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家生子，父母是庄上的，并不得重视，爹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她送进来。在老太太院里做了三年，从小丫环做到三等，眼下是二等，一个月有一两银子呢，不比娘少，身下两个妹子一个弟弟，因为有了她这一两银子，能吃得好些，穿上新衣了。再说，大少夫人是个大方的主子，两位姐姐也好得很，不像其他姐姐，高眼得好像自己也是主子一样。这一切，她都不想失去。不管怎么说，她得跪求大少夫人，把这事坦白了，求她给自己一次机会。嗯，大少夫人连那些使绊的婆子都能给机会，一定也会原谅自己的。以后，大少夫人让说的，她就说，不让说的，她就不说，反正老太太也不知道。对，就这么干……早就这么干不就好了？
  无欢终于住了嘴，看着老太太脸色继续变来变去的。
  许久，老太太才抬眼，“墨之知道吗？”
  无欢叹息，“祖母以为呢？他就是怕祖母会经不住那些不思进取的来您这儿又哭又嚎的怕扰了您的清静，才左右为难，您自己心里也一定清楚。可是我有一句话，不吐不快。墨之他曾跟我说，祖母待他是极好的，可是祖母不是他一个人的祖母。说这话的时候，我看得出来，墨之很无奈，很心酸，还有淡淡的怨气。婆婆的事，过去了这么多年，墨之并没有追究，祖母难道以为他小就真不记得了吗？我还可以说，墨之这些年支撑这个家，流了血换回来的银子，结果养出一群吸血的寄生虫出来。”
  老太太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无欢不客气地说，“或许祖母也觉得您照顾他这些年，他为家里做些事也是应该的，可却不知道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其他的孙子却也觉得吃家里的，喝家里的是应该应份。真有一天关家这面大旗倒下的时候，只怕他们连顿饭都挣不到嘴里。这不是爱，这是害，害得他们连生存的能力都没有了。”
  老太太脸色发青，“墨之就是这么说的？”
  “您怎么还揪着墨之不放？您是真想看着他累死不成？”无欢的脸上也不好看了起来。“我可以理解你的拳拳爱心，却不能赞同。墨之他若不在乎您，可以不回来，在外面生活得更好。这个家已经千疮百孔了，您真的看不到吗？还是说，您只想着自己百年后一撒手，什么也看不到了，就能心安了？我自墨之嘴里听到的您，都是睿智的，慈祥的，巾帼不让须眉的。您这几十年来支撑着这个家，真的是不容易，可我真的希望您还有勇气再将这个大脓包捅破，在您有生之年看着它愈合长出新肉来，这样，您才能无愧于关家的列祖列宗，您说呢？”
  老太太闭上眼，倒在迎枕上。双唇有些颤抖，无力地说：“你先出去，容我再想想。手心手背都是肉，等你做了母亲就会知道那种滋味了。”
  “我若做了母亲，一定会放手让孩子去外面闯的。您当年做过这样的事，放墨之出去，还记得吗？所以墨之他才这样优秀。可一人好，不代表一家人都好。若是您这些孙子个个都像墨之一样，您还会犯愁，打那些小主意吗？”无欢起身将老太太的手攥住。
  “因为墨之，所以我尊重祖母，感激祖母。但您其他的子孙都会这样想吗，我想不尽然吧。祖母与其担忧他们日后的温饱，不如在您还能看顾的时候，让他们磨练出自己的能力。都是关家的血脉，我相信没谁会差到哪里去。或许，你再晚些做决定，他们不知能闹出什么事来呢。到那时，只怕您会后悔没早下狠心。都说慈母多败儿，只是我想，若您都把他们当成三老爷那样对待，说不定早就没有这些后顾之忧了。”
  老太太眼神一厉，“你这是指责我亏待庶子了？”
  “祖母想错了，我倒是觉得您是真爱三房。因为若是关家明日就倒了，三叔三婶他们会是过得最好的那一房。”无欢轻抚着老太太的手背，“都说大姑奶奶太溺爱天成表弟了，祖母也是这样觉得吧？反过来想，祖母当初是不是也做过这些事呢。我虽心直口快，但这颗心是与墨之一样的。我爱他，自然希望他好。若想他好，自然是他身后的关家都好，他才真的好。富不过三，为什么？祖母请好好思量思量吧。若是觉得无欢今日说的话，大逆不道，自可当这些是屁话。孙媳先告辞了，墨之就快回来了。”
  “你走吧。”老太太神色疲惫地抽出手去。
  无欢叹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卫嬷嬷总算等到无欢走了出来，一脸关切地迎了上去。
  “嬷嬷不用担心，且先进去服侍祖母吧，明日还要嬷嬷继续相帮，晚上可要早些休息才是。”
  卫嬷嬷点点头，知道现在不是细问的时机，推开门，走了进去。
  晚上，无欢倒在关墨之的怀中，把下午与老太太的对话重复了一遍。
  关墨之听过半晌没言语。
  无欢支起身子，半压上他，“你也觉得我这话说得不合适吗？我只是想祖母的观念转变过来才最重要。关家如今就如被架在火上烤，可瓮里已经没有水了。”
  关墨之重重地叹口气，“我如何不知？只是怕祖母年纪大了，经受不得……这些话。”
  “难道我不说，她心里就不清楚了？这话，你不好说，我若再不说，就只能跟你抱成团去死了。”无欢干脆坐起身，一脸严肃地问：“你急巴巴地娶我进门，就是想拽着我往死路上走的？”
  关墨之连忙坐起来，抚上她的脸，捏了捏，“真生气了？我不是说你说的这些话不对，只是怕祖母……她若能狠下心来，早不是如今这局面了。当初不是她在祖父突然暴毙后力挽狂澜，关家早就倒了。……那也是有你娘家倾力相帮才有了关家的今天。在这个家里，只有祖母清楚你的真实身份的。所以你说的这些话，或许真的能当头一棒喝醒祖母呢。”
  无欢这才嗔笑地瞪他一眼。
  关墨之被她一瞪，觉得身子都酥了半边，直接将人搂倒，压了上去。
  “哎呀，别……”无欢有些抵挡不了，“我不想太早怀宝宝，你想要我的命呀？”
  关墨之的大手不舍离去，边揉边说：“不会的，我吃着药呢。什么时候你说能生了，咱才生，好不好？”
  无欢这才放松了下来，“我怎么不知道？你天天吃吗？会对身子不好吧？都说是药三分毒，可别留下什么根。”
  “说是吃一回顶三年。三年后，你也十八了，那时生就不算早了，是不是？”关墨之呼吸渐粗了起来，“反正现在也不是生孩子的好时候，我可不想再忍了～”
  无欢啪地打了他一下，“原来是为了自己～”
  后窗突然被敲响，“主子主子，睡了吗？”
  是红梅？无欢一个机灵，拉出关墨之的手，坐了起来。“没呢，果真去了？”
  “嗯，主子快随我去。爷知道了吗？”红梅突然想起这事。
  关墨之坐起来，“什么事？”
  无欢眨了眨眼睛，“要是有人给你戴绿帽子，你会不会生气？”
  关墨之的脸，当时就沉了下来。“谁敢？……你已经是我的人了……”
  无欢翻了翻白眼，“不是我啦～”又想了想，“还说心里只有我一个，这下可试出来了，哼～！”
  关墨之脸色好了些，只是依旧沉着，动手穿戴起来。“我虽心里只有你一个，可是每个男人遇到这种事都会生气的，不管是不是喜欢那个女人，只要挂在自己的名下……不过，或许倒可以就此摆脱了。”
  无欢也穿戴上，哼了一声，“不止如此，我还有个大惊喜没告诉你呢，只是现在没有证据。若真查实了，你这脸更是丢得彻底了。”
  关墨之想了想，“百合本就是挂个名，直接打发出去卖了就是。”
  无欢拉了他，走出门，“只怕是另一个呢。”
  关墨之听了又沉默上了。无欢扭头看了看他，没说什么，只是往早已等候在门口的红梅快步走去。
  红梅看着爷跟着一起来，脸色有些古怪，但也没说什么，反而加快了速度。
  当三人来到一个小院前，守在门口的大丫环一声惊叫，自小杌上跳起便往屋里钻。
  关墨之面沉似水，大步流星地直接跟了进去，不多时便听到他一声怒喝，随即响起一声闷哼，然后就听到翡翠哭喊的声音：“大爷饶命呀，都是二爷强迫奴……”
  一声巴掌响起，那声音戛然而止，然后断断续续传来哽咽之声。
  “姨娘，姨娘是你在叫吗？”
  鑫哥儿不知什么时候光着脚自东厢房走了出来，连揉着眼睛，看来是被惊醒了。
  无欢站在院里，“怎么连个婆子都没有呢？来人把鑫哥儿送回屋去，着了凉怎么好？”
  西厢里踉跄出二个小丫头，局促地看着无欢，脸色惨白，脚也发软，直打摆子。
  东厢也出来个婆子，看样子是鑫哥儿的乳娘，一出来便跪下，瘫成一团，脸色也是青白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无欢一见，冲红梅使了个眼色。
  红梅便走向那乳娘，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半提着把乳娘拎了进去。
  无欢冷眼看着那二个小丫环，“你们先把鑫哥儿带进去，好生服侍着。再怎么着，那也是小主子，休得怠慢。”
  院子空了后，无欢想了想，还是走进正房。
  进了里室的门，便见关墨之铁青着脸立在地中间。墨峰身上只披着长衫，一见无欢进来，连忙将衣襟裹紧，不敢正视地垂下头去。
  翡翠裹着个薄被跪在床前，一边的脸高高地肿起，泪流不止。
  无欢直接拉起关墨之的手，“贱妾而已，二弟喜欢明说就是，你哥哥说不定直接给了你。闹出这样的事来，如何能再善了？”
  墨峰一听，似乎有转机，当下面上一喜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为难了起来。“这……这个……”
  翡翠抹了把泪，看向墨峰：“二爷～”
  墨峰不敌她的目光，垂下头，嚅嚅着：“蓉儿，蓉儿那……怕是不行～”
  翡翠一脸的失望。
  “二弟还是想好再说话，眼下可不只是翡翠姨娘的事，还有鑫哥儿呢。要不，咱们到祖母那儿说道说道吧。”
  包括关墨之在内，都吃惊地向无欢瞪来。那两人，直接就面无血色了。
  “大嫂可别乱说，那是那是……”墨峰对上无欢的目光后就又说不出话来了。
  翡翠已经吓得全身直颤，若不是背后是床，只怕躺在地上了。
  关墨之原本在无欢说出要把翡翠给墨峰之时就有些不悦了。只是她既已说出口，便没好意思当即反驳。若是百合，给也就给了，可翡翠毕竟给他生过一个孩儿，这是不同的。可眼下无欢居然把鑫哥儿也带出来了，他就是再吃惊，也马上看向那两个狗男女。只一眼，心中便要炸了一样，那神情，分明就是被戳穿事实真相后的无措。
  他拉着无欢转身就走，“此事还请祖母她老人家拿主意吧。”
  墨峰一听，连忙扑过来：“大哥不能啊～”
  无欢见他扯住关墨之的胳臂，直接飞起一脚将之踹开。
  墨峰惊叫一声摔倒在地：“大嫂……”
  “怎么，有胆做没胆认？你哥替你养了这些年的孩儿，也算够意思了吧？”无欢冲窗口外的红梅一点头，“老太太必须得知道这件事。”于是红梅转身先离开，去东厢把那乳娘提了出来，直接就走。
  ☆、第七十六章　釜底抽薪2
  无欢跟关墨之见到老太太时，她已经着中衣坐在外间的凉榻上了。卫嬷嬷在她身边服侍着，见两人携手进来，露出担忧的神情。
  关墨之直视着老太太，“打扰祖母休息，实非墨之本意。只是这件事太过重大，墨之不好擅自作主，还请祖母给拿个主意。”
  无欢只是安静地陪着关墨之站着，一言不发。
  老太太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过，才看向自己疼宠的长孙。无欢下午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不由反思。不错，她知道自己的儿子，一个两个的都不成事，为防家业被那庶子暗中夺去，早早地将之逐出家门。自然，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妾姨娘也都借机打发了。可如今，却是自己为了维持着一手打造的关府门面，让这个最得力，最心疼的孙子做牛做马养活着一大家子人，……这是自己的初衷吗？
  关墨之不太明白为何祖母看向自己的目光如此复杂。思及妻子与自己说的话，心里有些惘然，又有些心软。令祖母如此为难，真的就好吗？她老人家毕竟年纪一大把了……
  无欢虽然一直没出声，却一直在观察着。自墨之眼底看出一分心软后，便开了口。“祖母，实在是家丑，不得不请您老人家论断。长房一系的脸面，全都交于祖母之手。”然后回头唤到：“红梅，将人押进来。”
  红梅应声而入，手里提着那还抖若筛糠的乳娘，随后自己又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