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节
作者:
童舟 更新:2021-02-19 13:04 字数:5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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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姑正在惊疑,春雪瓶忽又自语般地说道:“这个昧心的女人!她害了三个人!我定要找她算账去!”
香姑不觉心里一怔,十分惊讶地望着她。春雪瓶不再吭声了。
铁芳跪地悲泣许久,在香姑的再三劝慰下才收泪站起身来,回到他的房里去了。
春雪瓶满怀悲愤,睡在床上一夜未曾合眼,第二天天刚微亮,便即披衣起床,轻轻走出房门,去马棚牵出大白马,备好马鞍,正要上马,却被早已起床前来饮马的铁芳看见,他忙放下水桶,抢步上前,伸手抓住马缰,十分惊诧地问道:“天刚发亮,霜重路滑,你要到何处去?”
春雪瓶:“到祁连山去。”
铁芳惊疑地问:“去找你母亲?!’
春雪瓶:“我的母亲已经死了!”
铁芳嗫嚅地说:“我说的是你生身母亲。”
春雪瓶:“我只有一个母亲。她已经死了。”
铁芳不安地问:“那你还去祁连山做甚?!”
春雪瓶:“去找豹二太太清算这多年的旧账!”
铁芳情切地说:“春姑娘,别这样!她毕竟是你母亲。”
春雪瓶:“她早已舍弃了我,从未把我当女儿,我岂能认她作母亲!”
铁芳:“她虽不该如此,可你却因此得福,学得一身好武艺,又得到一位爱你甚于亲生之女的母亲,你也不该怨她了。”铁芳看了看春雪瓶,见她似已心动,忙又说道:“真正被她害得最苦的还是母亲。母亲若要找她算账原是易事,可母亲没有这么做。我想母亲是爱屋及乌,念在你的份上才宽恕了她的。母亲尚且这样,你又为何还要耿耿于怀呢?”
春雪瓶:“正因为母亲被她害得最苦,正因为母亲出于对我的恩情才宽恕了她,我就更应去找她清算这笔旧账。为人行事,应是当作便作,恩怨分明。”
铁芳:“要是母亲尚在,她一定不会让你这样去作。”
春雪瓶默然片刻,仍面带激忿地问他道:“你也是被她害得够苦了的呀!前番在肃州大闹她的宅院时,你又为何不找她算账?”
铁芳:“我想:为人处世,还是应当遵照圣人之言,讲点忠恕之道才是。”
春雪瓶不禁露出一丝含讪带讥的神情,说道:“母亲倘若尚在,你一定更能讨得她的欢心!我可不愿去遵照你那些圣人之言,也不想去讲他说的什么忠恕之道!我纵不和她算账,也要找她评评理去!”她随即从铁芳手里夺过马缰,一跃上鞍,催动大白马向东飞驰而去。身后只听到传来铁芳一声声情急的呼劝声。
春雪瓶一路马不停蹄,不多天便已出了西疆进入肃州地界。一日,她因一意赶路错过客店,便到路旁一座寺庙投宿。那寺庙虽在远离村镇的荒野,殿内庙堂神像却葺塑一新,香火也很旺盛,春雪瓶不禁感到有些诧异便问庙里主持:“这里这么荒僻,庙里香火为何如此旺盛?”
主持说:“这庙原已破败不堪,香火更是冷落,一年前肃州城里的豹二太太前来许愿,捐舍千两纹银,将庙堂修整一番,神像也重塑上金,香火才又渐渐旺盛起来。”
春雪瓶更是十分惊异,忙又问道:“豹二太太许愿是为了何事?”
主持:“听说她早年曾在甘州道上丢失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她为思念女儿已忧伤成病,曾四处求神拜佛,祈求灵应,保佑她寻回女儿。她来庙里许愿也正是为的这桩心事。”
春雪瓶心里不觉怦然一动,虽并未因此就对她生身之母有了多少好感,却也顿然消去许多郁积在她心中的怨忿。春雪瓶离开寺庙,只驰行一日便已到了肃州城外。因天色已晚,她便策马进城直至西门小街,在“故人来客店”住了下来。刘婆一见春雪瓶来到,不由高兴万分,忙叫伙计打水备饭,显得分外殷勤周到。晚上她又抽空来到春雪瓶房里,陪她闲聊。刘婆问的也多是西疆边情,特别关怀着艾弥尔和他那帮弟兄处境的安危,也十分惦挂着赵窈的近况。春雪瓶听她提起赵窈,不觉心里一动,便若不在意地问道:“那豹二太太眼下是在祁连山中还是住在这肃州城里?”
刘婆:“她眼下既不在祁连山中,也不在肃州城里,她已到阴曹地府去了。”
春雪瓶不由一怔:“她死了?!”
刘婆:“死了。”
春雪瓶凝然不动地出神片刻,才又说道:“姥姥可知她是何时死的?死在哪儿?又是怎样死的?”
刘婆:“她是二月初在她常来城里居住的那家大院里死去的。听说她去年冬天在山上就病了,直至今年正月十五元宵已过才下山进城医治,不料病势已沉,服药无效,不过半月便死在城里了。”
春雪瓶不禁怅然若失地问:“她患的是什么病?”
刘婆:“听说患的是风寒。这病原是死不了人的,只因她过去曾做过许多昧心丧德的事情,后来忽然良心发现,经常悔疚自责,疯言癫语,以致病情加重,才死去的。”刘婆说到这里不由叹息一声,又说道:“没想到像豹二太太这样一个丧尽天良、毫无人性的女人,竟然也有回心转意、痛悔前非的时候,可见人心总还是向善的。”
春雪瓶的心也不觉有些感动了。她知道,刘婆所说豹二太太过去曾做过的那些昧心缺德事情,其中当然也包括着舍弃自己女儿去换掉铁芳那件缺德事,说她终于悔疚自责,同样也包含着舍弃自己的那桩昧心事。豹二太太昧心事确是做了,但是否真是痛悔前非了呢?春雪瓶又不禁问道:“姥姥说豹二太太回心转意痛改前非,何以见得她是如此了呢?”
刘婆:“豹二太太临死前把她昧心弄来的那些良家女子全都遣散回家,并把她多年私自积蓄的几千两纹银全施舍给各地寺庙,为早年被她自己丢失的亲生女儿祈福,.也为求得那些曾被她损害过的人的宽宥。”
春雪瓶听后心里不但对豹二太太的怨忿之情顿然全消,而且还不禁生起一种悲悯之意。她也不知何故,心里却突然浮起一个念头:她当时忍心舍弃自己去掉换铁芳这样一个男婴,也许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并非甘愿做出这种不仁不义之事!春雪瓶想到这里,不由对刘婆说道:“这也可说是‘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了。”
刘婆笑了笑:“你那是读书人说的书上的话。照我们的话说这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二人随即转过话题去聊一些别的事情去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春雪瓶在城里转了一转,本想再去逛逛酒泉,却不知不觉地竞走到豹二太太原住的那家大院门前来了。她站立门前抬头一看,见门上挂孝未除,两旁所贴孝联犹留坊上,院内庭空院静,显得一片清凄,光景大非往昔。她不觉跨进大门向院里走去,竞无人前来盘诘,任她东走西看。春雪瓶来到楼房下面那间大厅,见厅里尚设有豹二太太的灵堂灵位。她站在那块写着豹二太太名姓的灵位面前,猛然间,她耳边又响起铁芳曾对她说过的那句话来:“她毕竟是你母亲!”随即又浮上她心来的则是她自己的反思:这个虽为世人所不齿的女人,自己毕竟是她生下来了,毕竟又曾吸吮过她的奶汁。她对自己虽无母女之恩情,但自己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春雪瓶想到这里,随即对着灵位跪了下去,心中默默祝祷:“这就算我雪瓶报你生我之恩!我愿助你尽赎生前旧怨,在泉下早得安宁!”她随即又恭敬虔诚地拜了三拜,站起身来,对着灵位凝视了片刻,然后才一转身走出大厅,又匆匆地离开大院向“故人来客店”走去。
春雪瓶回到客店,虽觉对豹二太太的一切旧账均已了结,自己应该已是无牵无挂的了。可她也不知为什么,心里却老是安静不下,似觉又有许多牵挂飘浮上心,使她坐卧不安,日夜萦绕于怀。
究竟是些什么牵挂,她自己也弄不清楚,只感到一阵阵心烦意乱,一阵阵惆怅难禁。最使她怅然无措的是:她似已失去依托,今后将投向何方?又将到哪里安身去?
春雪瓶在店里闷闷地住了两天,她十七年来破题儿第一遭感到了似若萍漂的处境和感到了百无聊奈的滋味。就在她进店后三天的傍晚,她感到实在烦闷难禁,打算去街上走走,不料她刚刚走出店门,忽然看见一人牵着一匹马转过巷口正匆匆向客店走来。
那人身影刚一映人她的眼里,春雪瓶的心便不禁怦然一动,立即急剧地跳动起来,她已经认出了来人正是铁芳!一瞬间,她想闪身避开不和他照面,可她只是心里在想,站着的双脚却不肯移动。随即,铁芳已来到她的面前。可他却只顾埋头走着,并未注意到她。正当他已快从她身旁走过去时,春雪瓶却忽然将他叫住,说道:“你来做什么?”
铁芳不由一惊,便忽地抬起头来。当他看出是春雪瓶时,先是愣了一愣,随即露出惊喜万分的神色,嗫嚅地说道:“我来……来追赶你的。”
春雪瓶:“追赶我做甚?”
铁芳:“追赶你回去!”
春雪瓶:“回哪儿去?”
铁芳:“回家去呀!”
春雪瓶:“我已经没有家了!”
铁芳不禁又是一愣:“你怎说没有家了呢?!那艾比湖不就是你的家吗!”
春雪瓶:“那儿是母亲的家,母亲若还在,我也还有家,母亲既已死去,那儿的一切都是母亲的,那家便是你的了。”
铁芳一着急说话竟忽然也流畅起来:“你怎能这么说!那儿原本就是你的家。从前是,今后仍还是。我名分上虽是母亲之子,却从未尽过人子之道,你从小就在母亲身旁,一直伴随着母亲度过了她那艰难凄苦的一生!你才是母亲真正的女儿。母亲在临死时口里念着的也是你的名字,可见在母亲心里你才是她真正的亲人。你怎能说母亲死了那儿便不是你的家了呢!”
春雪瓶:“不管怎么说,艾比湖而今却是你的家了。”
铁芳:“我确是已经把那儿当作我的家了。但我却并不是因为那儿是母亲的家才这么想的。”
春雪瓶不由十分诧异地瞅着他,问道:“不是因为母亲又是因为什么?!”
铁芳:“正是因为那儿是你的家。”
春雪瓶的脸一下红了!可她却既未低下头来,也未掉开脸去,仍只脉脉地瞅着他,过了片刻才深情地说道:“你这话该我说才是。”
铁芳却不由显得有些不解,又有些腼腆,问道:“为什么?”
春雪瓶:“因为你是男子汉。”
铁芳欣然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随我回去吧!”
春雪瓶含情脉脉地点了点头:“你也该歇息,咱俩明天就上路。”
第二天,春雪瓶和铁芳一早便动身了。一路上,春雪瓶扬鞭催马,奔驰得虽仍和来时一样迅速,心情却和来时全不一样。她时而勒马顾盼,秀目生辉,依然飒爽英姿;时而停蹄指点,笑语如铃仍似往日潇洒自如。二人一路娓娓哝哝,不多天便已过哈密,正继续向前赶路间,忽见一骑迎面飞驰而来,从二人身旁一闪即过。春雪瓶已经认出他是驿站驰递鸡毛文书的驿卒j不觉心里。一怔,对铁芳说道:这驿卒跑得这般火急,不知又是一封禀报什么紧急军情的文书送到朝廷去了!”
铁芳不解地问:“似他这等驰行,不须半日人马均已累倒,还能赶到京城?!”
春雪瓶:“此去京城沿途均设有驿站。每站相距不过四五十里,文书均是接站驰递,只需二十余日便可送到京城,哪能由一人一骑驰送。”
铁芳:“如此,来回也须五十多天,一旦外寇大举入侵,等朝廷得报后再发兵驰援,至少也须三月,恐半个西疆早已陷入外寇手中去了。”
春雪瓶:“正是因为如此,罗大伯才率领着他的那帮弟兄住在乌伦古湖一带,以便时时抗击从北界来犯的外寇,西疆北境全赖他才得保安宁。因此,西疆牧民百姓都把他率领的那帮弟兄称为义军。”
铁芳:“等我向你学好一身武艺后,也投到父亲那里去!”
春雪瓶:“何须等到学好才去,到了那儿再学不也一样!”
铁芳:“这么说,你也是愿意随我一同前去的了!”
春雪瓶不禁嫣然一笑:“不是愿随你去,而是早就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