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节
作者:浮游云中      更新:2021-02-19 15:20      字数:4854
  内侍呆呆的看着,心道,原来君上也并非一座万年不化的冰山啊
  “君上,快天亮了,休息吧。”内侍见赢驷心情不错,便大着胆子又劝了一句。
  “嗯。”赢驷顺手将三卷羊皮放进玉匣中,起身往床榻走去。
  次日清晨。
  宋初一早早的便起塌,因为今日秦公可能会召见,她亦要开始准备去下一个国家。
  屋内芷兰香气冉冉,砻谷不妄在一旁看书,宋初一则摆了棋局自弈,黑白棋子厮杀正胶着,相互制衡,一时两方都难以立刻找出突破口,她便暂时停手,问道,“羽,君上派何人去了齐国?”
  这次游说之事,宋初一负责秦、赵、韩三国,而为了节约时间,齐国和楚国都另派人过去。
  秦国如今朝野不平,半年之内不太可能大张旗鼓的进犯他国,而赵国起了内乱,纵然不会动摇根本,却也不是个对外作战的好时机,所以此次围攻魏国的主力,在于齐楚。
  此战能否发起,要看宋初一这边的情况,而是否能够告捷,关键要看齐楚能否发动强有力的进攻。
  “闵先生。”籍羽道。
  “闵迟。”宋初一念出这个名字,漠然将手中的棋子抛入钵中,似是自语又似是对籍羽说,“君上倒是很信任他。”
  “先生与闵先生相熟?”籍羽问。
  宋初一未回答,籍羽也没有继续追问,转而解释道,“闵先生是鬼谷子弟子,学的兵家,但他在邦交方面也十分有能力,在卫国一年,为君上分了不少忧,所以君上特别倚重。”
  宋初一撇撇嘴,“鬼谷弟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哪有我们师门好,少而精。”
  庄子真正收入门的弟子却仅有几十个,对比鬼谷子来说,当真算是极少的了。
  “呿,虽说我如今也算是师门中人,但还是不得不说,鬼谷子闻名于天下,天下士子纷拥而至,咱们是根本收不到弟子吧”砻谷不妄终于逮到一个打击宋初一的机会。
  宋初一抬手抚了抚眉梢,悠悠问道,“你知道自己是何师门?”
  砻谷不妄噎了一下,“你不告诉过我,我怎么知道。”
  “唔,是这样的。”宋初一笑眯眯的看向他,“我可以保证我们师门亦是天下闻名,不过呢,收徒较为苛刻,你师祖他老人家说,行走在外,有时候难免会被迫收下一两个资质差、悟性差、没气度的徒弟,倘若不幸收了,一概不许向其透露师门。”
  “资质差?悟性差?没气度?”砻谷不妄暴跳如雷,书简狠狠往几上一摔。
  宋初一闲闲的往扶手上一倚,托腮道,“不用这样急着证明你确实没气度,为师懂你的,莫要自卑,少年。”
  “啊——”砻谷不妄狂吼一声,大步冲了出去。他怕他再看宋初一那似笑非笑的脸一眼,会忍不住冲上去揍她一顿。本来眯着眼睛要睡着的白刃被惊的睁开眼,猛然欢快的跟着蹦跶出去,怕是以为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方才宋初一问到闵迟的时候,籍羽便已经感觉到她心情不好,砻谷不妄还往刀口上撞,正好给她撒气了,能怨得谁?
  籍羽心里暗叹一声,真是自讨苦吃啊。
  屋内安静下来,宋初一摆弄着钵里的棋子,忽而轻笑一声。
  没想到第一次献策,最终却是与他一起实行,令她忽然对这件事情兴致缺缺,有些厌倦的感觉。不过做人要有始有终,她宋初一也不是那没胸襟的人,就当给他一个机会崛起又能怎样?
  捧起来,再摔下去,这样的过程也是挺刺激的啊
  这么一想,宋初一又高兴起来,摸了棋子,继续兴致勃勃的自弈。
  籍羽看着她细微的情绪变化,简直是比六月天的阴晴变化还快,一时有些无语。
  两刻过去。
  籍羽见宋初一自己与自己下棋竟然忘乎所以,忍不住询问道,“先生,自弈这般有趣?”
  “嗯……”宋初一沉吟一声,指间夹着一颗黑子正拧眉思虑往哪里放,半晌才道,“当然。”
  大多数人刚刚开始自弈的时候会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因为常人难以一心二用,双方的想法都在自己的脑海中,都已经知道了彼此的策略,便失去了博弈的乐趣。可对于宋初一来说,自弈最大的好处,是能够训练自己全方位的考虑事情。
  “先生,秦公召见。”季涣在外禀报道。
  白刃从季涣身后呼啦一阵风的跑了进来,嘴里叼着一块白白的布送到宋初一手里。
  宋初一拎起来看了看,“中衣?”
  看样子是已经穿过的,这个大小……好像是砻谷不妄所着。
  “干的好!”宋初一伸手拍了拍白刃的脑袋,从袖袋里掏出一片肉脯丢给它。
  宋初一整理好衣冠,刚走出门,便听见浴房中砻谷不妄咆哮,“来人,给老子拿中衣!一帮贱奴也敢来欺负老子!”
  “怎么回事?”宋初一兴致盎然的问季涣。
  季涣替砻谷不妄抹了把汗,道,“方才白刃在浴房里玩耍,出来时又跑去追逐送替换衣物的侍婢,将一干侍婢吓得落荒而逃……”
  “太不像话了白刃!”宋初一唤道。
  白刃从屋里窜了出来,蹲坐在宋初一面前。
  唉,总算还未曾泯灭人性。籍羽刚想罢,便听宋初一数落白刃道,“既然拿了中衣,为何不连外袍一起拿了?还好意思吃我一个肉脯,太不要脸了。”
  籍羽和季涣脑门冒汗,心中暗暗发誓,日后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宋初一。
  “先生,该出发了。”籍羽道。
  “嗯。”宋初一应了一声。
  白刃委屈的看着几人离开,它以为喊它来还有肉脯吃的,结果什么也没有,好像主人还很凶。它虽然不知宋初一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也发现了,叼东西去就给吃的……嗯,这回一定要多叼一些。
  白刃吧嗒了一下嘴,飞快的又向浴房跑去。
  宋初一上了马车,听见院子里惊叫声、怒吼声,简直鸡飞狗跳,不由弯着嘴角,自语道,“不愧是我宋某人养的小宠,聪明。”
  外面雪还在下,不过比昨日要小许多,风势也渐渐缓下。
  路上的积雪足有半人深,已经将两旁的门扉掩去大半,屋檐上的冰柱有的直垂到地上,道路上的雪早已被铲净,许多人还在自家门前忙活。
  一路畅通的到了秦宫。
  两个宫婢领着宋初一到了一间暖阁。
  这次内侍并未扯开嗓子喊,只恭敬的向紧闭的门内道,“君上,卫国使节到了。”
  “嗯。”屋内传出淡漠的一声。
  “使节请。”内侍把门打开。
  宋初一踏进屋内,便感受到暖意袭面。
  暖阁并不是特别大,长宽约莫都只有两丈,里面堆了许多的竹简,偌大的案前,一袭黑色华服的君主正在一方丝帛上写着什么。他听见脚步声,未等宋初一开口,便头也不抬的道,“坐。”
  “外臣谢过秦公。”宋初一还是端正的行了一礼,才依言在一侧的软垫上跪坐下来。
  赢驷聚精会神的书写,一时半会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宋初一便无聊的开始打量屋内摆设,看了一圈,目光又落在赢驷身上。砸了砸嘴,暗叹,真是好看啊!
  宋初一其实压根没有婚嫁方面的考虑,也不会想把自己困在谁家后院里头,除非谁把这天下当后院。她只是单纯觉得,倘若日后能来秦国,别的不说,这光看着都赏心悦目啊论国事之余,说不定还可以趁机摸几把,看个半裸什么的……
  赢驷放下笔,抬头便看见一脸荡漾笑容的宋初一,面无表情问道,“贵使有何高兴之事,不妨与寡人分享一下。”
  “咳。”宋初一倒是没想到赢驷一开口居然说了这么多个字,委实很不容易,于是干笑道,“外臣只是被公之风姿所摄,无他,无他。”
  第八十五章 先生好手段
  赢驷面无异色,不知悦还是不悦,只淡淡转了别的话题,“使节高姓大名,师从何人。”
  “外臣宋初一,字怀瑾,原字寅月。”宋初一迟疑了一下,继续道,“至于师门……还请秦公恕罪,外臣有难言之隐。”
  赢驷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将方才在写东西推到她面前,示意她看。
  宋初一起身,双手捧过帛书,低头大致扫了一眼。这国书是齐王写给赢驷,上面赫然写着商议某月某日出兵伐魏国,不禁惊讶的抬起头,“齐国国书?”
  赢驷抄手道,“使节以为如何?”
  “秦公好才华啊!”宋初一感叹道。
  竟然连伪造国书这种事情都做的出,太下流了!
  赢驷好像看透她内心的想法,却未拆穿,只道,“使节可看清时间了?”
  宋初一将帛书还回案上,连连点头道,“看清了。且外臣观此帛与齐帛似乎并无差别,只是缺了一枚印章。”
  赢驷今早找出从前齐国与秦国的国书往来,仔细研究了一番,下朝之后便开始了仿制工作。国书较难伪造,主要是所用之帛的特殊性。各国帛书织造都是专门织造,纹路与质感都有细微的差别,另外便是印章。
  赢驷闻言,起身到后面的箱子里翻找了一会儿,找出一只匣子,从里面拿出印章沾了印泥盖了上去。
  宋初一伸头瞧了瞧,居然是齐国印子虽然是下乘玉质,一看便知道是假东西,但因为雕刻十分逼真,印出来的效果并无差别。
  其实赢驷平素有个不为人知的爱好,便是喜欢刻印,曾经在流放时随一名匠者学过,当时他便刻过各国的国印、相印,回咸阳时,身上除了一件破烂衣裳,便只有这么些东西。
  “贵使所献《灭国论》,何家何人言论?”赢驷不再管帛书,转而问起了他最感兴趣的事。
  宋初一收回神思,拱手道,“正是外臣。”
  赢驷面露诧异,他着实没想到眼前这个仅仅十五六岁的少年,居然能有如此气魄!
  倘若在没有看过《灭国论》之前,宋初一说要献策吞并六国,任何人大约只会觉得是狂妄之言,但昨晚赢驷看过那篇文章,里面言辞冷静睿智,通篇雄浑之气,他当时便以为此人至少有三十岁上下。
  宋初一见他对此似乎很感兴趣,便不失时机的道,“大争之世,谁人藏雄心?各国竞相称王,纷乱几百年后天下已现四海归一之势,就看七雄国谁能雄霸天下。而灭国论,正是外臣想奔走宣扬的言论思想。”
  春秋时只是乱,大致还保持着周朝的轮廓。诸侯虽然早已经不受周王室控制,但顾忌于礼法道义,最多也只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大家都还是以周王室为尊。
  可到了战国,周朝的大厦已经几乎倾颓殆尽,各国称王,便是表明脱离周王室,已经不再是它统治下的诸侯,而是独立的王国。
  战国这个血与火的时代,讲求的是智术、诈术和暴力。七雄国纷纷致力于消灭他国政权,抢人、抢土地,野心都是写在明面上的,只差没明着说“我要做天下共主”而已。
  宋初一这个《灭国论》无疑很合时局。
  这些,赢驷很清楚,他也明白宋初一既然把这份灭国论献给他,并说是天下独一份,便不会像她嘴上说的那样,会去各国奔走宣传言论。
  况且,此言论虽合时事,但那份野心是各国雄主彼此心照不宣的事情,不会把这份心思宣扬出去。因为,闹不好会招致群攻。
  “先生可愿入秦?”赢驷还是一贯的直接,去“使节”而呼“先生”,证明他是抛去了两国邦交的关系来谈此事。
  宋初一灿然一笑,心下越发喜欢他这份直接了,她的此行的举动,目的也并不含糊,所以此时明人不说暗话,“秦公明鉴,在下此行正是奔秦国而来。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答应卫国君臣的事情,必当尽心尽力办妥当。”
  “先生好手段。”赢驷此话没有任何情绪,也不知是褒是贬。
  宋初一借着邦交行私人之事,可谓是踏着卫国往自己的目标前进,比张仪独身的跑到秦国要更有效的多,然而倘若不知实情,恐怕会以为她宋初一的行为是背弃先主。
  不管如何,该解释清楚的最好说清楚,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