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作者:无边的寒冷      更新:2021-02-19 17:29      字数:4844
  整整一夜,落水人大多凶多吉少,幸存者仍在岸边惊魂未定地讲述着事发时的情景。王政君的遗体迟迟没有踪影,唯有一顶镶钻后冠被冲上岸。
  极少人知,她早已被炸得尸骨无存。高官之中,有一人身穿金边锦袍,年轻俊美、眉清目秀。朝中大凡文官,都已过了不惑,而武官长相皆为粗犷,唯有此人风度翩翩,斯文俊美,引起了围观人们的注意。人多传话甚快,人们不久便知晓他的身分——当今皇上的表弟、皇太后的侄儿,任职汉廷大司马的王莽。
  渭河内,几艘渔船缓缓靠岸,想必是昨日捕鱼,今晨才归。岸边的侍卫拉起界绳,大叫道:「朝廷正在打捞落水人员,闲杂人等不准靠岸。」捕来的鱼若不尽早出售,必定损失惨重,船上渔夫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让他们靠岸。」忽闻一人叫唤,众人望去,正是王莽。他举止有度,走到界绳前说:「打捞归打捞,但不可过分扰民,上头要是怪罪下来,就由我担着。」说完,他拔剑砍断界绳。周围是一片赞扬的目光。
  王莽淡笑,简单一举已收买下此地所有民心。
  第十二章
  过之不久,城门方向驶来一辆金厢马车,四周皆有侍卫护行,且个个目光炯然,一看就知武功不凡。马车驻停,车上下来三人,文武百官立刻撩衣齐跪,渔村百姓大惊,急忙跟着跪下。
  王莽一见刘骜身边的刘欣,猝然皱眉。先前,他早料到今早朝中必定大乱,没有详问何人获救、何人身亡,此刻看刘欣气魄依旧,内心猛地一沉。冕服皇冠、金光闪闪,仍盖不住大汉天子的一脸忧愁。
  三更天时,刘骜接到急报,称太后龙船着火,遇险渭河。渭河乃长安八水之一,虽不险峻,但失火落入,生还性极小。天还未亮,刘欣匆匆赶来未央宫,又将事态禀明:董贤依旧虚弱卧床,逃过一劫的仆役还留在渭河岸边,太后与刘陨生死未卜。
  刘骜一脸疲惫,询问了打捞进展后,便默不作声。近来频繁发生的事端已让他身心劳累不堪。陪同刘骜的是皇侄刘欣,及他的侍女芷薇。
  刘欣风度非凡,相貌英俊,诸多皇侄中,刘骜只带他一人,可见身分非同一般。岸边风力十足,芷薇拨弄着被吹乱的长发,一颗焦躁的心始终静不下来。清晨得知,昨夜董贤与刘欣落水,她急着要去照料董贤,却被刘欣先行带去了未央宫面圣。
  刘欣站在边上,看她茫然若失,轻声道:「不必操心,我自会命人细心照料他。今日带你出来,是要派你去照顾另一人。」
  芷薇不解:「是谁?」
  「过了傍晚,你自会知晓。」刘欣刚一说完,衣袖就被芷薇紧紧拽住,听她颤道:「是陨殿下被打捞上来了。」
  刘欣望去,见一具身着王子袍的浮尸从打捞船上抬下。一看面部,正是刘陨,想他过去嚣张跋扈,竟也会有横尸河岸的一天。岸边,刘陨的家眷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喊,刘骜走去一看,连连叹气。
  冬季站在岸边实为痛苦,寒风掠面,却无人敢抱怨一声。涨潮过后,又有部分遗体浮出水面,其中还包含一些残缺不全的肢体。一件触目惊心的衣袍被捞上岸,金边刺凤,恰是大汉太后的服饰。袍身焦黑残破,印现一大片深色,正是由血染成。
  打捞将士把后服呈给刘骜,跪下道:「启禀皇上,太后衣物已被捞起,上面血迹斑斑,恐怕太后已经遇难。」
  身边的文武百官闻言,再次齐跪,哀声道:「皇上请节哀。」
  刘骜向后踉跄一步,幸被刘欣扶稳。
  「皇上,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浓眉亮目、意气风发,刘欣的声音带着安慰穿透而来。
  刘骜点头,拍拍刘欣扶住他的手。一刻间,他觉得自己竟已这般衰老,这般急于找到继承人。
  将近傍晚,打捞告一段落。刘骜精神明显不济,刘欣吩咐护卫先将他护送回宫,皇上离开后,百官的马车也相继扬尘离去。御阳宫的仆役驾车前来,待刘欣与芷薇入座后,哒哒前行。
  晃动的车厢内,刘欣一语不发,如刀削般的面颊一脸威严。想起他说,傍晚时要让自己去照顾一人,芷薇欲言又止。
  厢外马儿长嘶,驻足停步。
  刘欣豁然看向芷薇:「到了,下车。」
  揭开车帘后,发现所到之地并非御阳宫。饕餮门环,厚实的红木大门上赫然挂着一块镀金牌匾─王莽府。刘欣上前扣门,开门仆役一见是他,马上拱手道:「原来是欣殿下,我家主人回府后,已经恭候多时了。」
  「哦?」刘欣挑眉,「不愧是莽王叔,这么快就猜到我会登门拜访。」
  刘欣一挥手,不带一兵一卒,只与芷薇入府。
  王莽府中花香鸟语、清静怡人。仆役引领他们前去待客厅,王莽端坐厅中,彬彬有礼,几上已备好茶水,显然有备而迎。
  「王叔神机妙算,既然已经算准我要来,可知我因何事而来?」
  王莽淡笑,一语道破:「无事不登门,你来我府中应当有事相求。」
  「不错,王叔果然厉害。」刘欣道,「此次前来,我是想问你要一人一物。」
  「何人何物?」
  「董贤的兄嫂董玉兰,以及你府中所有的武夷灵芝。」
  王莽一愣,继而冷笑:「为何我要给你?」
  「董贤此生最敬爱之人就是他兄嫂。如今他对王叔而言,已没太大利用价值,你为何不放手让他们过些平静生活?」刘欣说完,坐到几案边,悠然品茶。
  失去董贤并不可惜,王莽已充分利用了此人,但即使毁灭,也应当在他手里。董贤知晓太多,若他活在世上而不再效忠自己,必是心腹大患。
  王莽问:「你为何突然想帮董贤?」
  「因为我要他。」
  此言一出,最为震惊的并非王莽,而是站在身边的芷薇。
  刘欣毫不含糊,再次清晰道:「王叔全盘计画天衣无缝,目前我可以全部视而不见。只是侄儿定力过浅,与董大人情投意合,请王叔成全。」
  无暇顾及芷薇不住颤抖,刘欣看向王莽,两人心照不宣地浅浅一笑。
  「董贤,你可以留在身边,但董玉兰必须留在我府上。」这是一张诱回董贤的王牌,此牌在手,不怕董贤会过分背叛。
  早知他会如此,刘欣说:「王叔何必如此执着?董贤素来对你忠心耿耿,何况你有办法软禁董玉兰,我又为何不可困住董贤?留着一个诱饵老妇,丧失真正的左膀右臂,岂不得不偿失?」
  「忠心耿耿?」王莽大笑,「只怕与你这段弄假成真的情谊,就已不是忠心耿耿了。董卿果然是我最得力的助手,一身武艺却丝毫不露,居然连我也被他瞒过。」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王莽冷冷说道:「普通书生岂敢去做探子?他没有推托,且如过去一般雷厉风行,叫我怎么不起疑?」
  「不接就代表他可能已归顺他人,不再忠心,接下又可看出他武功尚在。王叔好计谋,诸事都瞒不过你的眼睛。」语毕,刘欣却又叹气:「王叔天资不凡、统领大军,又深得百姓爱戴,只可惜姓氏所限,终究无缘登上顶峰。」
  一听此言,王莽瞳眸一亮,瞥向刘欣。
  刘欣又道:「你今年已过弱冠,却还未娶亲,不知何等女子才能配上你?」他微微一笑,「你对怀了皇上子嗣的嫔妃素来心狠,不知皇后要是有孕在身,你会如何待她?」
  主动权一瞬间扭转到了刘欣手里,王莽微挑唇角,细细打量眼前的男子。
  沉着、冷静,与他对视,没有半点退避的意思。好一个刘欣!自己虽早对此人有所戒备,也没料到他的道行已达这等境界。
  王莽内心不禁大骂:董贤啊董贤,这就是你调教出来的好学生!「我会为个女人委曲求全?」
  「不会?」刘欣反问,接着说:「莫非我盘算失误?王叔次次见到皇后,可不像一般叔嫂之情。」
  赵飞燕,这个单纯、美丽的女子,就如她的名字般,应当是只飞于天空的燕,不当是只囚禁在皇宫中的金丝雀。
  王莽失笑:「你要如何对她,似乎与我并无关系。」
  刘欣摇头:「我何时说要对皇后如何?你何必这样敏感?有件事倒想请教王叔,这次太后的龙船遇难,我百思过后仍觉蹊跷。若不是皇族中人事先预谋,这火怎么失的如此是时候?」
  「如此说来,你的嫌疑岂不最大?」
  刘欣笑著称是,又说:「不过董大人与我同船,若要一个个搜查,他也逃不了干系。就不知躲在他背后的黑手又是何人了?」
  听了刘欣这番话,王莽心凉了半截。他洞悉力惊人,意识到刘欣这番前来,并非要胁他,继而直截了当:「你的意思究竟为何?」
  「很简单,你不放董玉兰,就让我的人留在你府中照料她。」刘欣明白王莽绝不会轻易放手。
  董贤已暴露真身,董玉兰的处境就变得危险,只有派心腹守在她身边,才可让董贤稍稍安心些。
  「原来如此。」王莽不松警惕,看了芷薇一眼:「我吩咐人安排一下房间,今晚就留这里。」
  王莽说完,先行离开客厅。刘欣望向芷薇,见她仍一脸难以置信,轻道:「董玉兰是他最重要的人之一,你记得好好照料。」
  多幅画面在芷薇脑中一闪而过,她深吸一口气。偶尔会看到董贤对窗静思,微敛双目,温柔如斯,像是待人拥吻——原来他期待的不是别人,正是刘欣。久久的沉默后,芷薇开口询问:「殿下既已掌握王莽的计画,为何不逼他交人?」
  刘欣感慨:「他兵权在握,我也不敢轻举妄动,如今之举也是缓兵之策。」
  「你是否真爱董贤?」芷薇此问,令问答二人都心头一震。
  刘欣站起身,默默一笑。这笑看似云淡风轻,却隐含决绝、炽烈。
  呼应着脑海中董贤在窗前期待的神情。真爱,岂是言语就能承诺?摸不着、看不到,只可意会,无法言传。
  真爱即是两人内心无声的默契。
  淡雅轻笑,却已刻骨铭心。只是一个表情,就已涵盖所有答案。芷薇抿唇,说道:「芷薇明白,殿下放心,我会尽心照顾好董夫人。」
  刘欣点头,不候王莽回来,信步离开待客厅。
  ***
  回御阳宫时,刘欣未坐马车,一路策马而奔。两情相悦才可开花结果。冥冥中,就已注定他们相系。
  董贤此生除自己以外,不应再有缘分横生。
  回寝厢时,正巧看见仆役托盘退出。刘欣上前一看,盘上的食物摆放整齐,犹如刚从厨房端出来一样,一点不缺。
  「欣殿下,董大人不肯进食,连箸子也没动过。」
  「他向来挑食,太过油腻的东西都不肯吃。」见送来的都是些清淡菜色,刘欣接过餐盘说:「先退下,让我劝他试试。」
  推门而入后,恰巧看见董贤倚窗观望。昨夜在渭河岸边,他与自己苦斗,浑身是伤,憔悴非常。立在窗边,雪白颈项上的青色血管若隐若现,仅看这一幕,刘欣已痴了几分。
  「怎么不好好吃饭?」刘欣把董贤拉到桌边,把竹箸递到他手中。
  「为什么软禁我?」董贤望着刘欣,问道。
  今早起床,刘欣已不在身边。董贤知道他定是去禀报渭河一事,心头犹如缠绕一团乱麻。不知王莽见他活着,又要出何诡计。他急忙更衣外出,不料御阳宫的仆役齐跪面前。要摆平这些人,只须挥鞭片刻间,但他们个个诚心奉劝,说若他离开,就是他们照顾不周,无颜再见刘欣,必会一起了断。
  御阳宫的人何时如此心齐?董贤脱不了身,暗忖定是刘欣出此主意。听董贤问话,刘欣不答,将一片竹笋夹到他碗里:「尝尝这个。」
  董贤一撂竹箸:「用计软禁我也无用,你也知道,我若想走,御阳宫根本无人拦得住我。」
  刘欣接着往他碗里夹菜,自顾自说:「不知某人听了他嫂娘的消息,还肯不肯好好吃饭?」
  「嫂娘的消息?」董贤闻言大喜,刚要细问,却见刘欣夹来一朵蘑菇,只好乖乖张嘴。刘欣笑得顽皮。
  董贤自行拿起竹箸,一口口将饭菜送入嘴里。好不容易吃完,刘欣又端来一碗汤,董贤拗不过他,一勺勺喝下才让刘欣满意。
  「嫂娘怎么样了?是不是王莽为难她?」碗一放下,董贤便迫不及待地问。
  刘欣抚上他的手说:「我与王莽相互牵制,他不会这么快有所行动。你放心,我派芷薇到你嫂娘身边,总比她孤身在王莽的掌心要好。若有风吹草动,芷薇都会捎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