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节
作者:
缘圆 更新:2021-02-19 16:24 字数:4871
待整个身子稳定后,手指一松,整个人贴着石壁滑了下来,双脚刚一沾地面,膝盖随之稍稍弯曲,缓冲之后,稳稳站定。
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要在平时做来,肯定是又快又轻松,然而,现在,当许文强完成这个动作后,已然满脸汗水。雨水落在他身上,很快湿了他的发,不一会,他全身都被淋湿了。
枪重新交回右手,左手紧按着腹部的伤口,许文强甩甩头,跌跌撞撞地往巷子的一头走去,下意识地,他并没有选择围墙拦着那一头,而是向另一头走去,至于,另一头,通向哪里,只有走下去才知道了!
许文强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着,腹部的伤口到不是多么疼痛,只是因为失血过多的原因,他感觉昏沉沉的,脑袋有些发晕,眼睛虽然努力大睁着,前面的景物却依旧模糊,不知道是因为雨下得太密的缘故,还是别的一些什么?
巷子呈弧形弯曲,其中有一段变得很窄,一般情况下,也就只容得下两人相错而行,许文强摇晃的身体在巷子两旁的墙壁上不停碰撞,他紧握着枪把,勉力望着前方。
慢慢地,巷子变得宽起来了,许文强的前方有一个拐角,从那个拐角拐出去,也许就是大街了!
他并没有像一般人那样急切地冲出去,而是突然停下了脚步,身子紧靠着墙。
他抬起手,枪口平举,侧耳细细聆听,耳畔回响着风吹屋檐,雨打地面的声音,还有自己剧烈的呼吸声,以及不知从哪户人家传来的留声机播放的音乐声。
许文强闭上眼,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拐角的那边,不知道存在着什么,莫名地让他觉得不安,就像有一头危险的猛兽在那里等候着他。
他弯下腰,拣起一块石头,然后,瞄准拐角处的一个水洼,扔了过去,“啪”地一声,水花四溅,就像有人踩在上面一样。
“砰”地一声,枪声响起,子弹击中墙壁反射到许文强脚下,滴溜溜地打着转儿。
果然,敌人不会这样疏忽,特意留下这么一条后路,自己当初往这边走的时候,就隐隐觉得不对,只是头脑有些混乱,想不明白哪儿不对,还好,在这里明白了过来。
从这里冲出去,只有没有脑子的人才会这样做。
许文强背靠着墙壁,慢慢往后退去,他没有发脚狂奔,谁知道身后会不会有人追上来,给他一枪呢?
脚步声从拐角那边传来,果然,有人追了上来。许文强没有慌张,依旧保持着刚才的速度慢慢向后退去,右手平举,枪口对准拐角那里。
“啪”
脚步踩在水洼上的声音传来,许文强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然后,他没有看那一枪是否击中目标,而是,立刻转身向着巷子那头急奔,很快通过那段狭窄的通道,头前方,茶馆那扇大开的窗户映入眼帘。
他猛地刹住奔跑的脚步,左手紧紧捂住伤口,侧耳聆听,身后没有传来追赶的脚步声,刚刚他那枪吓阻了身后的追兵。
许文强抬起头,望着那扇大开的窗,现在,那上面的人也应该冲进来了吧,他们不会没注意到自己是从那扇窗户溜走的。
他把枪口对准上面,小心地移动着,果然,一个脑袋探出窗外来,那人大半个身子伏在窗沿上,先是往另一面望去,没有发现后,掉转头望向他这边。
许文强不慌不忙地扣动扳机,枪声中,那人惨叫一声,整个人翻出窗外,姿势别扭地从空中摔落,然后,重重地落在青石板上。
就是现在,趁那些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往前冲!
许文强发足奔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向着窗子射击,几秒之后,他就冲到那堵围墙前。他并没有刹住步子,反而加快了步调,直直地向那面墙冲去。
两米多高的围墙,平时轻易就能翻过去,而现在这副状况,能不能翻过去,只能听天由命了!
在还有两步就撞上之时,许文强低吼一声,脚掌猛蹬地面,整个人腾空而起,左脚先在左侧墙上一蹬,人借力往上一窜,双手已经搭上墙头,再顺势用劲,整个人翻了上去,趴在了墙头,只是,这个时候,已然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无力把身体翻过去,眼看就要掉回巷子里。
那种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感觉,令许文强心生绝望,他闭上眼,几乎就要放弃了!
“砰”
枪声响起,一颗子弹击中他身下的围墙,溅起的石屑打在许文强脸上,生疼,这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让他平添了一股力量,许文强再次低吼一声,心里面就像有一堆火在熊熊燃烧一般,他猛地向外一翻,整个人由俯卧变成平躺,向巷子外摔落。
许文强平躺着,双眼大睁着,放弃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就这样任他如落叶般飘落,满是雨水的凄迷的天空在他眼中自由地舒展,那一刻,他感觉好极了!
“砰”
又一声枪响,不过,那枪声在他听来,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一般,那面两米多高的围墙,像一条线,线的那边是死,线的这边是生。
许文强的运气不坏,在围墙的这边,贴墙摆放着一辆平板车,那辆车上堆放着一些杂物,用塑料布遮挡着,许文强落在上面之后,缓冲了一下,再翻了一个身,掉在地上。
他呻吟了一声,挣扎着爬了起来,摇晃着四处张望。
这也是一条巷子,不过,不像他刚才经过的巷子那样冷清,而是像一个弄堂,有许多门都大开着,有几个妇人正在门口生火做饭。
刚才的那些枪声明显让这些人好奇,他们大多聚在一起,指着围墙那边小声地说着什么,现在,他们的目光如同凝滞了一般落在许文强身上。
许文强低下头,瞧了瞧自己血迹斑斑的身子,在看了眼仍然紧紧握在手里的枪,他苦笑了一声,往大街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奔去。
血顺着他的身子往下流,在他身后的地面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路。
弄堂不是很长,他很快就闯到了大街上。
雨中的长街行人稀少,偶尔有两三辆黄包车从街上飞快跑过,许文强手捂住腹部的伤口,顺着街沿摇摇晃晃地走着。
上眼皮像铅一样沉重,他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没让它合上,双腿也如同灌了铅一般,越来越沉重,就快迈不动步子了。
还没有脱离危险,不能停下来!
许文强在心里不停地给自己这样说,勉力支持着没有倒下,然而,同时,心里又响起了另一个声音,睡吧,睡吧,何必这样辛苦呢?只要你一躺下,就不会这样痛苦了,既然如此,何必苦苦折磨自己呢?
一辆黑色的小车停在街边,车子的后门大开着,离许文强也就四五步远。
许文强直盯着那里,那道开着的车门在他眼里不停晃动着,他向那里奋力走去,如果说现在的他是一个在沙漠中迷途又饿又渴的旅人,那扇门就代表着绿洲。
一只白皙的手从车内伸了出来,搭在车门上,许文强在那只手还没来得及关上车门之前,闯进车内,险些跌在那人身上。
那人发出了一声低呼,许文强顺手关上了车门。
他这才把目光投向车内坐着的人,前排驾驶座上坐着的是一个身着制服的司机,后座上与他并排坐着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
“开车,不然我打死她!”
他把手中的枪向那个司机晃了晃,然后对准身边的女孩,头靠在靠背上,歪向一边,注视着那个女孩。
那个女孩除了最初的那声低呼之外,并没有露出多少惊骇之色,她脸色平静地望着许文强,在那双眼睛中,许文强找不到害怕的神色。
等等!
这张脸为什么这样熟悉呢?好象在哪里见过,是哪里呢?
不仅是熟悉而已,这张脸带给他的感觉不仅仅是如此,那是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就像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在看见这张脸的那一瞬间,轻轻断开了一般。
他感到莫名的轻松!
一直紧握枪把的手指由僵硬重新变得柔软,一直强撑着不忍合上的眼皮终于搭了下来,许文强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三十八章 漫长的一天(七)
第三十八章 漫长的一天(七)
中午,十一点五十分,白尔路,三益里十五号。
王海放下笔,靠在藤椅上,闭上眼,手指轻轻按着太阳穴,揉了几下,然后,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转过头,透过大开的玻璃窗,望着雨中的天空。
过了一会,抬头瞧了瞧墙上的挂钟,够时间出去吃饭了。
他站起身,走到另一张书桌前,在书桌上轻轻敲了敲。坐在书桌对面伏案疾书的段升抬起头,眼神有些茫然地望着他。
“到时间吃饭了!”
王海丢下这句话,往里间走去,段升抬头看了看挂钟,“哦”了一声,放下笔,身子靠在藤椅上,闭目养神。
王海刚准备敲里间的门,门开了,戴季陶走了出来。
戴季陶,原籍浙江,出生四川,是民党的理论研究和宣传家,呐喊社的文案工作一直由他负责。
他三十多岁,瘦高个,脸型清瘦,身着传统长衫,此时,他的眉头微微皱着,脸色不是很好看。
“季陶兄,怎么这副表情?”
戴季陶叹了口气,走到一张椅子前,坐下,然后说道。
“王老弟,今天我那个本家来这里,可否具体说明为了何事?”
王海摇摇头,笑着说。
“听说,你那本家在许先生的介绍下,也加入了我们党,可喜可贺啊!”
戴季陶勉强笑了笑,脸上不带任何喜色。
“光庭兄和许先生今天去办一件重要的事情,我在想,我那本家是不是在帮他们做事,他这么急着来找他们,肯定有事发生,所以,刚才,我老是心绪不宁!”
段升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两人面前说道。
“季陶兄,毋庸如此忧心,吉人自有天佑,光庭兄与许先生都不是短命之像!”
段升身上的旧文人习气比较重,平时喜欢研究古籍,也喜欢看星相占卜一类的书,时常自称看相算命的水准到城隍庙摆摊,一定火过那些半仙。
这时,墙的挂钟突然鸣了起来,声音在屋内回荡,异常响亮,楼层好象都在震动。
戴季陶看了看钟,时针笔直地指向十二点,他再次叹了口气,站起身。
“十二点了,该吃饭了!”
钟声停下之后,三人正要举步,突然,从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好象有许多人正顺着楼梯往上跑来。
怎么回事?三人面面相觑。
还没等三人想明白发生什么事情,脚步声来到了门口,停了下来。
王海看了那两人一眼,向门口走去,想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没等他走到门边,只听得“蓬”地一声,那扇门突然向他倒了下来,幸亏他停下了脚步,才没有被门砸到。
那扇门重重地倒在地上,激起大量灰尘,还没等戴季陶他们看清楚外面的情形,一群人闯了进来。
“不许动!”
喝声中,几杆长枪对准了他们三人。
闯进来的那群人穿着统一的制服,是巡捕房的巡捕。等那些巡捕控制好场面之后,一个身着蓝袍黑挂的便衣巡警走了进来。
戴季陶认识这个人,他是巡捕房探员程子卿,外号程老三,是法租界青帮头号人物,华人总探长黄金荣的结拜兄弟。
他和民党一干人的关系都不错,特别和陆光庭极其交好,呐喊社所做的事情,他也很清楚,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戴季陶和他一起喝过酒,一起嫖过妓,所以,对这样的一个人,以这样的一副阵仗,出现在这里,戴季陶难免会感觉到莫名惊诧。
“子卿兄,这副架势,究竟是为了哪般?”
戴季陶梗着脖子,抱怨道。
程子卿走到他身旁,干笑着说。
“季陶兄,我只是政治组的一个小小的探员,在我的上面还有上峰啊,他就在楼下,一直带队到这里,才下了命令,我想通知你们也来不及啊!不好意思,爱莫能助了!不过,季陶兄,请放心,应该没有大问题,最多不过是把这个地方封了,不让你们再办报而已!你们的人身安全,还是会得到保障的。”
戴季陶也知道埋怨他没有用处,很快默不作声,任由那些巡捕把他押下楼去。
他的内心灰暗一片,到不是为了即将来临的羁押,而是为了陆光庭和许文强他们担心,外面风大雨急,也不知道他们现在究竟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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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十二点半,皖军第三军军长,上海警备司令张尔雍公馆。
餐桌前,一派热闹景象。太太,姨太太好几个女人围着张尔雍一个男人用餐,菜肴的香气和女人的香气混合在一起,扑鼻而来,弄得张尔雍心胸舒畅,不亦乐乎。
张尔雍,时年四十有四,个矮,体胖,面貌不仅和英俊沾不上边,甚至可以说是丑陋,那张脸上唯一让他满意的只有那撇又黑又浓的八字胡,那胡子和他的偶像袁大帅长得一摸一样,给他平添了一股威猛之势。
他喜欢享受,喜欢女人,不过,这不表示他就是一个蠢人。孙长林要他与民党接触,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