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节
作者:童舟      更新:2021-02-19 13:03      字数:49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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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料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又见那两骑汉子突然缩回手里腰刀,随即摇晃着身子跌下马去。这虽是发生在短短一瞬间的事情,但春雪瓶却已看得真切,知道是母亲在后放箭相助。母亲竟赶先动起手来了。她忽又猛然一怔,心想:弩弓原在她鞍旁的革囊里,母亲何来弓箭?她不觉探手人囊一摸,弩弓已无,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被母亲取走了。她只是暗暗吃了一惊,也不容多想,仍凝神注视着眼前发生的情况。就在这一瞬间,马千总已奔到罗小虎和春雪瓶的马前来了。马队中又有几骑跟随在他身后紧紧赶来。罗小虎早已拔刀在手,还不等那追赶的几骑靠近便纵马迎上,与他们拚杀起来。春雪瓶又要上前助战,又要护着马千总,正在为难发愁,忽听母亲在身后传来话语:“快把绳索给他解开,他就可以自保了!”春雪瓶这才醒悟过来,不禁为自己在忙乱中显得这般粗疏深感惭愧。她忙抽出宝剑,马千总也随即转身相就,只见她抖手一挑,马千总手上的绳索便已脱落。她随即掷剑插地,对他说道:“给你防身!”
  这时,被罗小虎截住拼杀的三骑中,已有两骑受伤坠马,马队中又有六骑分成两路从左右冲来,形成夹击。春雪瓶毫不理睬,一纵马,却直向立马队前的为首那骑汉子奔去。只见那白马奋蹄腾跃有如闪电一般,眨眼间便已冲到那汉子身前。那汉子被这意外的一举惊呆,竟不知如何是好。春雪瓶还不等他回过神来,猛然挥起一鞭,先将他手里的腰刀击落,随即又朝他脖子上一鞭挥去,鞭梢上的牛筋绳绕了两匝,紧紧将他脖子缠住。春雪瓶又用力一拉,那汉子一声嚎叫,立即从马背上倒栽下来。春雪瓶随即一跃下马,拾起地上腰刀,直逼他的咽喉喝道:“还不快叫你的人住手!”那汉子却将双眼紧闭,只是不理。这时骑队早已散乱。其余那些汉子只是横刀惶惶,不知所措。前面几骑亦已被罗小虎杀退,只在他周围逡巡,不敢靠近。玉娇龙仍立马原处神态从容自如,独自袖手旁观。一瞬间,双方成了僵持对峙的局面。
  “你真不想活啦!”春雪瓶又是一声厉喝。
  那汉子仍然闭目不语。
  春雪瓶恼了,一抖手中腰刀,只听“啪啪”两声脆响,那汉子的双颊便立即肿了起来。她随即又厉声喝道:“你再玩冥顽不化,我便割下你的双耳,然后……”她突然把话停住了。
  那汉子这才张开双眼来,恨恨地注视了春雪瓶一会,然后才爬起身来一挥手,吼喝道:“住手,归队。”
  那些散骑果然立即拨马退回原处,又整整齐齐地列队成排,肃立候令了。
  春雪瓶看在眼里,不觉暗吃一惊。心想:这明明是一支操练有素的骑伍,哪是什么游骑!同时,她对罗小虎的见识眼力,不禁更加钦服。春雪瓶一心要把这事情弄个清楚,又逼视着那汉子问道:“你们明明是犯界入侵的外寇,为何冒充是塔尔巴哈台的游骑?!”
  那汉子闪动着一双狡诈而惊惶的眼睛,只不吭声。
  春雪瓶逼近一步,又凛然说道:“你们也太猖獗,竟深窜到这里来了!你必须如实讲来,你们来此作甚?”
  那汉子慑于春雪瓶那凛然难犯的勃勃英气,嗫嚅地说道:“我们原本在自己边境巡游,因见这边关界无兵驻守,又知半天云率领的马队都聚集在乌伦古湖一带,因此便放心大胆乘虚进入。绕过塔城,一路行来,沿途既不见有官兵截阻,也不见有人盘诘,不想就直到这里来了。”
  春雪瓶听他这样一说,有如被人唾面,真感羞忿难禁,蓦然间,她幼年时脑里留下的骑营军威、玉帅功绩,以及因此而形成的“边陲永固”、“泽庇西疆”那些美词,全都化作子虚,变为梦语。她不禁有些伤心起来。她略一沉吟,忽又振起精神,斥问道:“你说一路不见官兵,马千总为何又落入你的手里?”
  那汉子:“我们一直来到乌苏附近,才在路上碰见他的。他带了几骑官兵前来盘诘,我们动起手来,那几骑官兵尚未接战便各自逃去。他拔刀相抗,便被我们活捉了来。”
  春雪瓶:“你们对他准备如何处置?”
  那汉予:“我们知他是个官儿,准备带他回去做个活口,证明我们确是到过乌苏城下。”
  春雪瓶问了许多,对眼前这个被她击败并已落人她手里的汉子,不知如何发落才是。她回头向罗小虎探望过去,见罗大伯正立马提刀,面对骑队怒目以待。她略一忖度,随即对那汉子冷然说道:“你这二十余骑在我眼里只同儿戏!我想取谁的性命便可取谁的性命!你如不信,还可以上马试试。”她见那汉子已无斗志,又说道,“今天且饶你一命,你必须立即率队退出边境,如再来犯,休想再活着回去!”她说完话后,从容上马,将腰刀掷还那汉子,又喝了声:“还不快去!”
  那汉子拾刀上马,惶然问道:“姑娘是谁?”
  春雪瓶一扬眉:“我是天山春雪瓶!”
  那汉子惊奇地:“我只听说西疆这边出了个飞骆驼,十分了得,不想还有你这样武艺高强的姑娘!”
  春雪瓶:“飞骆驼也不算什么,我就更不用说了。这天山一带,比我武艺高强的女子到处都是,你如碰上她们,只有死路一条!”
  那汉子不禁全身战栗了一下,随即回头喝了一声:“走!”那二十余寇骑便跟随着他纵马向涧谷驰去。
  春雪瓶目送那队寇骑驰进涧谷去后,这才策马回到罗小虎身旁。马千总忙走上前来将剑递给她,并不断向她称谢。春雪瓶笑着对他说道:“那天在玛纳斯河畔和你分手时,你说‘后会有期’,没想到我们果然又在这里相会了!”
  马千总愧形于色地说道:“那天多感姑娘贵手高抬让我一马,今天更感姑娘见义勇为救我一命,姑娘的大德我马某记下了。但愿目后再相逢时我也为姑娘做点什么就好了。”
  春雪瓶:“今天真正救了你的并非是我。”她正要举手向她母亲指去,却又被母亲朝她投来不满的一瞥制止住了。她只好把话一封,问道:“你是怎么落到他们手里去的?”
  马千总这才将他被俘的经过讲出:原来他是因公去乌苏,身边只带了四骑弟兄上路。不料已行近乌苏,在离城不过二十里的驿道上,见有二十余骑人马正穿过道旁野地,向驿道上驰来。马千总见马上那些汉子虽都穿着牧民服装,但总觉神情有异,不似一般游骑。他动了疑心,便上前盘诘,不料只问了几问,破绽便已露出。
  为首的那骑汉子见事不妙,一声令下便动起手来。马千总已知他们是从境外窜来的寇骑,便拔刀奋力相拼,终因寡不敌众,被他们活活捉住。他当时已不存生望,便横下心来,不管他们向他打探什么,查问什么,他只是闭口不答,只等一死。为首的那骑汉子见他如此,便将他捆置马上,又把他带着上路。来到这里,已是烈日当空,他们见这片林子茂密,便到林里打尖歇马,不想刚刚下马还未坐定,便遇上罗小虎、玉娇龙、春雪瓶三人正向林边走来。为首那汉子见他三人所骑的马匹都极神骏,便率队出林来夺马匹。马千总认出春雪瓶,又从罗小虎的答话中知道他就是名震西疆的半天云后,便已量定这二十余骑外寇决非他二人对手,同时也认定这是他脱逃之机
  。于是,一横心便向他三人马前奔投过来。他也果然因此而得救了。
  罗小虎在听完马千总叙述他被俘的经过后,说道:“这支寇骑,我看是来探察这一带骑营虚实和地形道路的,他们随后恐将大举人寇了。”
  春雪瓶后悔地:“早知如此,我也就不会这么便宜地放走他们了。”
  罗小虎:“适才我也忖度再三,若真拼杀下去,也只能伤亡他十余骑,逃去的寇骑必将四处肆虐以事报复,百姓定将受害。所以就任你放走他们,没阻拦你。”
  马千总:“我去乌苏定将这一情况禀告游击姚大人,请他派骑追击,并请他加强防卫,以备不测!”
  罗小虎冷冷一笑:“好个姚游击!你就别指望他了。”他停思片刻,又说:“我看你也还算一条血性汉子!今日之事,你已亲身经受,也亲眼看到;适才那个奸寇所说的那番话,你也亲耳听到的了。
  我罗某只望你遇事多为百姓着想,多以国家社稷为重!军营中那些守边官儿们,只知道饱食终日,一味贪生怕死,外寇多次来犯,一个个都龟缩不出,只图自保。他们为了掩过邀功,上瞒朝廷,下欺百姓,把许多入侵外寇犯下的罪恶栽诬在我罗小虎身上,更令人发指的是:他们竟把外寇残杀的百姓的耳朵割下,说成是被他们剿杀的马贼,拿去报功请赏!”罗小虎说到这里,须眉皆张,眼里也几乎喷出火来。他喘了一口粗气,又停了停,最后又对他说道,“你也是军营中的一个官儿,一切只望你凭着天理和自己的良心行事好了。”
  马千总被罗小虎一席话说得低下头来,羞惭满面。他默默沉思片刻,忽又抬起头来对春雪瓶说道:“听说德秀峰大人此番来疆,乃是奉了铁贝勒王爷之命,专为查访边寇入侵与马贼功罪之事而来的。春姑娘与他们相识,何不赶去塔城,将你所知种种如实告他。”
  春雪瓶犹豫了下,说道:“我自会找他去的。”
  玉娇龙这时也策马走了过来。她已在一脸上蒙上了一块黑纱,把眼睛以下的口鼻全部遮住。她注视着马千总,将他打量片刻,然后便冷冷地对他说道:“你虽只是名小小的千总,却也是朝廷所委,圣上所授,也算一一员命官了。今天你在这里所见到的,不许张扬出去!这对你也有好处。你回到军营,只说你猝然被掳后是在途中乘机脱逃,休将他人牵连进去!切记,切记!”玉娇龙那冷冷的声音,在马千总听来,字字如斩钉,句句似截铁,有如军令般的威严,又似信誓般的峻厉。马千总不禁打了个寒战,连声应道:“是,我一定照行,一定照行。”
  马千总随即跨上一匹寇骑遗下的坐马,正要拱手告别,忽又迟疑不发。他犹豫片刻,才又对春雪瓶语重心长地说道:“烦姑娘寄语德大人:西疆不比京城,一路险阻重重,要他多加小心!多多保重!”马千总说过这话,这才拱手告别而去。
  春雪瓶已明白了马千总那几句话里含了示警之意。但她暗示的险阻来自何处,却又无从测知。她看了看母亲,见母亲凝神不语,眼里也隐含忧虑。
  站立比行走着更易使人疲乏。经过刚才发生的一番周折,春雪瓶已从母亲的脸上看出倦容;罗大伯适才那种凛凛威风的神气亦已消失,脸上也露出了懒洋洋的神态。春雪瓶便对母亲说道:
  “母亲,这下该你进林去好好歇一歇了。”于是,三人一同拨马人林,选了一处荫浓干燥的地方坐定,取出干粮、鹿脯,慢吞细嚼地享用起来。
  树林背靠山岗,显得特别幽静凉爽,一阵微风吹来,更使人感到暑气全消,精神也为之一振。适才还显得有些倦意的春雪瓶,倏又变得兴致冲冲起来。她边啃着干馍,边笑着问她母亲道:“母亲,我囊里弩弓几时被你取去,害得我临阵着急。”
  玉娇龙:“我若不早作提防,适才岂不误事!”
  春雪瓶:“你怎么料得今天定会出事?”
  玉娇龙:“适才在路上你罗大伯察看马粪时,我也有此预感,因我已不愿轻易露面与人交手,就取了你弩弓留在身边,以便急时助你一臂。”她停了停,又说道:“当时我只疑那马粪是为追踪你罗大伯而来的官兵战马所遗,没料到竟是这帮寇骑。”
  春雪瓶:“这样说来,母亲是为防官兵才取去这弩弓的了!”
  玉娇龙默然不答。
  春雪瓶随又问道:“若适才遇上的果是官兵,罗大伯又十分危急,母亲放不放箭?”
  玉娇龙仍不答话,只向罗小虎投去含满深情的一瞥。
  罗小虎忙接过话来,含笑对春雪瓶说道:“早在十八年以前,你母亲为了救我就已放箭射过官兵的了!”
  春雪瓶十分惊诧地:“十八年前?!”就在这一瞬间,她耳边猛然又响起德秀峰在路上对她说起的那些话来:“这已是十八年前一桩扑朔迷离、至今尚令人难解的公案了。……十八年前,玉帅府的千金小姐玉娇龙在京城出阁那天,花轿刚刚来到闹市街口,半天云突然从酒楼上跳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