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节
作者:谁与争疯      更新:2021-02-17 01:02      字数:4763
  这样就受不了了?那在宫中要怎么活?
  徐思妍不觉在心中暗叹,秦素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从小在九玄宫中长大,没有一般世族子弟在家族中争宠夺权的经验,后宫这潭水,对她来说,还是太深了。秦家送这样一个心思单纯的女子入宫,无异送羊入虎口。
  想到这,她看秦素萱的眼中,不觉多了些怜惜,可是这种事情,是别人没法教的。只希望她够聪明,在没有犯下致命的错误之前,迅速学乖吧。
  默不做声的转过身要上车时,忍不住低声警告道,“太子殿下是不会受人摆布之人。秦大小姐若有心常伴君侧,最好在家族和殿下之间早做抉择。”
  没有回头看秦素萱的反应,上车便垂下了帘子。
  秦素萱一脸凝重的看着外表简朴的马车渐渐走远。
  她一直以为宜伦公主是个以色夺人的女子,然而短短几句词锋,她竟完全无法招架。
  京城的水,到底有多深呢?从看似温厚的太子到这位妖异绝世的公主,全都心机若海,让人难以捉摸,却无时无刻不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秦素萱此时第一次将要面对的未来生出了恐惧之心。
  个人情绪,永远要摆在后面,所以凌筠隔日便到公主府密见了跋谡。徐思妍介绍了两人之后,便称恙退下,至于两人谈了什么,达成了什么协议,凌筠什么时候走的,她都不想知道。只是事后听侍女说,凌筠走时,似乎心情不错。
  跋谡第二日便秘密动身返回突厥,当然无功而返,不知要受到跋圭怎样的刁难。不过看跋谡胸有成竹的样子,想来必是已有定计。
  又过了一月,大军终于开拔出征。凌筠奉旨点将后,策马率众将从北门出城。二十年磨一剑,剑未出鞘,便已气势非凡。恢宏壮阔的北伐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徐思妍悄悄登上北城门,于千万人中,只看到他一人渐行渐远……这是否会是她此生见他的最后一面?爱到深处,是否不爱,才是对他最大的成全?
  她的眼蒙上了一层水汽,一切仿若雾中之花,再也看不清楚。
  突然间,他似感觉到什么的回头,正看到一抹淡紫色的身影,在城门上随风摇摆,仿佛时时都会消失不见。
  他们的眼神在遥远的虚空中瞬间相遇,然后又飘荡开来。他面无表情的回过头,强压下心中涌起的茫然,坚定的走上他安邦定国的道路。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对最珍爱的她放手,却也绝对是最后一次。
  妍……你要走便走得远远的,今生今世不要被我找到……不然我也许随时会忍不住改变主意。
  终章
  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范仲淹
  夜幕降临,满目的尸体,满目的鲜血终于被掩埋在了黑暗之中。上了战场,凌筠才深刻感觉到,胜利与失败的界限是那样的模糊。有时候明明胜了,却无法真正高兴起来。因为战胜的代价,不再仅仅是战报上的数字,而是鲜活的生命。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就是战争。而一个真正的名将,必要掌握无情之道,对敌人无情,对自人也要无情。只有如此,才能让胜利女神永远站在自己的一方。
  面无表情的巡视大捷后的战场完毕,凌筠望着如霜冷月,目光变得深远无垠。每到这种时候,他都不能克制的想念她,想念她的一颦一笑,想念她在他身下婉转吟哦的娇态,想念她和他针锋相对的桀骜任性。
  他以为战场能将他磨练成真正的无情铁汉,谁知在战场上越发的无情,心中那抹柔情却越发不能抑制的疯长。
  “沙场寂寞,最是消磨人的心志。”想起皇帝临行那晚对他说的话,他苦笑不已。到现在,他终于能够体会这句话的真意。
  他此时无比想要一壶酒,大醉一场,看看她可会入梦。
  春去春又来,当桃花再度艳艳盛放时,她才意识到这样一年就过去了。
  这是寂寞又忙碌的一年,那样的寂寞,寂寞到她经常在午夜醒来,独自黯然哭泣……又那样的忙碌,忙着弹压京中趁凌筠不在,蠢蠢欲动的暗潮,忙着将楚家决心抛弃的产业并入玲珑阁。
  一个富可敌国、耳目遍天下的玲珑阁……这是她想要留给他最后的礼物。
  前方战场已报大捷,跋圭被诛,跋谡成为大可汗,重新向天宇称臣纳贡。
  大军不日便要拔营回师,他要回来了,所以她该走了。
  楚家的最后一班船,就要开了。她虽从未告诉楚曦任何决定,但她知道,他在等她。
  坐在桃花树下,看几个心腹侍女一脸沉重的走进走出,帮她收拾远行的用品,出了会儿神,才低首整理摆在面前的雕花檀木箱子。这里面收的,都是她认为最珍贵的东西。可是此次远行,需要轻装简从,怕是无法都带走了。
  准备了个一尺见方的小盒子,打算拣些最重要的带走,谁知拣着拣着,手上突然湿了,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竟然落泪了。
  手中巴掌大的玉雕,是凌筠刚学会雕刻,照着她的样子雕的,线条生硬的很,可就是一看就像她,因为极是神似……他明明很忙,却认真雕了好几天,雕得眼睛都红了,只为在她生日时,送件亲手做的东西。
  从太后姨娘离开后,每年生日,他都会送件亲手做的东西,有时是字画,有时是雕刻,有时是机关玩具……。她低头数了数,刚好十件……因为去年她生日的时候,他不在。
  忍不住又哭了一阵,才继续拣箱子里面的东西。拣来拣去,原来都是他送的。
  她最珍贵的东西,都是他送的。不是赏赐,不是贡品,而是他送的。
  暮然回首,原来自己营营半生所拥有的,唯他而已……
  倾尽所有,只换一次深情回眸。
  事隔两年,她终于能够体会到方肇宁当年的心情。只可惜她已伤了他的心,他不会再回头,而她也不能再回头。
  泪眼氤氲的抬头,似乎看到他一身戎装,风尘仆仆的出现在花团锦簇之中,她心一痛,闭上眼任泪水无声的流出。
  思念成灾……思念成疾……她竟已如此想他吗?
  闭目半晌,再睁开眼,发现自己臆想出的幻影不但没有消失,还近了许多,到了她身前丈许处。
  他瘦了些,面部原本柔和的线条,锋利了许多,隐隐透着沧桑之色。经过战争的洗礼,他看起来更加的沉着稳健,挺拔的身躯散发着无与伦比的气势,仿佛这天下,再没有什么事情难得倒他。那双美丽黑沉的眼,深邃如海,却那般认真的看着她。
  愣愣的与他对视半晌,她有些恍惚的起身,走到他面前,抬手抚上他的胸膛,感到他的心跳动的如此的激烈,好像要跳到她的手中……
  他不是幻影……他真的回来了。
  她倒吸一口气,像被烫到一般抽开手想退开,却被他一把抓住,拉进怀中,紧紧的抱住,几乎让她窒息,却有种难言的充实。于是,她亦不顾死活的回抱住他。
  “我要沐浴。”半晌,他说出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她内院的浴池,是随时有热水的。他轻车熟路的拖着她进了浴池,侍女帮他卸甲除衫的时候,也扯着她的手不放,脱得差不多,才挥退侍女,不回避的在她面前裸着身下水,躺倒洗头池那边,舒服的闭目等着她帮他洗头……就好像他们最亲密的时候一样……
  懒得猜他在想什么,走到洗头池边,坐下来帮他涤洗绸缎一般的长发。
  许久,他没有睁眼的轻声道,“我一路上都在怕,怕你已经走了。”
  她手一颤,垂下眼道,“本来是要明天走的。”
  他睁开美丽的眼,望着天花板,柔声道,“和跋谡订约一结束,我就往回赶了。我跟自己打了个赌,若是回来,你不在了,就对你彻底放手,以后也再不寻你,当你死了。你若还在,便不管你愿不愿,都要留你下来,无论如何都不再放开。刚才我看到你坐在花园中的时候,几乎不敢上前碰你,怕一切只是自己心生幻象。”
  她心一痛,苦涩道,“筠……何苦呢?”身为主帅,他竟将大军抛在身后,这种行为几乎与逃兵无异……若被追究,他偌大的军功,恐怕都抵不过这等罪责。
  他轻叹,“战场寂寞最是消磨人的心志……跋谡带领几个可汗俯首称臣的那刻,我心中就只想着,再辉煌的胜利,回来之后,无人与我分享,又有何意义?”
  “你还有你的臣民与你分享。”
  “可他们都不是你。只有你才与我血肉相连。”
  她一愣,停下手直勾勾的盯着他胸前那株妖艳的红莲出起了神。
  他见她久久不语,不耐烦的回身,一把将她拉入池中,将她紧紧抱在了怀中。她惊叫一声,便听他道,“妍,你可还记得,你曾说过,只要是我要的,你什么都肯给。我从未主动向你要过什么,而我现在,只向你要个承诺,许我个今生今世,不离不弃。”
  她紧贴在他胸前,听着他隆隆的心跳,不知想了些什么,半晌苦笑道,“我不入宫,不能生孩子,心中还有别人,这样你也要我留下来?”
  他狠狠抱住她,她几乎感到疼痛时,听他沉声道,“只要你心中还有我。”
  她的脸湿湿的,不知道是被他拉进水时溅湿的,还是被他赤裸的胸膛沾湿的。
  今生今世,不离不弃吗?
  第二日清早,凌筠便北上与大军会合,而她按原计划南下赴约——她和楚曦很早之前订下的约。
  “不管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都来见我一面,好吗?”
  他当时是这么讲的。而她本想给他个惊喜,却没想到终究只能成为两人的最后一次相见。
  他清冷的身影映入眼帘的一刻,她就后悔了……她实在不该来的,因为来了只会让分别更加痛苦。
  不敢看他了然中难掩失望的眼,她忍着就要夺目而出的泪,强作镇定的淡道,“我今生不能负他……”所以便只能负你。
  原来这如月如莲的男子,终是与她无缘。“而来世……想来也不用许了……愿君早窥天道,永不再入轮回,受这无常之苦。”
  他失神地看她,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逃一般的黯然离去。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时,他才意识到,他很久以前遗失的心,终于回到了身体里,却只是为了受这凌迟之苦。
  来世……也不用许了……那便只余今生了吗?
  一回到京中,她就病倒了。
  像她这等练气之人,最忌大喜大悲。控制不住情绪,就是练功出岔的前兆。习武之人亦不会轻易得病,但一病,便来得凶猛,难以好转。
  她两样恰巧赶到了一起,其中凶险,可想而之。
  缠绵病榻,意识在清醒与不清醒之间徘徊,只知道一波一波御医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偶尔似能听到些只言片语。
  “公主似郁结已久,又心力交瘁,且脉象紊乱,好像处于某种散功状态……药石怕是难医……”
  ……
  “想必施主也试过了……这种情况,怕只有同源内功,方能……贫道也是爱莫能助……”
  ……
  “……筠儿切要保重身体……妍儿万一醒来,必不愿见你如此……”
  筠怎么了?她有些担心的勉力睁开眼,迷糊间,只见凌筠一脸憔悴的看着她,她心一痛,挣扎着握住他的手,费力道,“筠……我不会死的,这一生,我定会陪你走到底……”
  一句话未说完,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再度醒来,似乎隐隐约约看到楚曦,却又看得不是十分真切……她软弱道,“楚曦,对不起……对不起……我今生不能负他,所以便只能负你……”
  就这样往复来往在黑暗与模糊之间,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有一天她醒来,突然觉得视野清晰了许多,头脑也没有那般昏沉,转头就见凌筠不知何时搬了张书案在她房里,正批阅堆成堆的折子。
  他似感到她视线的向她这边看了过来,对上她睁着的美目,愣了许久,才惊喜的扑到她身边,狠狠搂住她,沙哑道,“你终于醒了。”
  她无力的一笑,轻声道,“你再瘦就不好看了。”
  从那天后,她就慢慢好了起来,恢复到能到外面晒太阳时,她才发现已到了满目枫红的时节。
  自从她病,凌筠便把东宫搬来了她府中,除了上朝,剩余的时间,总是一边陪她,一边处理公务。
  这日,她命人置榻到后园亭中,赏菊之余,呼吸些新鲜空气。凌筠照例坐在她榻旁,看他的折子,然后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她闲话。午后阳光暖煦,照在身上,十分的舒适,她几乎快睡着时,樱雨突然呈了张拜贴上来,不是给凌筠的,而是给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