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无边的寒冷      更新:2021-02-19 17:28      字数:4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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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欣抿唇,走去帮忙拉住桥面的另一头。他静静看着董贤,年纪要比自己长上几岁,白靴、白袍,整个人都透着圣洁的气息。
  董贤独自把竹子重新扎平,再铺上桥。收拾完毕,他掸掸衣袖,摘来桥边竹子上的一片竹叶,轻轻吹奏。
  那音律刘欣已听过一遍,此刻再听,宛如天籁。而那吹奏之人站在风中,更胜仙人。
  刘欣忽然瞳孔一缩,问道:「董大人,听说你被咸阳王的人伤了右腕,武功全废,是不是真的?」
  突兀的问话,让董贤一楞,两双深邃的亮目在空中相会。直对那双血气方刚的眼睛,董贤丝毫不显畏惧,淡笑:「臣武功本来就弱,况且我也不爱厮杀,废了也罢。」
  「是吗?那大人腰间这条软鞭是用来驾马的?」刘欣问得戏谑,像是抓到他一个大大的疏漏。朝中无人不知,云阳董贤擅用一条软鞭。
  此物缠在腰间,算是暗器,可于几尺外绞人首级。董贤微怔,从腰间抽出那条细长软鞭,微笑说:「殿下多虑了,这鞭子跟了我多年,一时也舍不得扔,就一直贴身带着。董贤福浅,往后再也用不到它了。」他说着,随手将软鞭往边上的树枝抽去。「啪」一声,铿锵有力,却只能说这是条好鞭子,而不能夸执鞭人技法高超。即使再伪装,动作间还是会暴露破绽。
  董贤挥鞭时,出手虚浮,毫无习武之人的气魄。刘欣沉默不语,眼里仍带怀疑。他弯腰捡起一片竹叶细看,眸中颜色更深了一分,霍然道:「天色不早了,我是时候要回去,董大人要不要同行?」
  董贤抬头看看天色,「这林子岔路极多,殿下的马刚是发狂才闯入,回去也不一定识途。我要是不与你同行,只怕走不出去。」自信的笑漾在墨色瞳仁中。董贤直视刘欣,温柔如斯却又带着压迫,普通人望见这双眼睛势必痴上三分,刘欣也不避躲,四目触碰的瞬间,犹如高手过招般激起波澜。
  我看不清你,你也休想看清我。刘欣的气魄绝非十七岁所有,他望着董贤说:「那就劳驾你带我回围场了。」
  虽只代了半天的课,孩子却粘上了董贤。费了好大气力才从书塾脱身,回到围场时已过傍晚。董贤骑马走在前方,刘欣于后跟行。到了石亭,董贤下马,走去向刘骜行礼,并把邂逅刘欣的事诉说一遍。
  夜色已浓,朦胧灯光将他的影像拉得越发颀长。刘骜忘了去问刘欣怎会误入竹林,先问董贤道:「伤势如何?有没有大碍?」
  「皇上不用担心,只是原就不济的武功被废,我没有受什么重伤。」董贤轻轻一笑,不再多言。石桌上放了几枚卵石。刘陨早就回来,本想搏个好彩头,没料到刘欣却和董贤一起赶回。刘陨气得牙痒痒,后悔那一鞭子没抽在自己的马上。石亭内外,侍从不下数百人。从董贤骑马抵达后,看到他的人眼里都充满折服、赞叹。
  俊美、温柔、高高在上——董贤原来就是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佳人。说他是佳人,似乎又有局限,修长的轮廓无时不散发着慑人气魄,冷傲怡然。
  「你明日起就搬进未央宫,朕会安排文职事务给你做。」刘骜沉声说。
  王莽坐在边上,轻笑:「读书写字多自在啊,早知道我也让人废了武功。董大人,你好福气。」
  董贤苦笑:「王爷说哪里话,我不像你功夫练得出神入化,废了也不可惜。」
  芷薇看刘欣安然回来,总算放下心来,目光落到那聚众人视线的董贤身上,少女心弦忽被挑动,弦音四起。只觉脸上一阵发热,董贤的一颦一笑都惹得芷薇芳心颤动。天下竟有这等貌美的男子!
  「芷薇?」刘欣看她站着发楞,忙在她眼前挥手叫唤。
  「殿下叫我?」芷薇回过神来。幸好天暗看不清,其实她的脸蛋早已通红:「原来董大人是这样一个人……他的武功被废了吗?真可惜。」
  刘欣叹气,低声说:「傻丫头,看你还是没长进,万事不要被表象迷惑。说不定这是装的呢。」
  芷薇一听,有些不服,为董贤开脱:「他虽身材修长却单薄的厉害,怎么看也不像会武功。殿下太多心了。」
  主仆二人坚持己见,刘欣又说:「董贤与王莽走得甚近,突然间就受了伤,要来宫里做文职,你不觉得这当中有蹊跷吗?」
  「不觉得。」芷薇倔强道。
  刘欣看她冥顽不灵,也不再说。至少自己心里已设下防备,即使再变幻的手段也无法攻破他的心。
  ***
  马蹄声声,白马长嘶,停在一座朱色木门的大宅前。残阳夕照,董贤踩着满地支离破碎的阳光走入王莽宅邸。仆役见了董贤,立刻为他栓好马匹,领他入内。皇亲驻地,目光所到处一片雍容华贵,虽是秋天,满园仍是一片奢侈春意。九曲回廊、亭台楼阁,偌大宅院越是深入越感寂寞。董贤着急地跟着仆役,素来微笑的脸庞难得挂上愁容。拐过一个又一个庭廊,最终停在一间雅阁外,董贤本想敲门,却又放下手,轻轻推门入内。屋内布置井然有序。
  一名慈蔼妇人半卧在座椅上,她已不再年轻,额上皱纹清晰可见。从一双略粗的手上可看出,过去干了不少体力活。丫鬟看到董贤,轻推那妇人:「夫人,董大人来看您了。」
  「嫂娘。」董贤走去,蹲在妇人身边轻声说:「这几个月我一直在外忙碌,所以不能来看您。」
  董玉兰听到董贤的声音,睁开微眯的眼睛,坐直身子道:「还是要以正事为重。王爷对我们不薄,贤儿,你可要好好报答他。」
  董贤默默点头道:「嫂娘近来身子好一点没有?」
  「还是老样子,不好也不坏。倒是王爷太费心了,赐了好几个丫鬟侍候我,凡事都让别人代劳,有些不习惯。」
  董贤轻抚她的手:「嫂娘过去吃了这么多苦,是该享享清福了。」想起故乡云阳,实在是个多病多灾之地。
  董贤出生不久,爹娘就相继离世,大哥大嫂膝下无子,担起父母之职,带大襁褓中的他。可惜祸不单行,瘟疫再度肆虐,大哥也跟着倒下。长嫂如母,大嫂将他视作己出,凭一人之力将他养大。懂事以来,董贤只叫过一个人娘。那就是大嫂董玉兰,他叫她嫂娘。董玉兰身穿华服,却没有大户贵妇的矫揉造作。
  她伸手抚过董贤的脸庞,如一个慈母在抚摸自己的孩子。嫂娘的手指上有一道浅浅的伤痕。董贤心头忍不住泛上酸楚,若不是为救他,她也不会被竹叶青咬伤。中原毒蛇以竹叶青、龟壳花、五步蛇最毒,其中又以竹叶青毒素传播时间最快。
  那时正处山涧,眼看一条毒蛇在后虎视眈眈,嫂娘奋不顾身扑来,为他挡去那致命一击。王莽府内的奇珍异草,虽能暂时保住嫂娘性命,却不能彻底根除毒素。转眼间,已过五载。竹叶青之毒无方能解,只有王莽府珍藏的武夷灵芝才可控制、缓解,但也不能断言中毒者不会突发身亡。董贤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董玉兰看他担忧不已。五年来,这孩子从没释怀过。她握着董贤的手说:「不要难过。嫂子过得很好,何况人生在世,总有一别的时候。」
  要不是因为自己,嫂娘定会长命百岁。董贤点头,沉默不语。
  妇人摸索间抚过他右腕的剑痕,立即拉来细看:「贤儿,你的手受伤了?这是练武之人的命门,你被人伤了这里,岂不是……」
  「孩儿不孝,没保护好自己,现已武功尽失。」
  妇人听后,哽咽一声,叹道:「我住在王爷府内,每天都要消耗如此贵重的灵芝,都因为我才让你这样冒险。」
  「嫂娘不要担心,我虽不能再为王爷冲锋陷阵,但还能帮他不少。」
  「这就好。滴水之恩,当要涌泉相报。别人对我们的好,千万不要忘记。」
  董贤轻应一声。丫鬟已把补品搁在桌上,他端来喂嫂娘一口口喝下,直到她再次入睡后,才举步跨离。
  第二章
  未央宫始建于高祖七年,虽为皇宫却似一座瑰丽山庄,随处可见湖泊、山石。金色雕栏、红木桌椅、如镜地砖,更将之点缀得富丽堂皇。
  此刻,刘骜正徘徊于寝宫回廊,并无心情欣赏皇宫美景。
  今早侍者来报,说是希妃羊水已破,就快临盆。
  虽不急着立太子,但刘骜已入中年还没一双儿女,难免尴尬。
  他转身看到陪在身旁的刘欣─内敛、沉稳,假以时日,必是块做王者的好料子。刘骜暗叹,若生有一个这样的皇儿,自己定会减少大半操劳。
  园外侍者大声传唤:「太后驾到!」宫女鱼贯而入,王政君头戴镶金后冠,耳垂、手腕纷纷垂满亮丽珍宝,华贵得近乎刺眼。
  「刘欣给太后请安。」刘欣一早就被唤入皇宫,精神有些不济,他稍整衣襟,恭敬行礼。
  王政君一见刘欣,霎时皱起眉头:「起来。」
  她径自坐到人工湖旁的座椅上,对刘骜道:「欣儿现在当忙于功课,皇上怎能常把他唤到宫里?」
  刘骜大笑:「是朕实在喜欢这孩子,欣儿天赋过人,已将常人要学三年的课程在一年内学完——」
  王政君听不得他接着夸奖,打断道:「还是应以学习为重,别太过高傲。以后我的孙子,皇上还这么宠着,我可不答应。」一说到孙子,王政君难掩兴奋:「但愿希妃能为本朝添个皇子,那样皇上也不用整天看着别人的儿子。」
  此言分明话中有话,刘欣不动声色,静静站在一边。
  园外侍者又唤,王莽与董贤一起赶来。董贤仍是一身素色长袍,见了刘欣,轻轻一笑,如同湖面漾起的涟漪。
  刘欣点头,以示礼貌。
  王莽看到太后也在,忙跪下行礼:「侄儿拜见姑母。」
  王政君笑道:「回来也不知来看我。今天如不是皇上要添子嗣,你也不会想到我这个姑母。」
  「姑母恕罪,我今后一定常来。」王莽调侃道,「侄儿在江南为姑母请到最好的女红,做了几套蚕衣,又轻又暖,连皇宫也觅不到第二件。」
  王政君听后,笑意满面,却在瞥见董贤时稍稍一变:「董大人,听说你受了伤,现在怎么样?」
  「让太后担心了,臣并无大碍。」董贤看着王政君。虽找不出具体证据,却让人感觉这个眼神高过了任何人,包括眼前的皇太后。
  王政君心里不悦,沉下脸来。董贤!这个周旋在皇宫的男人,为何上天赐他一颗深不可测的心外,还给他一副绝世容貌?
  王政君害怕,从见董贤的第一面起害怕。暗下决心,绝不能让他接近皇上或王莽,无意间看到一旁的刘欣,她灵机一动:「董大人现须好好静养,听说你学识渊博,不如去做欣儿的老师,也好让他多加学习。」
  不能让董贤接近儿子和侄子,对于前朝其他嫔妃的子孙,王政君才不管这么多。她忽然想起年轻时的纷争,中原实在是个美人辈出之地,仅这未央宫就有绝色上千。
  王昭君,名字仅与自己相差一字,却样样出众。幸好她只是个宫女,幸好她的画像让她动了手脚,幸好先皇没及时看到她,幸好她最终出塞嫁去了匈奴!王昭君走了,王政君却还要面对千千万万个女人。
  如今的皇太后想起这一切,仍觉害怕,越害怕,越会担忧自己的地位。刘欣的祖母究竟是当年哪个妃子,王政君已记不清,但这后宫除了自己,其他均是敌人。
  「这个提议好!」刘骜的视线落到董贤身上,「朕正在想封你个什么职务好,太后虑事周全。董卿,你就来做欣儿的老师。」
  「太后旨意不敢不从,臣定当竭尽所能,将儒家学术授予欣殿下。」董贤轻声道。
  岂料,刘欣走到刘骜与王政君面前,躬身说:「谢太后美意,可刘欣府上已有夫子。董大人须静养,还是让他留在未央宫为好。」把董贤留在皇宫,正与自己想的背道而驰。
  王政君冷道:「怎么?不满意我为你挑的人?」
  「姑母多心了,欣殿下不是这个意思。」王莽走来打圆场,道:「回来得仓促,没来得及告诉殿下。你原先那位夫子因用诗词辱骂朝廷,已被遣回原籍。」
  「夫子被逐出长安了?」刘欣一惊,「王叔有什么证据说他这么做?」
  王莽轻笑:「他的诗里全是些含沙射影的东西,文字狱是要处以极刑的,没取他性命已是网开一面。」
  「他教我的都是正统儒学,从没听过王叔说的东西。」刘欣忍不住瞥向董贤,看到的仍是那抹清澈微笑,似乎难有事物能撼动他的心。
  刘骜站在边上,听了片刻,沉声说:「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