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作者:嘟嘟      更新:2021-02-19 17:25      字数:4772
  少年全部的表情都隐没在细碎的额发下,黑色的发夹随着呼吸缓缓起伏,偶尔能瞟见眸底酒红色的微光,转瞬即逝。
  一室静谧,时光恰好擦过指尖。
  忽地,少年出声打破了沉寂:“折原临也,三年A组。”
  岫野椋抿唇:“岫野椋,一年A组。
  “以后……请多指教,折原学长。”
  这就是岫野椋和折原临也的初见,不见得有多美好,也不见得有多精彩——只是单纯的值得纪念。毕竟,在那么早那么早、早到连回忆都难以延伸到的当初,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相遇,任哪一方都不会想到,在彼此的生命里,对方到底会占有多大的分量。
  折原临也怎么想尚且不知,于岫野椋而言,所竭力缅念的,仅仅只是她重回日常的起点,而那个起点,打上了“折原临也”这个深刻而鲜明的烙印。
  ——记忆里的折原临也究竟是什么样子?
  自重逢之时起,岫野椋就无时无刻不记挂着这样一个问题,即便光阴把过去风化成不可复原的齑粉,好像只要稍微努力一点点、一点点就行,她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把与折原临也挂钩的一切从回忆深处挖掘出来——
  谁介入了谁的时光,谁驾临了谁的生命,谁决定了谁的存在,谁成为了谁的命运。
  时钟塔顶的精灵收拢无法飞翔的薄翅,陷入深长的睡眠,如果钟塔的主人不能从囚禁的旧年中获得感动和释然,它就再也不会醒来——倘若人们终其一生在回望着“过去”,但却不能从“过去”中得到解脱,那么他们,将和他们的“过去”画地为牢,一同死亡。
  而岫野椋,正浑然不觉地迈入自己缔造的囚笼——她明明会感动,明明对这份过往饱含深爱,但是仍旧不得解脱,因为她恍然想起,她似乎把很重要的东西遗落在了六年前的过去,随着时间推移,险些就要忘记。
  可她不清楚那是什么。
  她记不起自己到底丢失了什么。
  以及,所怀有的这份“深爱”,是从何而来。
  折原临也最近很无聊,无聊得要死。近阶段的客户群中完全没有值得留意的家伙,池袋那边也没有可掺和一下的麻烦事,太平得不可思议,以至于他窝在新宿的事务所里快要长霉了——正因如此他才会重新把一年前就玩腻了的自杀协会游戏捡回来过过手,虽然自杀者的反应依然毫无新意,不过岫野椋的出现和她接二连三带来的惊喜倒是让他精神振奋了一把。而且,岫野椋带给临也的乐趣,目前而言还远不止这些——
  “喂喂?波江小姐,什么事?”
  “你确定你之前说的名字没有问题吗?”
  “咦?‘岫野椋’啊,怎么了吗?”
  “‘岫野椋’是没有错,不过你能把文档存在深到那种程度的根目录下——你果然是纯粹想给我找点事做吧?”
  “……不要这样说啦,再者我早就给你打过预防针了耶,是‘以后大概都不会用到的无名小卒的副本’哟。”
  “……算了,这不是重点。用汉字检索来搜,的确只能找到岫野椋这一份,不过,保险起见,用平假名检索,我在你的书架上找到了另一份更有价值的文件——虽然这是份残缺到只有几张纸的基本信息。”
  “等等,你是指……”
  “临也,所谓‘岫野椋’,Yamano Kura,它还有另一种写法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食用说明】
  回忆杀开始!有温馨有砂糖www当然也有虐……不其实不虐一点都不虐相信我!你看我真诚的眼神【喂
  ☆、Period。10 神爱世人
  岫野椋一向以为,在不开口说话的前提下,她应当是个没多大存在感的人。
  除了教授国文课程的学识渊博的老太太外,其它老师第一眼见到“岫野椋”这个名字十之八九都会愣神几秒,反应过来之后张口第一句话也基本上不出意外是问第一个字要怎么念。或许是出于这种微妙尴尬的驱使,老师在见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就会条件反射移开目光,转而叫别的同学起来回答问题——如此一来,最有可能获得公众关注度的机会也消失了。岫野椋敢以她脖子以上的部分担保,即使毕业之后,班上也有至少三分之一的人叫不出她的全名。
  她在高中时代几乎没有几个朋友,当然这种情况一直保持到成年之后也未能有所改观就是了。倒不是人格缺陷的问题,当然也不存在人际交往障碍,但的确是由她自身原因所导致——说白了,就是拜她那张面部表情匮乏到足以拉低国家GDP的脸、以及让人受不住的性格所赐。
  按苍川泽奈的话说,“嘤嘤!绝对都是那张死人脸的错啦!否则凭借着32C的身材和萌值爆棚的双马尾,岫野怎么可能不成为最受欢迎的校园偶像呢?!”
  ——即使是被夸奖,也一点让人笑不出来的好么。
  诚然,一副神经坏死到对不起人体构造的面瘫相,时不时作出的以一丝不苟的敬语为外皮、内在攻击性极强的刻薄吐槽发言,众多热血少年漫画家都自愧不如的神逻辑脱线思维,再加上长得可以沿赤道绕地球三圈的反射弧,怎么看都是再糟糕不过的组合。
  虽然确实会有苍川泽奈那样能够挖掘出各种奇怪萌点的家伙在,但是大多数人对于这种设定还是敬谢不敏的吧。
  岫野椋是这么以为的。而打破她的“以为”的,是高中时代记忆最为深刻的三个人。第一个是开学典礼上一见面打过招呼后就扑上来抱住脖子一阵猛蹭顺便上下其手的班长苍川泽奈,第二个是坐在邻位的同桌,水户清见。
  起初,岫野椋并未对身边这个黑长直娃娃脸的姑娘多加注意,明明距离很近,却保持着八小时零搭话记录,原因其一是水户清见本身的怕生腼腆所致,原因其二——更大的责任在于岫野椋,在校八小时无聊的闲暇时刻大半都在望着窗外发呆,自然不会注意到同座几次三番投来的充满交流意愿的期待眼神。
  一个是重回日常,却还不怎么习惯常人交往模式的迟钝少女,另一个是羞涩畏生,却也渴望朋友的敏感姑娘,她们年轻的生命,同样都本能地期待,除了亲情之外,还能获得非血缘关系者的平和情谊与关爱——神爱世人,所以神把彼此赐予她们。
  直到很多年后,岫野椋都坚信着,不论承受着多少生命不能承受之轻重,不论是失去了亲情、还是毁灭了信仰,友情都是独立于一切磨难之外,支持着她的,坚不可摧的根基——给予她此等信念的,是一个黑长直、娃娃脸的羞涩姑娘,她叫水户清见。
  同桌之间好容易消灭搭话零记录是在开学第二周的星期一。
  放学铃打响,同学们叽叽喳喳忙碌起来,有的忙着回家,有的忙着约会。水户清见捏紧了手里薄薄的几页纸,深呼吸三次,张嘴喊住了伸完懒腰正要起身的岫野椋。
  “等、请等一下。”
  “……诶?”岫野椋顿了一下,待超乎常人的反射弧运作完毕后,慢吞吞扭头,食指点着自己的鼻尖,面无表情,“你叫我么。”
  “是的……”水户清见递出手里的文件,“刚才课间,岫野同学不在教室,所以苍川班长让我代为转交。这是社团申请表和申请指南。”
  “啊啊,这样子啊,非常感谢。”岫野椋双手接过那几张A4纸,只不过平板的口吻让她的道谢听不出半点诚意就是了。她低下头开始仔细研究起那些密密麻麻的条目来。
  半晌无言。
  水户清见偷瞄了岫野椋好几次,梳双马尾的少女一成不变的面无表情,但专注的神色在窗口灌入的白光描摹下显得沉静而美好。屏息静气,不敢打断。终于,岫野椋握笔的手抬了抬,似乎作出了决定。
  “那、那个?”水户清见鼓起勇气再度出声。
  “啊。”岫野椋又一次扭头,语无波澜。
  “岫野同学……选了什么社团呢?我选了射击部。”“……美术部。”
  “啊咧?岫野同学很擅长绘画吗?”“还好。”
  总感觉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样子。清见失望地撇撇嘴,岫野同学……好像完全不想同我讲话的样子呢。
  ——并非姑娘太过敏感,也不是少女太过迟钝。只是,回归日常的少女碍于自身糟糕得要命的脾性,暂且不太懂得要怎么去接受和回应来自他人的好意罢了,可她——本身也在努力就对了。
  在水户清见失落的目光中站起身,岫野椋抬眼,却不如对方所以为的要走出教室,而是站到了清见的桌前。
  “咦咦?”清见错愕地眨眨眼,杵在她鼻梁前的,是一支奶白的波板糖。目光下落,纤细修长的指骨,泛白的骨节,拐过手腕,顺着白皙的胳膊向上,匀称的双肩,线条优美的脖颈,尖削的下巴,然后是——与此浑然不搭配的死人脸。
  “这是……给我的?”清见不确定地问道,换来岫野椋点了点下颚的答复,“谢、谢谢。”
  水户清见把波板糖合握在手心,却根本不明白示好的意义何在。
  “我啊,很高兴。”深深吸气,岫野椋突兀地起了个话头。
  清见困惑地抬起脸,恍然发现那双玛瑙似的眸子一贯漠然的瞳光正缓缓流动,熠现出温柔的落影。
  “因为从来就没有‘朋友’这个概念,但是我现在很高兴,我想就算从来没有接触过,我也很乐意去学习,就像你乐意主动和我说话一样——
  “真的、非常谢谢你。”
  砰——哗啦。所有的障碍和隔阂都被摔得粉碎,少女嘴角微弱得基本可以忽略不计的弧度锐化成遥远而苍白的直线,盘曲,萦绕,纠折,结错,然后凝固成了无形的羁绊。
  命运就是身边的人,一举一动都左右着未来的前进方向,不必抱怨,不必担忧,心安理得接受就好,这是身为人类栖居者直白的存在方式——自己得到了什么,又带给了别人什么,两者整合,便是存在的价值。
  岫野椋珍惜着日常,也珍惜这日常所赋予我的一切人和事物。每一样都从头学起也没有关系,能够融入日常,并且一直照这个样子平淡地活下去,就是她最大的心愿。
  对于这份平凡生活抱有极大感恩的她而言,有人愿意向她伸出手,她是没有理由没有立场拒绝的;有人愿意给予真诚和爱,她必将双倍奉还。
  “呐,如果你能忍受我一天到晚这副死相对着你的话,我们可以成为朋友的。”少女顿了顿,认真地询问,“要不要试试看呢,清见。”
  水户清见的神情一点点从诧异蜕变到欣喜,然后是欣喜若狂:“当然了,阿椋!”
  “嘛,今后请多指教。”“这边才是,请多多指教!”
  天赋这种东西很神奇——是指作弊器的那种神奇。明明毫无道理,但这玩意儿的存在本身就让人妒恨得牙痒痒。
  岫野椋觉得“自己在艺术方面很有天赋”这种事情就像内裤超人毁灭地球一样不可理喻——论音乐,她唱起歌来极不靠谱又不着调;论文学,她的国文成绩简直不是惨不忍睹能形容得了的,正如这个世界到处充满常识无法解释的程序错误和系统漏洞一样,与她的反射弧极为矛盾的,岫野椋对线条和色彩的感知与把握超乎寻常的精湛敏锐,在社团纳新大会现场,以二十五分钟完成的远景写生当即获得绘部部长首肯,免去繁琐的入社测评,直接接纳为正式成员。
  “好厉害,没想到阿椋的绘技这么出色。”
  “不可思议对吧,我总有种上帝把作弊器开错了地方的不真实感。”
  “阿椋,你又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了……”“啊,十分抱歉。”
  黑长直娃娃脸姑娘和棕色双马尾的高挑少女并肩走在一起,仿佛任凭岁月蹉跎也能一路微笑侃天似的,无关伤怀,年华蔚然。
  “那么接下来,陪清见去射击部面试吧。”“好啊,有阿椋在,我的底气也会足呢。”
  “果然说得我好像作弊器似的。”“什么啦才没有这回事。”
  水户清见其实是很好相处的人,只不过是有点畏生罢了,而岫野椋,本质上也很随和——如果她闭嘴不吭声并且忽略那张脸的话。水户清见满足了岫野椋对日常一项极大的期许——拥有朋友。她在慢慢学习,学习和一个人亲近地交流,学习午餐时有一个人作伴闲聊,学习放学后与一个人在阳光的大道上同行。拥有清见的同时,她还拥有妈妈知和子,学习耐心陪伴,学习表达关怀,她要学的太多太多,而她感到无比幸福——这就是她想要的日常。
  长发上青莲色的蝴蝶翩跹起舞。
  倘若用三个名字来标记一下岫野椋的高中时代,除了给予过她许多帮助的班长苍川泽奈、长期并行的同桌水户清见,再有一个,无疑是开学第一天就让浮光见血的大凶之兆降临到她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