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节
作者:
童舟 更新:2021-02-19 13:04 字数:4964
她的心装得满满的。她废寝忘餐兼程并进,一路赶来,全都是为了她母亲。可自从到了肃州的短短几天来,她的心里却不知不觉地漾起一片清波,浮起忧愁,沉人欢乐,荡起惆怅。另一个人的身影已悄悄挤上心来,母亲的身影已渐被他掩住。春雪瓶不禁哆嗦了下,心也立即颤抖起来。
一阵难禁的羞惭和愧疚,使她不禁从心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又在心里呼喊着:啊,十七年与我相依为命的母亲,我对她岂能忘恩,岂容背叛!一瞬间,她眼前又浮来了母亲独行在呼图壁荒野上咳得伏鞍不起的身影,又浮起了母亲掩卧在木塔寺的耳房里咳嗽通宵的情景。春雪瓶的耳边似乎也传来了母亲的咳嗽和呻吟声,似乎还听到了母亲的呼唤。她已是坐立不安,感到再也不能心安理得地在这甘州停留下去了!春雪瓶已不再迟疑犹豫,立即叫来店家,付清房钱饭费,命他备好马匹,随即提着行囊走出客店。店家已将大白马鞍镫备好站在门前等候她了。春雪瓶接过缰绳,却未立即上马,只仍站在那儿不时向街口望去。她在等待着,等待着铁芳的归来。春雪瓶此刻的心情也是烦乱而沉重的,甚至还充满了忧伤和怅惆。尽管对母亲的思念已使她去心如瀑,但又怎能和铁芳不辞而别呢!这不但于理不合,而且于心不忍,于情就更难禁了。
春雪瓶牵着马站在店门前静静地盼候着日影在慢慢移动。她也不去管那一双双向她投来的诧异的眼光,仍自站在那儿静静地盼候着。
快近中午时,铁芳终于回来了。他一见春雪瓶牵着马站在门前,先是一愣,随即问道:“姑娘要到何处去?”
春雪瓶:“我就要起程赶路去,为和你告别,已在这里等你多时了。”
铁芳愣了一会,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出了甚么事?为何这样急?多住一天也不能吗?”
春雪瓶摇摇头:“反正终于要分手的,不如早走,以免误了我的事情。”
铁芳默然片刻,说道:“姑娘既要走,就让我送你一程。”
春雪瓶黯然地:“送,也只一程,还是要分手的,不如就此一别。”
铁芳情急,连连说道:“要送,要送,一定要送!”他边说边向店里走去。一会儿便牵着备好的坐马走来了。
春雪瓶也不再劝阻,只说了声:“那就走吧!”便上马向东城走去。铁芳紧随在她马后。二人出了东关,一路向东驰去,在马上谁也没有说话,都只默默地走着。行了大约二十余里,春雪瓶突然停下马来,两眼凝望着铁芳,说道:
“你已送了二十余里,何止一程!分手吧,咱俩还会见面的。”
铁芳依依不舍地:“我且送你至凉州。”
春雪瓶: “你的情意我已心领了。你与其今日送我去凉州,还不如明年早日来西疆。”
铁芳:“我一定要到西疆来的。我已和邓叔商量定妥:他一俟病体复元,便去塔城投奔郑叔,我也将遍历秦陇幽燕寻我母亲去。我不管能否寻到母亲,也准于明年入冬前来西疆,但愿那时你已回到西疆了。”
春雪瓶:“好,一言为定。分手吧,你多珍重!”她正要勒转马头,铁芳忙又横截过去,说道:“姑娘且慢,我如到了西疆,又到何处找你去?”
春雪瓶迟疑了下,忽然侧过脸来,粲然一笑,说道:“到乌伦古湖找半天云去。”
铁芳吃了一惊,两眼愣得大大的。呆了片刻,才又说道:“姑娘究竟是罗老前辈的什么人?”
春雪瓶含笑瞅着他:“你见到半天云就自会明白。”她话音刚落,随即带马一纵,大白马放开四蹄,驿道上响起一串蹄声,飘起一串笑声,卷起一串尘烟,一会儿便消失在山弯道上了。
春雪瓶甩掉缠绵,驱散惆怅,藏了忧伤,一路扬鞭催马,向东,追赶,追赶,向东。过了凉州,直向兰州进发;越过兰州,又跨入陕境直指西安,不过一月便已到达太原。一路上,壮丽的山河,雄险的关津,莽莽的长城,漫漫的古道,迎着马头都来人目。春雪瓶按辔四顾,时而顿觉心怀开朗”时而又不禁怆凉兴悲,只一月之间竟使她如长十岁。她觉得自己已不似在西疆时那般幼稚无知了。
春雪瓶一路上也曾暗暗寻访母亲踪迹,她每到一处重要的关津渡口或古都名城,总要稍作停留,百计巧探智问,结果却是杳如黄鹤,毫无半点踪影。她经常不禁勒马彷徨,怆然四顾,眼里噙满了思亲的泪水。春雪瓶几经失望之后,细细一想,心里也就明白过来:要在这茫茫的人海里去寻找母亲,无异于捞针大海,更何况母亲每一外出又总是潜踪秘迹,要在这样广阔的大地上去寻到她几乎更是徒劳。春雪瓶不打算再在这路上多费时日了,决意仍然按照她原来的打算:到京城去寻她!她同时也想起了她在离开艾比湖时,香姑姑也正是这么对她说的:“你也只有到京城才能找到你母亲了!”春雪瓶主意已定,便又离开太原向河北境内驰去。她不消几日便已进入河北,来到栾城地界,正行着,天上忽然下起大雨来了。她举目四望,见路旁不远处正好有座古庙,庙宇虽已破败不堪,却尚可避避风雨。春雪瓶忙策马去到庙前,下鞍带马刚进庙门,便见殿堂上早已有七八个脚佚赶马似的汉子正围坐在一堆火旁,边闲聊边翻烤着衣服。春雪瓶正徘徊间,那些汉子却也心性善良诚朴,有的连忙向她招手相邀,有的赶忙起身让座。春雪瓶见那些汉子和善,便打消顾虑走上殿堂,将马往殿柱上一拴,随即坐到他们中间,一边就火烤衣,一边和他们闲聊起来。正闲聊间,一个姓王的脚佚指着春雪瓶的大白马对那几人说道:“这马真骏,我还从未见过这种神骏的马匹!”其余几人也随声附和。
另一个别人称他酒葫芦的赶车汉子却接口说道:“这马确是少见。我昨日在大石桥南的大道上也曾见到一匹大黑马,比这马还骏!”
春雪瓶吃了一惊,急忙问道:“请问大哥,骑在那马上的是个什么样人?”
酒葫芦:“也是一位女子,很俊,大约三十来岁。”
春雪瓶的心也急剧地跳了起来,忙又问道:“大哥可知她的去向?”
酒葫芦:“那女人要去何处我可不知,只知那大道通向巨鹿,她也是往巨鹿方向去的。”
春雪瓶不由一怔:巨鹿!母亲去巨鹿则甚!她正沉吟问,猛然想起来了:巨鹿!俞秀莲不正是住在巨鹿!那位曾名震京都、传扬四海、被人称为天下无双的奇女,母亲对自己也曾多次提起过来。母亲口里虽然要自己对她多加尊敬,并告诫自己不可和她争斗,但她同时也隐隐察觉到:母亲对那俞秀莲只是心怀戒备,却并未服她。母亲这番去巨鹿,会不会是去找俞秀莲?又会不会是决心要和她一较高低?春雪瓶想到这里,不禁激奋担忧交织于怀,她一定得尽快赶到母亲身边去!母亲也需要自己在她身旁!
她趁大家话题已转,立即站起身来,告辞众人,牵马出庙,一跃上鞍,挥鞭纵马向巨鹿飞奔而去。
第十六回 悬剑明心魂归有属 拜师受技艺境无涯
春雪瓶纵马如飞,一路向巨鹿赶去。驰了不过二十余里,天色已近黄昏,在暮色苍茫中,一轮皓月从东方升起,已经渐渐幽暗下去的大地又变得一片清辉,眼前的驿道,驿道两旁的榆树,榆树后面的村舍,也都看得清清楚楚。春雪瓶这才想起明天便是中秋节。若在西疆,每年中秋晚上,母亲都要备些瓜果,把她带到天山
木屋后面的峰顶上去赏月。母亲总是先在雪地上插上一束松枝,向东遥拜默祷,又北望凝神久久,然后才转过身来给她讲述嫦娥奔月、吴刚伐树、玉兔捣药等古老的传说故事。十七年来,每个中秋节她和母亲都是在一起过的。中秋就意味着团聚!明日便是中秋,哪能让母亲和自己在这个团圆的日子里反而不得团聚!春雪瓶想到这里,便甩掉寻店投宿的念头,乘着月光一路向前赶去。八月的夜晚,风是凉凉的,月光如水,更令人感到一阵阵浸衣的寒意。八月的夜晚,夜是静静的,蹄声似铎,更荡起一种凄凉的意味。春雪瓶行着行着,天已渐曙,在熹微的晨光中巨鹿城廓已经在望。她见天色尚早,便下马走至道旁的一口池塘边上,掬起那清凉的池水洗洗脸,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拂去身上的征尘。她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暗暗想道:这巨鹿城廓看去虽不算大,可母亲却在暗处,寻她也是不易,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知道自己已经来这里,这样,她兴许就会出来和自己相见了。再说那位名震天下的侠女俞秀莲也住在巨鹿,听说她多年来不肯轻易见人,自己既然来了,就得设法引起她的注意,让她也乐于见见自己。春雪瓶想着想着,暗暗有了个主意。于是,她一反常态,把一直藏在囊里的宝剑取出挂在鞍旁,把自己的全身上下也着意地束扮了一下,决意骑马进城,并在各条街上驰行几圈,有意招摇过市,为的是让母亲知道她的到来,也为引起俞秀莲的注意。
春雪瓶主意已定,索性在池塘边上坐了会儿,直到天色已经大亮,驿道上已有了三三两两的行旅脚佚在来来往往,她才站起身来,重新抖擞起精神,翻身上马,向城里策马行去。一路上,她那落落大方顾盼自豪的神态,她那容光焕发秀中带艳的容颜,以及她斜挂在鞍旁那柄沉甸甸的宝剑和胯下那匹神骏异常的白马,这一切都给这座质朴而恬静的古城平增了几分春色,引来了千百双惊奇的注目。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不禁停下步来,打量着她,向她投来一道道惊羡的目光。这巨鹿城虽然不大,却也闹热非常,特别是今日正逢中秋,从附近乡村赶进城来备办过节食品的人很多,街上人来人往,接踵摩肩,更显出一片繁华景象。春雪瓶在大街上策马来回走了两趟,她从人们那些惊奇羡叹的目光中和接耳交谈的神态里,知道她在巨鹿的出现已经引起了人们的注意,这消息无需多久便可传到各家各户以至附近的村庄里了。于是,她又策马出城,绕城转了一圈,把城外的几座庙宇和几家僻静的客店都一一进去查看了一番,却仍不见有半点母亲的踪迹;向人打听,也无人见过母亲的形影,春雪瓶又不禁深深地失望了。她在马上陷入沉思,不知该到何处去寻找。她正彷徨间,忽又转念一想:母亲如来巨鹿,只能与那俞秀莲有关,自己何不直接找俞秀莲去,看看能否从
她那儿探得一点母亲的消息!春雪瓶正在寻人打探俞秀莲的住址,忽见道旁有家人家,门前正坐着一位须眉皆白的老者,一边在悠闲地吸着旱烟,一边正好奇地打量着她。春雪瓶忙跳下马来,走到老者面前,恭敬有礼地问道:“请问老爹,俞秀莲前辈的家可是在城里?”
老者略感诧异地说道:“姑娘是问的俞秀莲的家?!”
春雪瓶点点头。
老者:“她的家不在城里,是在北关外离城约两里来地的俞家庄上。”
春雪瓶谢过老者,正要上马离去,老者忙又叫住了她,说道:“我看姑娘不像是本地人,不知你要到俞秀莲家里找她家的什么人去?”
春雪瓶:“我要找的正是俞秀莲前辈本人。”
老者不胜惊诧地望着她,笑了笑,说道:“姑娘要见俞秀莲?!
你就是早在半年前去,要见她也是不易,更不用说现在,你已经是无法见到她的了!”
春雪瓶:“我远道而来,又以礼相求,哪有不见之理!”
老者诡秘地一笑:“俞秀莲就是愿意见你也不行啦!姑娘你来迟了!”
春雪瓶不由一怔:“她出门去了?!”
老者:“她在半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春雪瓶吃了一惊,这真使她感到太意外了。她默然片刻,才情不自禁地说出一声:“啊,原来如此!”一阵凉风吹来,片片树叶飘坠,她茫然四顾,一种怅然若失的心情夹着些儿哀感,她这才感到眼前浮现出的确是一片秋意。春雪瓶万万没有料到,这样一位江湖上人人钦仰、声名远播西域的侠女,竟已成为古人,再也不会在江湖上纵马驰骋了。一瞬间,春雪瓶竟感到有种倦意突然袭上身春雪瓶已知道那女人说的定是德幼铭和燕姑,而且听她语意似乎她和德家也很熟悉,这更使春雪瓶感到惊异万分,不知隔壁房里这一男一女是谁,又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隔壁房里沉默片刻,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