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节
作者:无边的寒冷      更新:2021-02-19 17:28      字数:4861
  深秋,万山金黄。风过之处,几里落叶平地起。
  长安城郊外,皇室围场内疾速奔过一支马队。轰轰马蹄激起飞扬尘土,一只小鹿被数匹猎马逼得走投无路,仿徨地在蹄下四处躲闪。
  小鹿像自知难逃此劫,徘徊几圈,竟站在当中不动。尽管如此,它仍未换得对方的一点怜悯。
  剎那间,箭身穿破鹿体,猎物中箭倒地。
  「皇上,我又射中一只。」刘陨命人收拾猎物,自己先行骑马赶到场外石亭,恭敬汇报。
  端坐于亭中央的男子年过而立,威严赫赫,看着亭边堆满刘陨打来的猎物,心生满意。刘骜虽为皇帝,可后宫佳丽却无人为他诞下一名皇子,平日外出也只好带着皇侄出行。
  目光瞥到亭角一个身影,刘骜一皱眉:「欣儿,你怎么不去狩猎?你堂兄都带回这么多猎物了。」
  闻声者抬起头,星亮瞳眸将他的脸庞衬得英俊非凡。同为年少,刘欣却显得与世无争,整场狩猎,他都没出过石亭。
  「侄儿身体有些不适,望皇上恕罪。」刘欣站起身,他比堂兄刘陨小上两岁,身高却已占了优势,修长轮廓犹如雕刻出来一般。
  刘陨不屑一哼:「欣堂弟身体实在太弱,这等屠戮场面还是不要见的好。」
  到底是十七、八岁的男孩,看他一脸轻视,刘欣被一激,取过弓箭对准亭外刘陨的汗血宝马猛然射去。马首中箭,猎马仰蹄长嘶,飞奔几步,猝然倒地。
  「你——」爱马被杀,刘陨怒火中烧,一把拽起刘欣的衣领:「你敢杀我的马!我非要你好看不可!」
  「啊?原来这是陨堂兄的马,我不知道啊。」
  刘欣一脸无辜,气得刘陨张牙舞爪,恨不得立刻将他痛打一顿。
  「欣儿!」随着刘骜一吼,两个男孩自行停止纠缠。刘骜低声道:「你过来,让朕看看你的手。」
  刘欣称是,走去将手伸出。刘骜展开他左手拇指与食指一看,忽然笑了。
  「你一直在练骑射是吗?」不等刘欣回话,刘骜自答:「你左手虎口有擦伤,虎口用来撑弓,常被射出的箭末所伤。练箭的人都有这个擦伤。」
  刘欣见瞒不过皇上,点头道:「侄儿不才,练了半个月还是毫无长进。」
  「不要妄自菲薄。半个月就能一箭毙命一匹马,是个奇才啊。」刘骜欣喜夸道。
  刘欣淡淡一笑,也不继续搭话。反倒是刘陨听了着急,疾步走到刘骜面前跪下:「皇上,欣弟习了骑射,我愿和他做个比试,看看他究竟进展如何。」刘欣无可无不可地站在一边,更让生性好斗的刘陨大为恼火,急着让他在骑场上大出洋相。
  「要比试?看来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一个沉稳男音传来,众人闻声望去,见王莽温文儒雅地走进石亭。此人的相貌与他的名字大相径庭,生得眉目清秀,白净俊逸。身处郊处,刘骜取消了烦琐的通报礼节,一见王莽,立刻赐座。
  「表弟,你总算回来了,太后整天念你念得茶饭不思呢。」
  王莽彬彬有礼地入座,拱手道:「一回京就赶来见皇上,回头我立刻去长乐宫给姑母请安。」
  虽是皇上的表弟,年龄却相差十岁光景。王莽年纪尚轻,凭借做太后的姑母和自身的聪明才智,已在朝中呼风唤雨。刘骜心情愉悦,顾不上另两个毛孩子,问王莽道:「朕命你去彻查藩王圈地之事,结果如何?」
  王莽端起石案上的茶水,饮一口:「圈地数目我已记录在册。如皇上所说,我只带了几位精干大臣先去暗查,再请各藩王会谈。他们自知轻重,不敢违抗,全自行退地。」
  削弱外戚职权,避免了隐患,刘骜大喜,又问:「你这次与董贤一同前去,应当是一起回京,怎么近日不见他?」
  王莽突然面露遗憾,叹道:「他——受了点伤。」
  「董大人受伤了?」刘陨大叫,众人都被他一惊。见刘骜板着脸,氛围紧张,他不敢再作声,退到一边。
  「怎么伤的?伤势如何?要不要把他接到未央宫,请太医照料?」刘骜沉声询问,话中带着怒气。
  「倒谈不上严重,是在咸阳传唤藩王时遭到抵抗。董大人的右腕手筋被割断,伤口不深,却让他武功全废。」
  刘骜听后怒不可遏,吼道:「咸阳王人呢?」
  「他得知我们是皇上的人,深悔不该动武,准备入京请罪。」
  「让他不用来了!拥兵自固,原就是咸阳王这干老匹夫造的势!朕要在三天内看到他的人头!」刘骜毫不犹豫地作出决定,心头突然闪过一双亮目,犹如星辰、宛若清潭,美得不象话。董贤,这个犹如堕入凡间的仙子,竟有人伤害到他。
  「皇上,请派我去。三天内,侄儿一定提着罪臣的首级来面圣。」刘陨同样血脉贲张,拱手向前主动请命。
  刘骜应了一声,决定派刘陨前去。另一边,侍女芷薇拉拉刘欣的袖子,低声说:「就算是武功全废,能让皇上发这么大脾气,连皇储也不放过,那个董大人好厉害。」
  刘欣对此并不感兴趣,随口道:「那又如何?」
  芷薇从小陪伴刘欣,知他对万事都不冷不热,细心解说:「听说那董大人武艺、才学样样精通,不只如此,见过他的人都说他长得倾国倾城,世间难得一见。」
  刘欣与芷薇相处多时,不像普通主仆那般拘谨,他又问:「你到底要说什么?」
  「还能是什么,我的傻殿下。」芷薇俏皮眨眼,压低声音说:「如今董贤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殿下要设法接近他。皇上还没子嗣,说不定会立殿下做太子呢。」
  「没想到我还有个这么诡计多端的侍女。」刘欣笑骂,轻咬芷薇的耳朵:「你看事物总只看表面。董贤被废武功,你我都没亲眼看见。他与王莽关系密切,这其中可能有诈。」
  芷薇听了点头,心里暗赞刘欣虑事周详,已有了防人之心。
  石桌对面,刘骜还是放不下心,说道:「如今董卿武功全无,还是让他搬来未央宫,请侍卫保护。」
  「皇上放心。」王莽举杯饮茶,「董大人天资过人,虽不能再为皇上效戎马功劳,但他通晓天文地理、军事朝政,还是能为我大汉做些文职工作。」
  听到董贤就要入宫,刘陨得意万分,又想起比试一事,拉住王莽求道:「莽王叔,你回来得正好。欣堂弟说他练了骑射,我想和他赛马,你快请皇上应准。」
  王莽看看刘骜,会意一笑:「好,陨殿下的马被射杀了是吗?那就骑我的。」他又看向刘欣问,「欣殿下,这样你可愿意?」
  刘陨眼中满是挑衅,芷薇心头一颤,不放心地拉拉刘欣的衣角。刘欣拍拍她的手,向刘骜、王莽行了礼,径自走向自己的马。
  刘陨跟着走出石亭,跨上王莽的战马。
  刘骜看二人都已蓄势待发,朗声道:「围场向东三里有处湖泊,其中的卵石五彩斑斓。你们驾马赶去那里取来卵石,再折回。谁先回来,朕有重赏!」
  「是。」刘欣、刘陨异口同声。
  刘骜一挥手,骏马抬蹄长嘶。
  「驾!」两个男孩一握缰绳,挥鞭奔腾而去。
  芷薇的心已悬到嗓子眼,刘欣虽然机智过人,但他经验过浅,万一在途中发生什么变故,该如何是好?
  「你叫芷薇是吗?过来坐。」
  刘骜命人加座,芷薇有些惊讶,不敢违令,只好坐下。
  「你一直贴身照顾欣儿,他平日里爱些什么?」
  「回皇上,殿下好学多问,也说不上来最爱什么。」芷薇答得战战兢兢,深吸一口气:「自从王爷王妃过世后,殿下几乎没什么感兴趣的了。」
  刘骜叹气。
  当年刘欣之父为抗北方蛮夷,战死沙场,王妃难忍丧夫之痛,跟着殉情,年幼的刘欣被父母弃在人世。刘骜知他天赋过人,却总想不出办法弥补他内心的创伤。
  「那——现在宫中,谁在教他学识?」
  刘骜此问立刻引来王莽接话:「是个姓徐的老书生,昨日已被我抄了家,不教殿下正当学说,净出些蛊惑人心的题目让他作文章。」
  芷薇一惊:「王爷抄了先生的家?殿下可是很尊敬他呢,说他不畏强权,敢言直抒。」
  王莽淡笑:「那是因为欣儿太年轻,我已为他物色了一位更好的老师。」
  天际如火,冥冥中,宿命情仇难已抛躲。
  ***
  旷野上,两匹骏马飞驰向前。
  刘陨咬牙,怨恨赶了许久仍甩不掉刘欣。他回头看到那张英俊脸庞,顿时妒意横生,大叫:「刘欣!别人说你长得俊俏是因为你爹和一个戏子鬼混,生下你这杂种。你娘当年不是简单殉情,她是见不得你爹做鬼还想着那戏子。」
  刘欣在马背上颠簸,紧皱眉头,看着前方的刘陨:「你和一个杂种赛马,可见你连杂种都不如。」
  刘陨又气又急,一拽缰绳绕到刘欣后面,猛挥马鞭抽中刘欣马身。猎马大惊,长嘶着乱奔而去。
  「卑鄙。」刘欣骂道。
  身下猎马受惊发了狂,如何都不听指示,一个劲乱冲乱撞。刘欣跨于马背,任它一路飞奔,身后的刘陨早已没了去向。猎马疾奔了数里山路,仍停驻不下。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出现一座竹制的小桥,别致典雅。猎马飞蹄驶过,小桥不堪重负,塌了大半,溅起桥下的清澈溪水。
  「吁——」
  前方矗立一座竹扎小屋,朗朗书声顺风而来。刘欣拍着马脖子,猛拽缰绳,仍拉不住向前冲去的猎马。
  眼看就要冲进小屋,突然间,一段悠柔的竹叶吹奏声响起,宛如仙人奏响的歌曲。猎马听后,低嘶一声竟缓缓放慢脚步,踩踏几下,驻足停下。
  刘欣下马,向前望去。竹屋门口站了个身着白衣的人影,白衣配上雪肤,不显娇柔,却是清雅。凉风忽然平地起,掠起他的青丝长发,绕上修长挺拔的身体。
  刘欣只觉浑身一震,情不自禁地向前走去。站在竹屋门口的是个俊逸的青年,说他俊逸,是因他的气质实在优雅,仿若周身笼着一圈明亮的光晕。
  像是受了蛊惑,刘欣渐渐走近,发现他身高与自己相当,颀长、俊秀,温柔中又带慑人。薄亮双唇,高挺鼻梁,若有似无、漫不经心的微笑。
  「你是……欣殿下?」仅仅五字却如山间天籁,怡人轻快。男子望着刘欣腰间的刻名玉佩,开口问道。
  普通人面对皇亲大多阿謏奉承,他的不卑不亢让刘欣有些意外。视线触及那双墨色美目,顷刻间,似曾相识之感铺天盖地而来。
  高傲、犹如星辰般的瞳仁。
  似乎千百年前他们就已见过,刘欣拼凑着脑中零碎的记忆,喃道:「董贤……」
  轻和的笑漾在唇边,董贤收起手里的竹卷,招呼刘欣:「原来你认识我。我本想今天去见皇上,经过这里时,发现私塾的先生病了,念书时发声困难,我就暂时替他代课,耽误了去围场。」
  恬静的语气倒把刘骜一行人说得极不重要。
  董贤走入竹屋,又转身道:「殿下是驾不住马才跑来这里的吧,那不如进来坐坐。」
  一针见血的推测让刘欣有些恼,其实他并未见过董贤,却本能地说出他的名字。或许世间,只有他配得上这二字。
  刘欣低头进屋。一个老者坐在讲桌旁,像是书塾真正的老师,底下坐着一群七、八岁的幼童。
  董贤领刘欣坐到最后一排,对众人道:「他要比你们大上几岁,要叫他哥哥。」
  学生个个转头,好奇地打量刘欣,让他顿感不知所措。
  董贤拍拍他的肩头,笑道:「是做哥哥的人了,不要腼腆才行。」
  成熟、稳重。
  肩膀被五根修长的手指所覆。刘欣忽觉,比较起眼前人,自己则显太过稚嫩。
  「老师,是谁把我们的桥弄坏了?」几个小孩趴在窗边,指着被践踏毁坏的竹桥问。
  刘欣浑身一紧,不敢作声。只怪刘陨那鞭抽得太狠,让猎马大发脾气。
  「老师没看清谁弄坏了,要不我们这堂课去修竹桥,好不好?」
  底下一片欢呼,董贤问夫子要来长绳,带着孩子们走去桥边。刘欣有些过意不去,也跟着跑去。
  说是一起修桥,七、八岁的孩子哪会认真动手?不出半个时辰,就都蹲在溪边戏水。董贤也不怪他们,一人把整张竹扎桥面拖上岸来,重新编扎。
  溪水沾湿他的白色长袍,董贤卷起衣袖,丝绸般光滑的右腕上却印着一道狰狞剑痕。他无意间抬头,望见刘欣说:「殿下,你到另一头帮我拉住桥面,我一个人不太好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