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童舟      更新:2021-02-19 13:03      字数:5046
  中年汉子:“十五年前,在甘肃的嘉峪关外。当时我在甘肃当差,为了一点小事,我无意间触犯了她,她只一扬手,便差点要了我的脑袋。当时简直把我吓懵了,等她放马走开后,我才清醒过来。我知道,我是遇上一个身怀绝技、性情莫测的奇女子了。我心里也明白,幸亏她手下留情,不然,我早没命了。”
  伍掌柜张着一双眼,听得入神。不料中年汉子说到这儿便把话打住了。伍掌柜等不来后话,忙又问道:“后来呢?后来又怎样?那春大王爷竟是怎样一个人?”
  中年汉子沉下脸来,正色说道:“老兄,关于春大王爷的事,你就别再问,也别去打听了。她就最忌讳别人打听她的事儿三我那次差点送命,就是由于冒冒失失地探问她哪来哪去。”
  伍掌柜虽感意犹未足,却也不便再深问了,只叹道:“世界果有这样的女人!”
  中年汉子饮过酒,吃完饼,付了钱,正要起身离店,忽听古道东边远远传来一阵清脆而又急骤的马蹄声。马蹄声由远而近,吸引着古道两旁的摊贩店家,大家都情不自禁地掉过头去,目迎着这疾驰而来的客人。中年汉子侧耳倾听一下,脸上不禁微露惊诧之色,自语般地说道:“听得出,这是一匹好马,一匹难得的好马。”他随即也跨出店来,站在门前注视着。
  骑影已经出现在远远的古道上,举目望去,只见一个奔驰着的黑点,尾后喷出一道长长的白色烟尘,迅速地向这边移来。黑点越来越近,已能看清它的轮廓:一匹神骏非凡的大黑马,四蹄腾跃,鬃须飘拂,昂头平尾,势若行空,穿射而来。那马通身黑得发亮,在阳光照耀下,几乎使人感到耀眼难睁,不敢正视;马上端坐一位姑娘,身穿嫩绿色衣裙,扎袖紧腰,外罩一件羊皮背褂,脚下穿着一双麂皮短靴;姑娘年约十五六岁,杏眼桃腮,双眉细长,微挑向上,一张红润的小口上隐隐挂着笑容。大黑马驮着姑娘卷起一阵风来到关口,直至木栅门前方才停下蹄来。姑娘端坐马上并不下鞍,只举目向周围环视一遍,一张稚嫩的小脸上,露出一种对什么都感新奇又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神情。她闪动着一双晶亮的眼睛,迅速地打量着关口四周的每一个人,嘴边挂着笑意,笑意藏进了两腮旁边的两枚大酒窝里。
  古道两旁的人众,大家都把目光、心意倾注到姑娘身上去了,谁也没有留下一只眼睛来偷空去看身边其他的人。正当大家都在为姑娘的装束、打扮和美丽而暗暗惊叹不已的时候,酒店门前的那位中年汉子却因为这位姑娘的出现而震惊了。只见他一手紧紧抓着横斜在门前的柽柳枝条,大张着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姑娘和她胯下的那匹还在喷着热气的大黑马。他的脸上也因突然过分惊诧而微微颤动起来。一瞬间,他好像完全停止了呼吸。使他感到惊诧和震动的倒不是马上那位光彩照人的姑娘,而是姑娘胯下那匹神骏欲飞的大黑马。当姑娘跃马驰过店前的一瞬,中年汉子一眼就认出来了,这马决非一匹寻常的牲口,它正是十五年前玉娇龙的坐骑,也就是八年前春大王爷的战马!可玉娇龙已经在西疆销声匿迹近八年了,谁也打探不出有关她的一丝儿消息,她的坐骑怎会突然又在这里出现,又怎会落到这样一位姑娘手里去了?中年汉子怀着一种无法遏止的好奇与兴奋,决心要把这事弄个水落石出。这时的木栅门前,两个早已闲得无聊的守关军校,也因这姑娘的出现而抖擞起来。他二人赶忙挺直腰身,回到木栅门前,摆出一副忠于职守和凛不可犯的样子,斜瞟着眼睛去偷偷打量着马上的姑娘。姑娘坐在马上,把周围的众人环视一遍后,又抬起头来把关上关下审度一番,她微微皱了皱眉,又轻轻舒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啊,这就是乌苏!”随着,她一勒马径向栅门走去。两名守关军校连忙齐步上前,伸手拦住她的马头,说道:“游击有令,一律不得骑马进城。”
  姑娘注视着军校,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游击?游击是什么样人!”
  蓄着一绺胡子的那名军校奇怪地将她上下打量一眼,说道:“你连游击都不知道?!”
  姑娘摇摇头:“没有听人说起过。”
  另一名军校见她说得很认真,便接过话来,对她说道:“游击是朝廷任命的武官。”
  姑娘点点头,又问道:“多大个官?”
  还是那名军校说道:“统领这乌苏一带的兵马。”
  姑娘想了想,又说道:“他只管他的兵马去,为何管起百姓进城骑不骑马的事来了!”
  蓄胡子的军校有些不耐烦了,沉着脸说道:“这是军令,军民人等都得遵从。”
  另一名军校感到有些过意不去,忙补话道:“驰马过街会惊扰百姓,连年祸乱,把满城百姓惊扰得够苦的了!”
  姑娘俯首凝思片刻,说道:“既是这样,我也依着你们就是了。”
  说完,她一翻身,轻轻跳下马来,又向关口两旁看了看,问道:“这近旁有没有马店?”
  蓄胡子军校说道:“这儿哪来马店你可以把马牵进城去,只是不能在街上骑驰。”
  姑娘:“牵着马在街上走来走去,碍手碍脚的,多讨厌!”她向茶摊这边看了一眼,便牵着大黑马直向摊前走了过来。茶摊旁边正好有株又粗又大的柽柳树,姑娘把马往树上一拴,回过脸来对张老头说道:“老人家,我要进城去办点事,_会儿就返回来,这马就烦劳你老代为照看一下。”
  张老头感到十分为难,忙说道:“姑娘,我看你这马是匹贵重的牲口,这里过往人杂,我担待不起,你还是把它牵在身边吧。”
  姑娘笑了,脸上立即浮出了两枚盛满笑意的酒窝,说道:“不碍事的,这马烈,除了我谁也近不了它。你只挂只眼,不让人靠近它就行了。”姑娘说完话,也不等张老头再应声,一转身正准备向关口走去,猛然瞥见了梁大爷开的那间官草药铺。姑娘立即喜形于色,忙又回头穿过茶摊,走进药铺去了。
  一直站在酒店门前发愣发愕的中年汉子,目送姑娘走进药铺去了以后,快步来到大黑马身旁,将它从头到尾仔细打量一番,又绕着它转了一转,情不自禁地自语道:“是它,没错,一点没错!”
  伍掌柜亦已跟着来到了中年汉子身旁,他满怀疑讶地看看那大黑马,又看看中年汉子,问道:“老兄,你怎么啦?你好像认识这匹马?”
  中年汉子微微一怔;立即定下神来,随口应道:“哪儿话!只不过看去很像一位朋友曾经骑过的那匹大黑马罢了。”
  这时,又有几人围了上来,指着大黑马评头品脚,议论纷纷,异口同声,都是夸说马骏。中年汉子忙又抽出身来,跟着向梁大爷药铺里走去。
  药铺里,梁大爷正在细看姑娘交来要他照称的处方。处方上开的虽多是苏荷、桔梗、防风、云苓、半夏、北杏、龙脑等一类祛寒除邪、化痰镇咳的药物,但却一反常规的用了北辛六钱。梁大爷触目惊心,顿觉手里这纸处方沉重极了。他抬起眼来注视着姑娘问道:“请问姑娘,这是谁开的处方?”
  姑娘略一犹豫,并不正面回答,却反问道:“这药方开得怎样?”
  梁大爷:“从处方用药来看,病者定是风寒入肺,久咳成喘,若果如此,用药也是对症的。只是这北辛一味,按常规是用药不过三分,这里却用了六钱!不知是否下笔有误?”
  姑娘面露惊喜之色,还是并不急于回答,却反问道:“老人家,你也懂医?”
  梁大爷:“老夫曾在关内关外走方三十余年,对医术也略略懂得一些。”
  姑娘立即显得亲切起来:“老人家说得极是,病人确是多年喘咳。至于用药,病重自然用药也重,想不会错,请照方称足好了。”
  已在一旁站了一会儿的中年汉子,上前插话道:“请问姑娘,这病者是你什么人?”
  姑娘回过脸来,冷冷看他一眼,说道:“一位乡亲。”迅速又转过头去看着梁大爷。
  梁大爷为难地说道:“姑娘不知,这北辛药性是何等霸道,像这样的用量,老夫实实不敢照称。”
  姑娘:“我可以多给银两,请老人家行个方便。”
  梁大爷:“医有医德,药有药品,老夫不敢欺心。”
  姑娘犹豫片刻,说道:“好,不为难你老,我自进城另寻药铺称去。”她说完返身便向铺外走去。中年汉子忙抢步走到门前,拦住姑娘问道:“姑娘请稍留步,我有话相问。”
  姑娘只好停下步来,好奇地打量着他。
  中年汉子显得有些性急地:“请问姑娘,你那坐马是从何处买得?”
  姑娘眼睛忽闪一下,立即警觉起来。说道:“你问这何用?”
  中年汉子嗫嚅地:“我过去好像在哪儿见过这匹马来。”
  姑娘一笑:“这马已随我多年,从未让别人骑过,你多是看走眼了。”她说完便一步跨出铺门,匆匆向关口走去,很快就消失在关口里了。
  梁大爷满腹疑讶地走到中年汉子身边,问道:“老弟,你这是为啥呀?”
  中年汉子指着柽柳旁那匹大黑马,说道:“梁大爷,你仔细看看那匹马!”
  梁大爷举目将马打量一会,说道:“不错,是匹好马。”
  中年汉子:“我要你仔细认认,看看它是谁的马?”
  梁大爷看看,想想,摇摇头。
  中年汉子压低声音:“它不是当年玉娇龙的那匹大黑马吗!”
  梁大爷一下张大了眼睛,忙又将马看了一看,连连说道:“对对,是她骑的那匹。可怎会落到这姑娘手里了?”
  中年汉子:“我也正是想弄个明白才向那姑娘打听这马的来历,可那姑娘却只说这马已随她多年,就是不肯说她得自何处。”
  梁大爷感慨万端地说道:“睹马思人,玉小姐的遭遇也是够悲惨的了。可怜像她那样一位绝世佳人,旷代奇女,八年来竟杳如黄鹤,一去不返,也不知她还在人世否?她与小虎那段恩情,也变成‘此恨绵绵无绝期’了。可悯,可叹!”他说话的声音里充满了凄怆。再说围聚在柽柳树下的那几个人,由夸赞马又转到品论那姑娘身上去了。有人说她准是谁家伯克或巴依家的姑娘,不然她不会有这么珍贵的骏马,也不会长得这么俊俏。也有人说哪有伯克、巴依家的姑娘会单独骑马出外行走,何况又是这么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说来说去,还是异口同声,众口一词,都夸说姑娘俊美。有的甚至把她说得秀丽非凡,夸称她是草原无双。
  一位青年满心羡慕地望了望大黑马,说道:“这马真骏极了!也只有这么骏的马,才配得上那样俊的姑娘。”他边说边向大黑马靠去,想抚一抚它那身又黑又亮的皮毛。那大黑马还不等他靠近,便迅速地转过身去,用它那两条壮实得出奇的后腿对准着他。
  张老头赶忙站起身来,大声喝道:“别靠近它!姑娘说那马烈,你想去找踢呀!”
  那青年半信半疑地绕着马臀窜来窜去。大黑马同过头来紧盯着他。一霎时,它的两只耳朵也竖立起来了,颈项上的鬃毛也在不断地颤动,一双大眼睛变得通红,它那发怒的神情,既威严,又凶猛,简直叫人生畏。青年心怯了,赶忙往后退去。人丛中发出一阵惊叹声和讪笑声。
  中年汉子与梁大爷一直站在药铺门前轻轻交谈着。
  正在这时,古道东边又传来了一串清脆而杂乱的马蹄声。一位身披软甲、头戴铜盔、腰佩短刀、骑着一匹大红马的武官,带着十余骑军校向关口驰过来了。
  梁大爷忙用手一拉那中年汉子,低声说道:“看,大红马上那位官儿就是姚游击。”
  中年汉子忙转身退进铺门,阴沉着脸,冷冷地说道:“我早就认识他了。”接着又补了句,“八年前我在塔城和他打过交道。”
  这姚游击名班,原是田项帐下一名旗牌,后升塔城千总。八年前,因他在塔城捉得罗小虎有功,田项表奏朝廷,将他破格擢为游击,还将罗小虎一刻也不离身的那匹大红马和那柄锋利无比的短刃宝刀赏赐给他。姚班为人一贯恃勇豪横,自得了罗小虎那匹大红马和那柄宝刀后,更是有恃无恐,不可一世。田项奉召调离西疆时,特将他调驻乌苏,意在扼住这片马贼经常出没又四通八达的咽喉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