认”自己说了这个“搞”字,承认自己“恶意攻击了农场党委的主要领导”,韩起科才把他们放了。据说,一回去,半数以上的家属都病倒了,这场高烧持续折磨了她们整整一个星期。第二天一早,高福海又派韩起科和小分队的人来,把那个老兵娃子带走了,说是要进一步“审查”他的这些“政治性言论”。实际上对这个老兵毅然决然地采取了“隔离审查”的措施。这一下子,事情就白热化了。所有老兵和他们的家属都拒绝上工,要求立即“释放”他们的战友,并强烈要求上头派人来调查处理此事。(包括小分队队长韩起科“带头打人”一事。)他们要求高福海派车送他们的代表去省城汇报。高福海当然不会同意。他们要求使用场部的外线电话,直接给部队的首长汇报,高福海更不同意了。逼得他们没办法,于是,发生了所谓“冲击场部”和“冲击高场长办公室”的特大事件……事件发生的当天晚上,高福海就把他们转移走了。转移到哪儿,谁也不知道。即便在小分队里,似乎也只有韩起科自己知道。
  断定他们在搞“恶意攻击”
  “那各位为什么一开始要说‘冈古拉其实根本就没发生什么退伍军人事件’,还说‘这一切都是高福海自己制造出来的’?”听他们讲完,我这么问道。
  “我们说莫发生啥事件呢,那意思嘛是说过程中莫出啥特别了不得底事。比如说,莫死人嘛,也莫流血嘛,更莫发生啥人员失踪之类底事嘛。假如高场长不故意往外声张,这事儿不也就像以往许多类似的事一样,蔫不唧悄没声地就这么过去了……”两位股长中的一位解释道。
  “那……我就更搞不明白了,高场长他干吗要故意往外声张这事儿?这不是跟他自个儿过不去?!他干吗呢?”我问。
  “这也正是我们几个发着愁底事咧。”李副场长叹道。
  “高场长他……他……看起来的确有些不正常了咧。”另一位股长压低了声音,神色还多少有些紧张地说道。
  “不正常?啥不正常?”我赶紧问。
  那几位都不作声了。
  “这……”“圣徒”犹豫着向在座的其他几位看了看,似乎在征询他们的意见似的。回答这个问题显然有一定的难度。最后,他把目光停留在朱副场长身上,并跟他交换了一下眼色。
  那意思好像是在说,“回答这个问题,非您莫属了。”而朱似乎也看懂了他这个眼色里所包含的这层意思,又去慎重地用眼神征询了一下其他几位的意见。那几位似乎也一致同意由朱来回答这个问题。这个朱副场长也曾是个好生了得的角色,脑袋瓜子嘴巴子还不是一般地行。三十岁刚出点儿头,就成了国家级某个歌舞团的总团团长,据说那会儿就已经是十三级高干了。后来他反复“乱搞男女关系”,反复受处分。怎么也改不了这毛病。妻子女儿因此都离开了他,职务也一路被抹,行政级别从十三级一直降到二十二级,人也从北京被贬到哈拉努里镇文化站来当了个普通干事。就这样,见了女人,还搞。他说他忍不住。最后他承认自己“有病”。最后,上头没法子想了,下决心要开除他干部队伍。这时,高福海“趁机”把他“捞”了过去,放在自己身边,用得还挺顺手,打报告要提拔他当副场长。上头当然压着不批。你不批,是吧?嗨,我就这么用了。老爷子居然就在全场干部大会上宣布,朱某人“参加场领导班子工作”,行使“副场长”职权。省农场管理总局的局长和党委书记亲自找他谈话。他矢口否认做过这样的宣布。总局的书记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老高啊,干部的使用和任免是个原则性组织性都非常强的问题。你也是个老同志了。在这一点上,我想用不着我们对你再说什么了。朱的事情,要是真的没宣布过,那就算了。要是宣布过,还是应该妥善处理的为好。”高福海忙点点头,应道:“是。是。我肯定把这档子事妥善处理了。肯定。肯定。”但回到冈古拉,却一切照旧,依然让朱“行使”副场长职权,“参加”场领导班子工作,只是告诉场机关的大小干部们,暂且别管朱叫“副场长”。以后,他每年都向上打一个报告,向总局领导描述朱在冈古拉工作如何勤恳,踏实,为人如何自律,刻苦。三年后,总局终于同意高的请求,对朱下达了正式任命……“其实也不能说高场长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主要是……”朱副场长沉吟着,对我说道:“主要是有些情况想提供给各级领导做参考。应该说,高福海同志本质上还是个好同志。他的主要问题,我不知道能不能这样来概括,嗯……”也许是因为这个结论太难说出口了,一生受过那么多次处分,应该说,早已把荣辱得失看得很透很透了的他,居然在要说出自己对高福海的真实看法时,还吭吭巴巴地犹豫了这么一会儿,最后才说道:“主要问题……嗯……应该说,高场长……这段时间以来……我们……我们觉得他……他的精神有些不正常……”
  什么?高福海的精神有些不正常?我先是干笑了一下,继而在确证了他们没跟我在胡乱开什么玩笑以后,我的心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身子也不由自主地一下挺直了。我甚至都有一点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只把声音压得低低的。说一句实话,如果这时跟我说这话的换成另一拨人,我想我会毫不犹豫地断定他们在搞“恶意攻击”,最起码也会认为他们在“胡说八道”
  。我会狠狠地批评他们一通。但是……但是,现在坐在我面前的却是一群在冈古拉担负着重要领导责任的人,而且此时他们的神情又都是那样的严肃和沉重。说话的朱副场长把话一说出口,他自己好像也被吓住了似的,哆嗦了一下,然后很机械地端起茶缸子喝了口水,本来还想多喝两口的,但端着茶缸子,居然就那么呆住了,探询般盯着我,看我对这话的反应。
  “你们这么说,有什么理由?”为了让谈话能充分进行下去,我让自己尽量显得平静,从容,问。一种直觉告诉我,冈古拉确实出了大问题。这问题而且还远不是出在什么“退伍军人”身上。现在看来,如果不是高福海的神经出了问题,那眼前这几位的神经就一定出了什么问题。这倒要真的搞搞清楚。
  怀疑自己身边所有的人
  “理由,的确很难说……”
  “那我怎么跟上头去汇报?就说冈古拉领导班子里绝大多数同志都认为高福海同志神经不正常,但是,他们又说不出相应的理由来。我能这么去汇报吗?”
  “嗯……他有时显得非常自卑……”两位股长中的一位犹豫了一会儿,说道。
  “谁自卑?高福海自卑?你别跟我开玩笑了!”
  “……他有时甚至很恍惚……”另一位股长立即补充道。
  “你们到底在说谁呢?”
  “他的情绪常常波动得很厉害,会不断地怀疑自己刚做出的决定……并怀疑自己身边所有的人……怀疑他们……”
  “他怀疑别人什么?”
  “他老在怀疑别人瞧不起他……”
  “他怀疑冈古拉的人瞧不起他?”
  “他有时显得特别冲动。比如昨天晚上的事,就很有典型性,一分钟前跟那些退伍军人代表谈得还好好的,突然间就拍着桌子,下令拘禁那两位北京来的护送干部。当时我们全都傻了。这可是两个现役军人。正经戴着领章帽徽的团职军官。而且是北京总部大机关的人。”
  “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啥事?”我问。
  “退伍军人们希望在丫儿塔安两部能直接拨外线的电话机。高场长非常恼火,说他们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因为按规定,只有县团级的领导干部才能享受这个待遇……”
  “可是这两年,有条件的地方,都放宽了这方面的规定。过去做这么规定,也是因为受政治和经济大环境的约束,是无可奈何的事。”我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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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场长认为,在冈古拉,目前还需要这么严格控制。”
  “另外,他对韩起科那孩子的态度,也让人费解。”
  “他对韩起科怎么了?”我趁机追问。
  “嗯……”大概这个问题的敏感度太高,他们几位迟疑着,却又不作声了。“我们把近年来发生的我们认为是不正常的一些事情,简单地列举了一下,请您带回去向各级领导反映。
  “”圣徒“说着,从一个细帆布缝制的背包里,取出一本用信纸写成的”材料“,递了给我。我随手翻了一下,上面用圆珠笔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一些很难认的字。
  “我的字写得不太好。你看起来可能会有些困难。但这里面所列举的事实,都是我们几位认真核计过的,可以说是有凭有据,真实可靠的。在转呈各级领导审阅前,如果有可能,请一位打字员重新把它打一遍,这样效果就会更好一点。当然,最好希望请一位保密观念较强的打字员来做这事。等你看完材料,我们再找个时间仔细谈一次。你看这样行吗?”“圣徒”郑重地建议道。
  这时,赵大疤在一旁跟朱副场长凑在一起悄悄地嘀咕了几句什么,神情显得挺紧张似的。过了一会儿,朱副场长便抬起头来问我:“有个事儿,能不能跟您打听一下。马主任的闺女刚才跟您说了没有,她离开这儿,去哪儿了?”
  “怎么了?”我脸微微一红,反问道。不明白他俩突然间怎么又想起这么一档子事来了。
  “没别的意思。是这样的……我们想知道,马队副离开您这儿,又去哪儿了?”
  “她说她要去找她爸。”我说道。
  “找我?没见她啊。”“圣徒”忙说道。
  赵大疤和朱副场长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又跟李副场长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又把马桂花的父亲找过去,几个人低着头凑在一块儿,窃窃地商议了一会儿。因为他们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语速又快,听不清他们到底在商议什么。只能偶尔听到漏出的一句半句,好像是在讨论,马桂花离开这儿以后,会不会去找韩起科,或者,会不会直接去找高福海了。
  “她要是真底去找高场长,我倒觉得还不用怎么太担心咧。高场长再咋样,也还不一定会对我们几个咋样。就怕她去找了韩起科那小子,那就很难说底咧。这小子有时浑不讲理咧……”年股长分析道。
  “你闺女知道今晚我们几个在一起吗?”朱副场长突然回过头来问“圣徒”。
  “应该知道。她回过家。她妈不可能不跟她说这情况。再说,我们去了屠宰场,砸过她的门。她应该是清楚的。”
  “我们几个怎么就不能在一块儿说说话了?”另一位股长不平地说道。
  安置自己躁动灵魂的归宿
  “问题是……问题是,我们带着这位同志哩。”李副场长指着那个从拘禁地“逃”出来的“表舅”,说道,“他们一分析,就知道我们几个聚在一块儿,到底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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