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外大批羽林军把雪燕阁团团围住，远处还有不断增兵的迹象。
  我想了想，皱眉看向贺兰敏之：“敏之，我身份已曝，不能再呆下去，唯恐母后疑心。他们两个就拜托你了，你把他们好好安置，等过几天我再想别的办法。”
  贺兰敏之看我的眼还微微发红，面有忧色：“弘儿，我知道你很关心若夕，痛恨周兴等人。可是朝臣狎妓并不算太大过错，顶多就是罚俸降级，你不要气急做错事。”
  “我知道，我不会妄动的！”我很平静。
  贺兰敏之看我故作镇静的样子，叹了口气，伸手摸着我的脸颊：“弘儿，我很担心，你一向淡淡的性子受了这么大的刺激，心里肯定受不了，要是有什么不舒坦，你一定要说给我听呀，别憋在心里！”
  敏之，你知我懂我！
  我这两世的生命无不受尽无微不至的照顾，何曾受过半点委屈，更不曾经历这等想都想不出来的侮辱！如今亲眼目睹，心内翻江倒海般的痛楚，连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
  若说对离沅是有责任，有义务，把他对我的需要看成是自己对生命的救赎，看到他对自己的信任和依赖，有着不尽的喜悦和满足！
  可是若夕，简直就是暴殄天物般的心疼，他绝色容姿，温柔善良，本该是被捧在手心里疼着爱着，却受到如此人神共愤的对待，我心疼得不能自已！
  微风带着凉意，在我身边围绕，让冰冷的心再添几分萧瑟。
  嘴里逸出一连串的咳嗽，越想压住，就越是激烈，到最后，俯在贺兰敏之依过来的肩上咳得呼吸都有些不继。
  贺兰敏之一个劲儿给我轻拍着后背，心疼的说：“弘儿，你这咳嗽几年来非但不见好转，如今反而有加重的趋势，回宫后一定要让御医好好看看！”
  我停了咳，呼吸还是有些不顺，断断续续的说：“秋天……而已，再加上……心绪激动，没事的！”前世已经让我对医生产生了极度的反感，绝对的讳疾忌医，幸好此生的身体断不会出现什么健康问题，不过小毛病而已。
  贺兰敏之停了手，却还是把我揽在怀里，慢慢帮我顺着呼吸，再一会儿，带着遗憾说“本希望这次带你出来畅快游玩，却不料遭此劫难，以后再想出来恐怕不易了！”
  我不语，是呀，出宫岂是那么轻易的事，再有这一次的前车之鉴，媚娘肯定对我的行动更加以限制。
  进屋，看离沅握着若夕的手，静静的注视着他熟睡的脸庞。眼中我读不出是感激，还是担忧。
  “离沅，若夕醒了之后，千万不要说我们是在他受害时冲进去救他的，他会受不了的！就说是我们回来才发现他在床上昏迷的，知道么？”我不得不担心若夕的心理承受能力，万一他自此在我们面前有了心结，那可是无法弥补的裂痕。
  离沅虽面无表情，却还是点了点头。
  我语气尽量温和：“离沅，我要先回家一趟，等若夕醒了，收拾些东西，你们就先到贺兰家一个别院里住下，我会很快来看你们的，好么？”
  离沅又点了点头，却伸手拉住我的，紧紧地握住。
  我一想，又加了一句：“只是暂时的，我们不会分开！”
  离沅这才微笑了一下，松开手。
  我又看了一眼昏迷中的若夕，此时的他脸上没有惯常的那丝淡淡的忧伤、哀愁或是不由自主的风情万种，还有偶尔让我深思的眼神，有的只是平静！绝色的脸庞异常安静，呼吸也是极其轻微，好像已经离世般让人心惊！
  我凑前摸了摸若夕的脸颊和额头，探了探他的呼吸，才有些安心。
  转身出门，贺兰敏之和我对视一眼，又重重点了点头，我知道他能照顾好他们两个，现在的我只能马上回宫。
  下楼看见跪着的一大群里，姒羽赫然在列。我走到他面前，对这个恶魔般的人，不只有恨，居然还有淡淡的怜悯。
  “姒羽，你看，报应来了！”
  姒羽本是伏倒在地，听见我的声音，猛然抬头，眼睛里惊讶、怨毒、恐惧一一闪过，最后还是泄气般闭了眼，“只怪我居然被只雏燕啄了眼！这几年，我经手来路不明的孩子多了，谁又知道都是哪些达官贵人的子弟，早就该出事了，能等到今天已经是我的运气！随便太子殿下怎么处置！只望你不要牵连这楼里其他人！”
  我一阵讶异，如此三流台词般的求饶，怎能出自这个恶人之口！你直接间接害死了多少人，居然此时才挖掘出最后一丝人性，莫不是以退为进，欺我年幼么！
  “我不会杀你！死亡是最严厉的惩罚，但是不是最终的！你必须活着在人间吃尽苦果，死后再堕入十八层刀锯地狱，受尽无休止的折磨，为那些被你折磨死的孩子赎罪！”
  姒羽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最后奇怪的是脸上出现一抹嘲弄般的笑容，低声吟道“谁怜落花逐流水，雨润残荷叶深垂！地狱么，我早已身在其中了！”
  想起他身上诸多伤痕，我心中暗叹，姒羽，你最大的错误是不该把自己的苦难再施加于别人身上！
  我转身对跟在身后的柳元杰说“柳校尉，把姒羽和其他潇湘楼的主事，还有所有的打手都带到上都京兆尹那儿，将这些年的罪恶一一查明，依律处罚！”
  临走前，随便扫视一眼，没有看见那个叫非的人！或许，他并不是楼里的人吧！他和姒羽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是！”柳元杰一边随我往外走，一边不断的抬眼看我，目光中有些疑惑，忍了忍，还是问道：“请恕末将愚昧，不过殿下说的地狱，不知是在何处？”
  我一愣，居然答不上话来。
  难道这个世界尚未有完整的神佛理念么？那些神仙、鬼怪们还没有被人类所知么？历史上南北朝时佛教已经大兴天下，如今没有佛教么？那么以尊佛为教旨的少林寺呢？还存在么？脑子里闪电般闪过一长串念头。
  那个柳元杰看我一幅怔住的表情，又施一礼：“末将逾越，请殿下恕罪！”
  我很欣赏这个爽快豁亮的人，忙抬手扶他：“校尉不必多礼，是我失言。”
  柳元杰对我的态度有些意外，有些感叹地说：“太子殿下遇事不惊，处事公正果断，实在让末将有些意外。大唐得太子，乃百官之福、万民之兴也！”
  闻听此言，心中暗叹，太子！媚娘！皇位！怎生的纠葛不清！
  多谢bluerobin、妃色两位大人的鼓励，确实有些失了信心，却也知道这是写文大忌，无论如何我不想舍弃这么多好朋友，留坑为结，所以，我一定会坚持下去！
  两位，希望在我落寞时能给我安慰，在我失意时给我鼓励，我们一起走下去！
  慈母严词
  马车疾驰在长安城寂静的深夜里，把我又带回到那个让人望而生畏的皇宫。
  隔着两道宫门，远远的，我就隐隐看见那盏象征皇权的九龙灯下一堆人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得知我平安归来的媚娘在挑灯盼望着！
  我心里微微一热，秋天的夜晚更深露重，媚娘不知站了多久！她此时就是一位母亲，在灯下等着迟归的孩子！
  几步跨上台阶，向那个孩童最美丽的幻想快步走去！
  媚娘正焦急的引颈企盼，看到我，眼中忽然隐约有些晶莹，若隐若现，不由自主地迈步迎上前来。
  那一刻，我忘了宫规礼仪，忘了身在何处，没有跪倒，上前一把握住媚娘的手：“娘亲，我回来了！让您担心了！”
  万事顺心让年近不惑的媚娘依然容光焕发，白皙光滑的肌肤上看不到一丝皱纹，越发的雍容尊贵！
  她抚着我的脸颊，急切的在我身上上下打量，想问什么却又闭口，点了点头“弘儿，进来再说。”
  拉我进殿，又屏退左右，这才急急问我：“弘儿，你可受了什么委屈？这几天过得可好？”
  我微笑点头：“孩儿一切都好，让您担心了！”
  媚娘这才长叹一声，放下心来，却又嗔怒着“弘儿，你一向处事沉稳，这次怎么这么轻率！若想出宫，跟母后说明，派出一队羽林军保护，出宫也无不可呀！你却亲身犯险，让母后几日来担惊受怕，生怕你有个什么闪失！唉！你可不像这么莽撞的孩子！”
  又想起一事，正色说：“据报，这次是贺兰家那小子唆使你动念，又私自带你出宫的，是么？”
  我一听，皱眉，为什么要往贺兰敏之身上推卸错误呢？
  “母后，是孩儿年幼无知，对宫外世界向往已久，才闹着让贺兰敏之带我出宫的，并非是他蓄意所为。”想了想，把潇湘馆的经过轻描淡写说了一遍，并没有提及离沅和若夕。
  确定我完好无事，媚娘又成为了那个强悍、睿智的皇朝统治者，刚才柔软的那一幕像晨间的露珠在日出一瞬间蒸腾不见，我心里感叹着，随即也正襟危坐，在她若有所思的目光注视中面上却不敢有一丝懈怠。
  她略微思索了一下，微笑道：“弘儿，大概经过我刚才已经听报了。你这几日肯定吃不好睡不好，既然已经脱险，就回宫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母后，此事是我的错，您不要罪及他人。”
  媚娘又笑了一下：“你是怕我怪罪那个贺兰敏之么？哼，不必我出面，自有人惩治！”
  我一惊，是呀，贺兰敏之私带太子出宫，以致太子遇险，犯下如此大错，必受府里严惩！再一想，他一向受宠，家里有外祖母偏袒，自然无事，也就放下心来。
  “母后，我在那潇湘馆见到几个朝中大臣，不积极寻我，反倒寻欢作乐，秽乱朝纲，所行禽兽之事，不堪入目！恳请母后秉公处置！”一想起那几人的丑态，我银牙暗咬，恨不能立刻让他们付出代价。
  媚娘微微皱眉，“弘儿，母后为了寻你在城门设卡，派京兆府驻军和左右羽林军全城搜索，始终没有音信。若不是你主动求救，谁能知道堂堂太子身陷那等腌臜之地！那几个的所作所为，母后刚才也听说了，真是该死！不过，”她语气骤缓，“他们几个都是你父皇新近大力栽培的官员，尤其是李义府更算是朝中重臣，正打算靠他们几个把朝政好好整顿一番呢，此事让他们多交罚金，略施小惩，长长记性也就罢了。”
  “母后，我……”一听媚娘话中之意，我腾身站起。
  “好了，好了。”媚娘打断我的话，面色一整：“弘儿，你父皇今天身体不适，早早歇下了，你明天再去拜见。明日我会下旨，贺兰敏之即日起不得入宫！你身为太子，不好好在宫内学习为君之道，整日想着出宫，成何体统！如今年龄渐长，也要开始参与朝政，辅佐你父皇治理天下！身为储君，将来还要继承大统，……”
  我静静的听着，一腔热血慢慢冷却下来。
  听着媚娘的话，好像遥远的在几千里之外回响，这才是一国之母应该说的吧。宫门前那一幕感慨万千才是幻觉吧。我不能奢望媚娘能够为她权势之旅上无甚助益的人或事施舍关注和同情，现在，那几个媚娘派系的朝臣比年幼儿子的一时小孩子气的怨怼自然重要的多！
  心里无声的叹息，恢复了往日神态，低眉敛目，俯身行礼，“儿臣谨遵母后教诲。儿臣先告退了！”
  从那间让人窒息的大殿中缓缓退出，最后抬头看一眼高坐帝位上的媚娘，刚才温情的眉眼有些模糊，依稀可见的唯有那在权势温床上滋润而生的霸气，让人心悸！
  仰首望天，墨黑的幕布上依稀点缀着几颗明隐不定的星星，不知星星是否也在俯瞰人间不尽的寂寥和无奈！
  轻叹一口气，心中的凉意让身体也在凉风中微微瑟缩了一下，早在殿外等候的贴身小太监春来，机灵的展开手上的披风，急忙上前盖在我身上，笑着：“殿下，秋天风寒，您披上点。”又把小脸一皱：“您这几日微服出宫，探访民情，应该带着奴才照顾您起居，看您都有些瘦了。”
  是么？微服出访，原来是这么对外说的。我嘴角一扯，倒是个好说辞。这场小小的遇险事故应该到此结束了吧？太子平安回宫；教唆人贺兰敏之府内禁足，施以小惩；在潇湘楼遇到我的所有人大概都被吩咐禁言了吧？
  又想到昏迷的若夕和依恋我的离沅，心中一痛，恐怕我有好一阵子不能再见到他们了。
  我缓步走向东宫，看着长长的宫道内栉林彼伏的宫灯，晕黄的灯光恍若梦境，让走在其间的我神情有些恍惚。想着三天来的所有，想着人性的丑与恶，想着生命的善良与真实，想着自己……
  前世的我对生命狂热的执著，今世的我却一直对任何事物都没有一点眷恋。直到看见若夕刚才被虐待的那一刻，我才明白了恨和爱这两种截然对立的情绪。美好如若夕，美丽、善良、温柔、纯洁，拥有了我对天使所有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