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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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氏0度 更新:2021-02-17 00:57 字数:4754
大龙子一脸无辜,似乎不甚明白勾陈的严重指控,依据何在,他自诩是九龙之中,最无害的一只。
狻猊那张俊颜,半掩在吁吐的烟沫后头,淡淡地,拧了眉头。
仔细想想那丫头的来意,会挑上他,不过是六弟的戏弄,当时若六弟转了个念头,拐她去找大哥,她怕是不会多瞧他一眼吧?那小疯子眼里,看得懂什么俊雅帅逸吗?
他与他大哥,拥有迥然不同的外貌,各有千秋,难以衡量论断谁俊了一点,谁又逊色一些,城中爱慕他与大哥的鱼鱼虾虾,各占一半,不分上下,他大哥的嗓音清甜,他远远不及,可他大哥也缺少他浑然天成的慵俊闲态……若排除掉六弟替他罗织的多情假象,延维她,会挑上谁?
明知是个无意义的假想,狻猊竟也忍不住踩入思绪泥淖里,做起了比较。
“她性子太倔太野太蛮横,大哥忍受不了她半刻。”说什么都不想将大哥与小疯子做出牵扯,狻猊淡淡一句,切割了大龙子和延维之间,莫须有的连系。
“你就忍受得了她?”勾陈比较好奇这一点。由狻猊外观神情上来看,瞧不出他家延维妹妹是否成功打击到他,他仍是一副轻佻带笑、慵懒自若的姿态。
“忍受不了,所以才在这里与大伙儿一块庆祝她走。”狻猊笑道,桌上的酒盏却始终未饮,斟上时多满,此刻同时不少。
忍受不了她毋须做作施展也自然流露的媚;忍受不了她笑起来有些坏、有些顽皮的模样;忍受不了她身子芬芳娇软、敏感纤盈;忍受不了她在他怀抱里暖得像怀炉、嫩得像棉絮;忍受不了她双唇贴近耳旁,烟华、烟华地喃个没停……
“反正,你们这儿也不是头一个如此待她的地方。”勾陈掸掸袖,耸肩说道:“先前好几个数不完的城镇,送走惹祸精后,办的酒宴比你们更大更热闹,流水宴席从城尾一路排到城门口,举杯同欢的吆喝声,震入九霄,又是唱歌又是跳舞又是酬神又是演戏,足足月余,还有人用豆子盐巴撒满她走过的道路,拿石子掷向她飞离的方向……我家延维妹妹,才不会被激怒或嗔恼,你们不欢迎她,她不见得多喜爱你们,彼此分道扬镳,各自痛快。她坚强得很、漠然得很,你们这儿在饮酒狂欢,她那厢,应该也正大口大口喝甜汤自娱,她,很懂得快乐,一个人的快乐。”
勾陈对延维的认识,不只短短几年,他看着延维长大——那丫头的娘亲,不巧亦是他诸多义妹之一——他对她那性子,自是深谙熟透,说烈是烈,说淡也淡得清浅无味,除了破坏世间爱侣这事儿,充满干劲外,其余便真的百般无谓。
吃食好坏无谓,衣裳首饰无谓,美丑无谓——若不是天生丽质,与她娘亲一模样刻出来的容貌,怕是她生得平平一般,她也不会在意吧。
勾陈笑着陈述,红眸澄艳,眼下红痣同等赤灿,眼里没有对延维的怜惜,话里,更仅存闲话家常的怡然轻松,完全没替延维指控龙骸城的亏待。
众人听罢,庆祝的好心情又跟着回来了。
对嘛对嘛,他们这边大肆欢庆延维离开,说不定延维那边玩得更疯癫,他们根本不用怀抱一丝丝心虚,酒照喝、舞照跳、曲儿照唱,从此两方再无瓜葛,老死不相往来没关系啦!
酒坛再开,音乐重奏,厅里中央,鱼美人腕上银铃叮叮再响,仙绸飘飘如摇曳海草,多褶舞裙百迭漪漪,裙下足掌小巧精致,随裙浪翻腾而撩人半露,七彩裙料旋开蝶翼般的惊艳,舞姿曼妙,惹来无数掌声吆喝。
只有一位,啜着烟,吁着雾,眼眸不看美人旋舞,耳里不听金石丝竹,嘴里不尝琼浆玉液,嵌在俊颜上的笑容牢不可破,谁也瞧不出来,他心里想些什么。
或许,想着远去的人儿。
或许,想着那张夜夜相伴的大床。
或许,想着哪位的香火滋味甜美……
都有,实际上,他心里还想着另一件事——遥远的往事。
那处飘渺氤氲、无边无际的凉爽阔池,养育着稀罕龙子的池,鲜紫色的小龙,不过蟒蛇尺寸,离长大还差距颇远,天女赞它聪颖灵巧,时常轻轻拍抚它的脑袋,同它说话。
那条聪颖灵巧的小龙,最爱缠着天人天女,问它长大之后会变成怎么样?对于不可泄露的天机,龙儿可是满满的好奇和期待。
天女笑着说不知,只要它放宽心情,多吃多睡长肉,未来之事,总有一日会到,毋须急于现在看透。
天女不说,天女的兄长口风更紧,白发天人,淡眉淡睫,衣袍彷山岚轻烟,如云似雾,曾是它摆在心里的偶像,暗暗立誓,将来也要成为他那般的仙。
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睿智的眸,合藏于眼睑之下,不轻易张开,却又没有任何事物能逃得过天眼。
他即遥远,又慈爱,偶尔往天池来,对龙子龙女阐释道理,并不特别偏爱谁,亦不疏离谁,无论二龙子戾气重、四龙子脾气糟或别家龙子资质驽钝,总是一视同仁。
某日,小紫龙逮到机会,在白发天人座下赖着不走,追问同样一件事儿,攸关它的未来。
白发天人刚从仙母宴席下来,许是饮了几杯仙酒——清凛面容上,当然瞧不见端倪,遑论是醺态或酣红——许是被小紫龙缠得烦,想打发掉它,天人开眼,澄若琉璃的瞳,比汪洋更阔达,也更深不可测,望向它时,近乎无色的眸,似有微光。
“你最爱的,别摆在身边,你护不住,眼睁睁看她死,无能为力的疯癫,将会毁去你。”清浅平稳的嗓,缓且慢地,道来几句,也仅有这么几句,天女急促赶来,阻止兄长再说下去,白发天人微微一笑,重新闭合双眼。
闭了眼,也闭了口。
那话,小紫龙深牢记下,从没忘过,直至今日,“它”已成“他”,当日听闻那番话的情景,历历在目,白发天人的神情和声调,他也没忘,天人没有醉,他是恁般清醒,从不多言的口,从不泄天机的口,竟破例道出他的未来——
你最爱的,别摆在身边,你护不住,眼睁睁看她死,无能为力的疯癫,将会毁去你。
浅白,直接、易懂,完全没有半点迂回曲折,亦不用想破脑袋去解字谜。
他的最爱,死。
说穿了,不就是这五字?
他迄今,还不知道何物何人何事是他的最爱,不管有没有爱,把挂怀于心的东西或人物,摆远一点,久了,就没那么在意,没那么挂念了。
护不住,不如不去看。不看。失去了就不觉得痛。
他身旁,只留下烟,旁人眼底看来,他是只嗜烟爱烟的龙子,谁本事这么高,去将烟给捏死拧碎呀!
又吁一口,眼前万鱼起舞的欢腾景象,蒙得瞧不清楚。
瞧不清楚,才好……
你们这儿在饮酒狂欢,她那厢,应该也正大口大口喝甜汤自娱,她,很懂得快乐,一个人的快乐……
这样,更好。
里头的枕呀被的,一件不少,她直接盖上蚌壳,整组用言灵给挪到自个儿家里,压坏了她原有的暖玉小床,哪知爬进大床后,躺下来,却睡不着。
“等会儿,用言灵让自己睡吧……”延维心想。久没动用它,会生锈哩。
第十四章
先前在龙骸城里,有它没它不太重要,狻猊说得对,麻烦是她自个儿招惹来的,她若安安分分,在城里安全无虞,加上狻猊随唤随至,有刀挡刀、有剑挡剑,有人唾骂便挡口水,功效不比言灵差,先前言语上损他有用,只是想口头争个胜罢了。
她不是第一次让谁护在身后,勾陈待她也不差,负屃上门寻仇那回,没有勾陈挡来,她老早就被负屃大卸八块,但勾陈耐心有限,挡个一次两次勉强可行,再多来个几次,老是哥哥长哥哥短挂嘴边的他,一样会笑着掉头走人。管她这只被他甜蜜叫着“亲亲妹妹”的家伙,是死是活。
没有人像狻猊,次次叫、次次到,唯一没来的那回,还是她自作聪明,故意不喊他,存心挨负屃一剑,以达成想要的目的。
“脑子里,一直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根本睡不着……”她搅和手里甜汤,喃喃自语。
“干嘛一直去想狻猊护我的那些事儿呀?我哪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也许……他对多有雌性都温柔体贴,我不是例外;也许他认为,封住我的保命法术,自然有责任让我毫发无伤;也许他重视我;也许他不讨厌我……也许就是也许,想破头有何用?!我没法子缠着狻猊问清楚呀!”她说着说着,神情恼怒了起来。
这辈子,再见不易了吧?
他不会主动来寻她,要她离开的那一天,他没说再见,没留下任何重聚的可能字眼,什么也没有。
她不难过,真的没有,她找不到半点难过的理由。
不想哭,因为离开龙骸城,她没有留恋,与以前离开任何一处地方一样,走得麻利干脆,不藕断丝连,也不会依依不舍。
不想笑,因为她铩羽而返,未能达到她留在狻猊身边,所希望获取的破坏乐子,失败的经验,让她笑不出来。
只是有一点点的空虚,一点点的迷惘,一点点……她根本不知道是啥鬼的东西,梗在喉间,咽又咽不下去,吐又吐不出,梗得她不舒坦不痛快,也有股提不上气的窒息感。
“果然还是要睡一下,补充体力……”她挠挠头,低语。由独来独往桥上挪移脚步,踩着细碎步伐,决定爬回偷来的贝蚌大床,关上蚌壳,用言灵让自己睡上个把月,不理会外头风风雨雨、纷纷扰扰好了——
才刚想着这些,风风雨雨、纷纷扰扰倒像是串通好了,立刻由情侣退散楼外,轰轰烈烈传来,钻入她的耳里,弄拧了她的眉。
“敏敏!别走!别离开我——”
男人撕心裂肺一般,痛苦号叫,哀伤入骨,凄惨入髓,区区几字里,充满破碎及剧痛,一声声“敏敏”,呐喊得像在哭。
延维意兴阑珊,懒得去查看是谁在吠叫,只一心要快快回床趴下,但——
他、们、太、吵、了!
吵得她一把火从无到有、从有到烈,一整个大焚烧!
“敏敏!敏敏!我会死!没有你我真的会死——”诸如此类的无意义嚷嚷,足足重复三十八次,其中夹杂女人冷硬的回堵。
“放手!我叫你放手!我要走!我今天非走不可!”出现次数亦不少于十次。
“敏敏——留下来!求你留下来!”二十四次。
“放手!我叫你放手!我要走!我今天非走不可!”十一次。
“我会死!没有你我真的会死——”三十九次。
“放手!我叫你放手!我要走!我今天非走不可!”
“敏敏——留下来!求你留下来!”
延维轰然扭头,方向整个大偏转,跫音蹬蹬响响亮、虎虎生风,猛烈杀出去!
一男一女,在别人家门口拉拉扯扯、纠纠缠缠,男人双手绞紧女人裙带,不让她走,女人也使劲拉住裙带,要从男人手中救回它,两人形成角力拉锯,彼此嘴里,重复着相同的争执,不过也终于换上新词——
“敏敏——我不能没有你——你是我的命呀!”
“承蒙爱戴,敏敏铭记在心,谢谢你曾经爱过我,这情分,下辈子敏敏再偿还你。”女人笑容好假,全盘注意力仍在拉扯裙带,嘴上说铭记在心,冷漠神情却明摆着只消一转身,就会忘光男人姓啥名啥家住何方。客套话甫说完,下一句马上耍狠:“放开手啦!不要耽误我和荣哥哥相约会面的宝贵时间!”
原来是女人移情别恋,要由旧情人身边奔向新爱人怀里。
男人哇的一声痛哭流涕,试图将裙带捉得更牢更紧,天真的以为如此做,就能不让天仙般的女人随浪飞去。
“果、果然是他!你怎能跟跟跟跟他我我我我哪里比不上他——”
女人始终淡漠的芙颜,因接下来的话语,增添一抹漂亮晕红:
“荣哥哥又俊又温柔,待我极好,舍不得我吃半点苦,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怜惜我、宠爱我,我会爱上他是天经地义、无法自制的事儿。”晕红迅速退去,美丽脸庞恢复先前的淡然,“反观你,动不动便哭死觅活,毫无男子气概,亏你还是龙子,半点‘龙’的威风凛凛也没有,荣哥哥都比你更像!你……有没有去问过你爹娘,出生时是不是报错孩子,错把龙虾当龙子?”
好狠,这句话,完全打趴男人的尊严,嗯……所声无几的尊严。
延维踏出情侣退散楼,轻盈身子在楼外峰墙上坐定,乍闻女人之言,飞扬的细眉,讶异挑起。
龙子?
她看也不像。
狻猊的几名兄弟她见过,没见过这一只,想必是其他海域龙王之子。原来龙子性情千千万万,不是每只都英挺潇洒、神勇俊美,也有这种怯怯乔乔、唯唯诺诺、相貌平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