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作者:南方网      更新:2021-02-19 17:05      字数:48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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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丈轻轻摇了摇头:“顾施主此言差矣,因果有三世,现因并不必证得现果。况且因果之数,并非唯一,另有机缘作祟。缘起性空,欲寻得机缘,还需施主自行参悟。佛曰四谛:苦为迷之果,集为迷之因,灭为悟之果,道为悟之因。施主未悟,想必亦是机缘未到,只要顾施主真心参悟,必有一日得证正道佛法。”
  顾惜朝觉得方丈有心点化自己,联想到之前他被安置在方丈隔壁,难道也是为了让自己日日聆听诵经?可方丈那一席话听罢,他还是觉得觉得似是而非,苦思不得其解。机缘?自己沦落到今日的境界,哪还有机缘可言呢?
  如果多给顾惜朝几天,他或许可以悟出些端倪。可惜,没有来日方长了。
  次日清晨,看门僧人匆匆来报,一队官府人马浩浩荡荡正往山上赶来,且队伍之中有铁手。
  戚少商听闻铁手无恙赶来,心中大石落地,与顾惜朝等一并出门相候。而洛流云诸人深恐官府问逃役之罪,便躲在了寺中不敢出来。
  与铁手同来的兵马乃是府衙官差,当日戚顾被掳走之后,他们便借着响箭找到了铁手,此后一路搜遍了方圆几十里的村镇也遍寻不着二人下落。那知府本也不十分上心,只是前日突然中了邪似的说有人见到戚少商在普贤寺,硬要连夜赶上山来。
  戚少商没料到这无用的官府办事效率会突然变高,比那画眉山庄还早到一步,迎上前去对铁手道:“我正愁无法通知你们,你们竟自己找来了。你的伤势如何?”
  “不碍事了。”铁手觉得这一切顺利得出乎意料,心中隐隐不安起来,语气中没有半丝伤愈的愉悦。
  只见他身旁矮了半个头的委琐老头跋扈地扬手,叫道:“来人呐。”声音却像乌鸦一般聒噪。
  先前,戚少商来此地是为了追捕八大恶盗,六扇门一早知会了当地衙门遇到响箭及时援手,这才有了当日戚顾被掳走后官兵闻讯赶来的后话。戚少商素闻本地知府胸无点墨,全亏女婿早死,万贯家财让他女儿一个人占尽,才给老爹捐了个知县,近年来靠钱财多方打点,竟又攀上了知府的缺。戚少商虽不齿此人,却也不便给他脸色,徒惹祸端。
  可祸事当真要来时,你便不去惹,也会悄然而至。
  “把戚少商及其共犯都抓起来!”那知府大喝一声,在场的除了随行官差,都以为自己妄听了,场面顿时僵住。
  众人还未及反应,便已被涌上的人潮层层包围。
  “秦大人,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铁手震惊道。他在小屋被那知府救起后便随其赶来,一路上并非发觉异样,怎的这知府却突然临阵倒戈。
  那知府秦大人捋了捋须,道:“铁二爷稍安勿躁,本官只是依法行事,绝无半点徇私。戚少商虽是鼎鼎大名的捕头,却知法犯法,滥杀无辜。本官本来确是要来为他解围,却在前日接报说这戚少商三日前杀了人,死者都是孩子,下手毫无半点恻隐之心。我本也不信,但尸体上的伤口见血封喉,恐怕这世上除了神龙捕头戚少商的逆水寒,便再没有这样快这样利的剑了。来人,把尸首抬上来!让诸位仔细瞧瞧,看本官可是冤枉了他!”
  几名官差从随行的箱子中翻出十数条尸体。经过这几日,尸臭已重,众人不得不掩了口鼻。但见那尸体的四肢细瘦,显然都是还没长开的孩子,每个人喉上均有一道三寸来长的剑伤,皮肉切割得清晰,正如秦知府所说,是极快极利的剑所致。
  ●(十八)
  铁手、戚少商和顾惜朝一看见这尸首,便明白了那通风报信的是谁。这些尸首俨然便是画眉山庄的幼童杀手,只是铁手尚不明白戚少商何以痛下杀着,而戚顾二人却是心照不宣了。
  戚少商看看顾惜朝,眼睛里没有询问。顾惜朝看看戚少商,眼睛里也没有回答。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若棺材里的不是那些孩子,便有可能是戚少商自己。
  可他们毕竟只是一群孩子,戚少商又想。也许不到生死关头,人便永远无法知道自己的抉择,戚少商也无法知道,当那群孩子的剑指向自己咽喉的时候,他会不会挥出那致命的一剑。
  多半不会的。
  但也只是多半。
  于是他笑了,无可奈何又颇为讽刺地笑了。
  “戚少商,你还不认罪?”秦知府喝问。
  “认又如何,不认又如何?”戚少商轻叱一声,那双明亮的眼睛竟然射出了许久不曾出现的目光,决绝而又放肆,仿佛他是不会被困住的飞龙一般。
  顾惜朝错愕地看他,明明,他明明已经知道了,却还……顾惜朝眉头松开,像灌下了一杯苦酒似的勾起了嘴角。
  秦知府大笑:“很好,你既然不否认,就该甘心伏法。来人,把戚少商绑了!”
  “慢着。”戚少商抬手制止,那些拿了绳子的官兵竟都真的听了令止步。
  “此案另有隐情,戚少商要回京向六扇门亲自交待。”戚少商料定那知府已被人收买,在此耗费唇舌辩解也是枉然,况且若非亲见,又有谁会相信这一群小小的孩子竟都是心狠手辣的杀手?
  “哦?戚大捕头的意思是我那小小的府衙困不住你这头九现神龙?来人呐,叫戚大侠试试你们的身手!”秦知府大吼一声,连嗓音都气得尖锐起来。
  旋即,有七八个壮汉势若猛虎地向戚少商扑去。戚少商脚下移动不便,对付公差又不便出剑,只得带鞘挡格。不料这些个官差武功虽然平平,捆人的技术却臻一流。一个挥动的绳结套上了戚少商的左臂迅速收紧绷直,便扯得他整条手臂不能动弹。戚少商下盘上优势已失,只剩独臂支撑,渐感不支。他好容易才握住剑鞘一甩,震出半截剑来,用那剑锋滑断臂上绳索,震剑回鞘,复又左突右刺,与来人周旋。只是围捕的官差人多势众,长此下去他也孤力难支。
  更何况,围住顾惜朝等人的衙差已蠢蠢欲动,手中雪亮的兵刃纷纷耀着白光,百十道杀气交汇在包围圈中的焦点之上。
  “戚少商,在场的不是协从杀人,便是窝藏罪犯,你若不乖乖束手就擒,我这就下令把他们先杀了!”
  果然,钢刀抵上了顾惜朝,抵上了无相方丈,只消轻轻一划便能鲜血四溅尸陈当场。顾惜朝挣了挣,便被薄而利的刀刃割出一道血口,刺目的红色跃然颈上。
  戚少商看在眼里,一扬手撒了逆水寒,没有丝毫犹豫。那些壮汉趁势冲上去将他反剪了双手五花大绑,他脸上却没有愠怒,只紧紧盯着那知府说道:“你把不相干的人都放了。”
  秦知府见抓到了戚少商,不胜雀跃。他此番一来得了命令捕杀戚少商,二来想借着除掉神龙捕头而向一贯仇视六扇门的上司邀功。当下便急欲架了戚少商回去,扫了一眼四周傲慢地道:“都松开吧。”
  顾惜朝呵呵笑起来。
  众人安静,见他笑得渐渐张狂,汗毛也不禁倒竖了几根,只觉得这书生原本俊秀的轮廓在笑声中现出了尖突的棱角,锐利得就好像是一把剑,一把见血封喉的利剑。
  笑声歇止,顾惜朝嘴角犹自挂着一丝挑衅,一字一顿道:“人是我杀的。”声音不响,在场众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只有戚少商,闭上眼睛叹出了一口气。
  ●(十九)
  那知府哈哈大笑:“哟,这位公子玩笑可开大了。那死者明明是受了逆水寒的剑伤,怎会是他人所为?公子就不要再消遣本官了。”说罢竟急匆匆地示意属下启程,他纯粹受托来抓戚少商,绑得他走便待完事,那顾惜朝自有人会收拾,何须他多此一举。
  “我自愿认罪,大人竟不追查,是否过于武断?”顾惜朝挑眉道。
  秦知府在众目睽睽下被说得懵了,只得悻悻地摆了摆手示意属下:“罢了罢了,一起捆上吧。”
  官差绑他就跟绑戚少商一样快。顾惜朝没有反抗,看了一眼戚少商,脸上溢出一丝得逞的微笑。
  州衙。
  老鼠悉悉索索地从牢房的一头钻到另一头,潮湿的地上积了一滩一滩的水渍,如溃烂流脓的伤口一般叫人恶心。可惜,这牢里到处都是这样的伤口,像极一具腐烂的尸体。若说世上最接近地狱的地方,绝对非此间莫属。湿冷、阴暗和腐臭倒还在其次,光是那一间间囚室里惨绝人寰的叫声就足以叫人胆寒。而到了这里的人,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只有一间囚室,气氛安静,僵持。
  “你……”两人同时欲言又止。
  “你说。”又是异口同声。
  沉默。两人的呼吸声在这沉默中格外清晰。
  半晌,顾惜朝开口:“人是我用你的剑杀的。”
  “我知道。”戚少商坐在墙角,头也不抬地道。
  “可你没有把罪魁祸首交给官府。”顾惜朝定定望他,眼眸里多了几分探询。
  “他们要对付的本来就只有我一个人。”戚少商语气始终平静。
  “你……”顾惜朝低下头,皱了皱眉。
  “我不是……”戚少商别过脸,皱了皱眉。
  “我知道,你不会是为了救我。”顾惜朝仰起脸,对着天花板眯起眼睛,神情有些落寞,睫毛下那双棕色的眸子沉得更深了,他拢了拢衣袖,振奋了下精神抬头道,“我也自然不是为了救你才认罪,比起外面,这牢里反倒更安全些。”
  牢门外响起缓慢的掌声。“呵呵呵,好一番神机妙算。”这声音与他们分别未久,听来自是耳熟。一抹华丽的色彩翩然而至,宛如世上所有剧毒的花卉,散发着奇异而浓郁的芬芳。果然是那白夫人。
  “是你。”顾惜朝冷哼一声。
  白夫人道:“你以为认了罪躲在这牢里,我便奈何不得了吗?”
  顾惜朝笑笑,指了指坚如磐石的牢门:“难道你能把十恶不赦的杀人犯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带出牢去不成?这里好歹还是府衙。”
  白夫人他瞟一眼,道,“要是我根本不用把你带出去呢?”
  “难道你就是……?”戚少商突然记起,秦知府有一个有钱的寡妇女儿,可他不愿相信世上竟有这样的巧合。
  “呵呵,天要亡你,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就连你发响箭求救的府衙也是我父亲的。”白夫人转头喝道,“来人!”她呼喝牢头就像驱使家丁一般。
  “是。”两名牢头毕恭毕敬地报到。
  “把顾惜朝给我拉到隔壁刑室!我有话要跟他好好聊聊。”她转过头来,嫣嫣一笑,“衙门里伺候的家伙粗陋,还请顾公子海涵。”
  “公门重地,怎容得你放肆!”戚少商一掌劈上牢门,掌风凌厉,拦住了牢头一行的去路。
  白夫人阴恻恻地冷笑一声:“哼,放肆。我只知道,没有人能在我面前放肆!来人呐,把那贱人给我带上来!让戚大侠瞧瞧,什么是放肆的下场。”
  木轮声咯吱响起,让人挠心挠肺地痒,戚顾二人心中不约而同升起一种恐惧。一个架轮椅被推进来,轮椅上载了个恐怖而古怪的东西。
  之所以说是东西,是因为他们第一眼都没有认出来那竟然会是个人。
  一个没有了四肢,只剩下躯干的人。
  一个曾机敏灵动,又柔媚多情的人。
  舒舒。
  “我想要的,没有人可以阻止。”白夫人眼中透出狠色。
  那可怖的人嘴巴一张一合,依依啊啊地发不出声音。戚顾二人这才发现她口中的舌头已经不见,而那顾盼多情的眼珠也呈现一片白茫茫的灰色,心头一阵寒意腾起。
  白夫人见到二人的脸色,满意地道:“把顾惜朝给我带走!”
  戚少商刚要伸手制止,却听顾惜朝抢道:“戚少商,我不要你多管我的闲事!”语毕,一步跨到那押解他的牢头前,竟自行向刑室走去。
  戚少商只来得及听到那沉重的木门砰地一声关上。
  ●(二十)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霞光才照进一缕,也许初阳已蒸干宿雨;也许蜻蜓只一点水,也许雁去又已雁回。
  但一切的一切,都无法与这等待相比拟。
  戚少商间或能听到隔壁的问话,或是闷闷的棍子打到肉上的声音,却始终没有听见顾惜朝的声音。每当用刑的声音传来,他就紧闭了双眼。从来没有什么会比束手无策更令他沮丧,才一天下来,戚少商身旁的墙壁就多了许多凹陷的坑洞。
  顾惜朝硬气,戚少商知道。
  可是这样的硬气会要了他的命,他知不知道?
  莫非,他真的是不想辜负晚晴的遗愿,不愿让三宝葫芦流落世间助纣为虐?戚少商脑中闪出这个念头,一时间竟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顾惜朝终于回头是岸,忧的是他执意缄口恐怕难逃一死。
  也许这等待真有天与地那么漫长,庆幸的是,它不似天与地那么无尽。
  秦知府没有抓回其他人实在是个错误,因为那些人中有一个,叫铁手。铁手虽已不做捕头,但不代表他会见死不救。只是此事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