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辩论      更新:2021-02-19 12:32      字数:4839
  我的脸涨红了,喃喃道:“对不起,公子……”
  公子有点吃惊的看我,好像在看一个怪物,他的笑声也止住了,好久我才听到他叹口气。
  “算了。也没什么。告诉你罢,我只是想起我弟弟,他生了病。你无财无势,都可以这样为你妹妹尽心,我什么都有,却帮不了他。”
  公子的叹息声象是散到我的心里,让我的心那么难受,我从来没有听到公子这样的口气,这样的神情。
  我心绪激动起来,叫道:“公子,你这样诚心,老天一定会保佑三公子的。三公子有您这样的好哥哥,身体一定会康复的。”
  公子呆一呆,神情很奇怪。我正摸不着头脑,公子已经恢复了常态。
  “啊,借你吉言,希望如此吧。明天去账房支五百两银子,不许推,这是我给你妹妹的贺礼。”
  公子真是一个好人,我想,不知三公子得了什么病,如果我能帮上什么多好。我真不想看到公子露出悲伤的神色。
  于是我悄悄问王叔。王叔开始很生气,直到听完我全部的话才缓和下表情。
  “难得你有这个心。可是三公子得了什么病,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很重,连床也起不了。唉,真是冤孽,三公子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年纪轻轻就病倒了?”
  我呆一呆。这是我头一次听到有人谈论三公子。
  “可是,如果连病都不知道,怎么想法子呢?”
  王叔摇摇头,神情竟有些慈爱:“别傻了,公府里什么药没有?连太医也没有办法,只能让他一天好一天歹的。”
  可我仍然不肯死心。
  我出去的时候正碰上小菊,小脸上满是泪,兜着满簸箕的碎片和黑糊糊的东西。
  “怎么了?”我奇怪的问。
  小菊不说话,径自去倒那堆东西。
  “什么东西打碎了?公子说你了吗?”我关心地问。
  “三公子还是不肯吃药吗?”屋里王叔的声音传来,登时让我闭住嘴。
  “还是不吃,今天连桌子都掀了。”小菊的声音带着鼻音,听着很委屈。
  “唉……”王叔长叹一声。
  我瞠目望着小菊哭红的眼。那个王叔口里“那么好”的三公子,公子为之悲伤叹息的人,竟会这么……粗鲁蛮横?简直象我们镇上横行霸道的衙内。
  叶闻风 2
  真是好笑,今天有人称赞我是好哥哥,这么说的还是个十分朴实的人。
  我是么?可是很多年以前,子声——我的三弟也这么说过。
  “殿下。”我行了个礼,走近太子。
  “闻风,你来了。快来看。”太子蹲在地上兴致勃勃的向我招手,好像有什么新鲜物事。可是会有什么呢?东宫每日被打扫无数遍,会有什么好玩的物事留下?
  原来是一窝蚂蚁。
  我气馁,虽然没指望什么惊喜,不过太子的贫乏还真是超出我的想像。
  “怎么,闻风,你见过?”
  “天要下雨,蚂蚁搬家,很常见的事耶,殿下,连我小弟弟都早知道了。”子声两岁的时候就会挥着小手喊“妈姨奔家,妈姨奔家(蚂蚁搬家)”。
  太子脸上有些发红,好像下不来台。
  我急忙补充:“这些玩意宫里当然少了,不过要说读书我们可都及不上殿下了。”
  太子仍然不说话,不过脸上缓和好多。
  “闻风,你的小弟弟就是上次你说的那个?”
  “是啊,是他。”我毫不犹豫的出卖三弟,“就是夫子的声音嘛。”
  太子终于露出笑容:“真逗。嗯,我在宫里很闷的,他们都没意思,你常来陪我玩吧,把你的小弟弟带来也行,夫子的声音,呵呵。”
  “他现在就在宫里,”我继续献媚,“不过该和汾王在一起,不然看看他们去?”
  “也好。”太子精神一震跳了起来,完全忘记刚才的不满。
  我们悄悄绕过侍卫,来到皇宫西边的小院,这是先生住的地方,汾王和三弟都在这里从他习武。
  先生曾经救过皇上的御驾,皇上对他极为尊敬,这次他能看中三弟收为徒弟,实在是件很有脸面的事,因为那么多王亲贵戚的孩子他也只挑中了三弟(汾王是皇上硬塞的)。可是消息传回府中,吕氏固然无动于衷,父亲也并不喜欢。
  进了园子,正见汾王和三弟在比试,两人都束得干净利落,手里的刀剑明晃晃的,腾挪闪避和步步进逼的都敏捷矫健得象飞鸟脱兔。
  我和太子都看呆了,站在园口一动不动。
  一声清叱传来时,两个身影乍合乍分,倒在地上的是汾王,一个漂亮的收剑式昂昂站在一旁的是我那惯会闯祸的三弟。
  我张大嘴巴。
  “子声,你已经揣摩到了剑意,我的武学大概要由你继承了;不过,你还控制不了它,才会伤了汾王,说起来好像还触犯了律法。”边上一个老头满意说道,好像不知道伤了汾王的严重性。
  “师父,徒儿认罚,自去请罪。”三弟干脆的单膝跪下去,神情间却是洋洋得意,丝毫不见悔意。
  汾王跳起来,一身的尘土,一脸的怒意:“不必你去。我艺不如人,输了就输了,请什么罪?不过你记着,你欠我这一剑,早晚得还。”
  太子向我作个手势,示意离开。
  “你三弟好厉害,子声……名字也很好听,闻风你干什么那样编排他?”
  太子浑忘了先前如何调笑,倒来责怪我。我摇摇头:“殿下,我这三弟被惯坏了,一点规矩没有,今天竟敢伤了汾王殿下,真是该打。”
  “那有什么,”太子兴致勃勃的模仿三弟的姿势跳了几下,“比武么,哪能不伤人的?哎,闻风,那一招腿是怎么踢的?”
  那次三弟被父亲罚跪祠堂,整整跪了两天。
  晚上我悄悄看三弟。三弟垂着脑袋,跪在清冷的月光下,好像快睡过去了。
  我弹弹他的头,三弟迷糊的看我,含混的招呼:“二哥。”
  “让你逞强。现在知道后悔了吧。”
  “才不,”三弟扁扁嘴,好像一下子清醒过来,“就要教训他。什么汾王,有什么了不起?”
  “那好,你跪着吧,我走了。”
  “不,”三弟一把扯住我,几乎仆倒,涎着脸嬉笑,“什么东西这么香?二哥,好二哥,拿出来吧。”
  三弟有了东西吃,再顾不上看我这哥哥一眼,风扫残云一样,顷刻只剩下两张油纸,和他满手的油。
  “呃。”三弟打一个嗝,抹抹油光光的嘴,“困了。”他接着说道。
  路 休 3
  “应该是这样。”公子松开皱禁的眉,伏身继续写写划划。
  我不太懂公子在做的事。公子似乎在算几个省的粮差,出出入入的,十分复杂,也只有公子这么聪明的人才能算清爽吧。不过,公子为什么要算这些东西呢?据我所知,公子没有任何官职。虽然,他比大多数人要聪明得多。
  公子继续运算,我只看得见他黑亮柔软的长发,只是,在他的鬓角,出现了一根刺目的银丝。
  “二公子,您去看看吧,三公子……”来人话还没说完,公子已经奔出了房间,纸笔落了一地,刚刚算好的结果也被染上浓浓墨滴。
  我提气追上去,挽住公子飞似的掠向那个小园。
  满地是碎裂的瓷片,让人没有下脚的地方,我小心的绕过去,才看到里面笑眯眯的一张面孔。
  脸是雪白的颜色,发却是漆一般黑,胡乱披散在肩上,越发映得面色如雪,黑发却亮得更加妖异,象是噬取了人的生命力。
  我停下脚步,不知所措的看他,没人敢在这样一个人面前举步。
  “三弟,你怎么了?”公子的惊呼传入耳内,我这才注意到那人的手腕上鲜血横流,蜿蜒成怵目的蛇行,连地上都淌了一片。
  奇怪的是之前我根本没有发现这摊明显的血迹,在这个人面前,没人会注意到他以外的东西,可是我甚至没注意他的长相,清晰刻在记忆里的只是雪白的脸和漆黑的发。
  这人就是三公子——叶子声?
  我呆呆看他。
  “唔,没什么。”他笑起来,雪白的牙一隐一现,“打了个碗而已。这么大惊小怪的。二哥,你很怕我死?”
  他放声大笑,手腕上的血越发流得急速,顺着他的手指滴滴的落在地上,可是他毫不怜惜也毫无痛感似的,依旧垂着受伤的手腕,仿佛存心让它多流一些似的。
  “三弟……”公子轻轻的叫,看着他摇头,“没用的。你知道没用的。何必呢?”
  “嗤,”三公子扬起了墨黑的眉,似笑非笑地看过来:“你当我寻死呢,别傻了。活着多好。再说,死也不能这么无声无息的死,不是跟臭虫没两样么?”
  “那么,我让人给你包起来,好么?”公子的语气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可是三公子却烦厌似的摆摆头。
  “我想放放血也许对我的病好些。你不必管了。回头我叫人包扎就行。总不成现在这点事也没人为我做?”
  公子低头望着地上的血不做声。他的神情沉默忍耐,可是有显而易见的痛惜。
  “不行。”公子突然跨步过去按住了他,动作的冒失和轻松让我吃惊得张大嘴,看那人的气势分明是个少有的高手,连我也不敢轻易过去,可是怎么会这样轻易受制?
  “子声,你恨我也罢,骂我也罢,我不能由着你胡来。”公子直视他说道,转头厉声吩咐:“还不拿药来?都糊涂了么?”
  三公子没有挣扎,或许他明白挣扎也没有用,任别人上药包扎一动不动。
  这时我才能仔细观察三公子。他的神情极端温驯,可是不知为什么让人觉得十分危险。总的说来,他的脸廓线条清晰明快,鼻子和下巴的侧影看起来甚至十分动人,是个少有的美男子。可是不知为什么,虽然还年轻,他那双眼睛的神情却十分奇怪,好像有种看破一切的空无,又有种不顾一切的放纵颓唐,有时象是在讥嘲,有时却又象在怜悯,刚刚还显出毒辣的样子,转眼又流露出温柔。
  “好了。”公子的声音唤醒我的神志,公子轻轻抱抱三公子,声音低软的象在央求:“以后不要再吓唬二哥了,好不好?二哥真的很担心你。”
  “我知道。”三公子乖巧的答道,仿佛玩累的孩子合上了眼睛。
  ——这就是我第一次看见叶子声的情形。我对他的感觉很奇怪,不过总的说来我认为他是个让人惯坏的孩子,非常的任性胡闹。
  可是奇怪的是,我忘不了他,他那雪白的脸和漆黑的发总出现在我的梦中,带着那居高临下的轻蔑和嘲笑,讥诮的看向我。而在梦中,公子总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可是我感到他那静默的身影里埋藏的悲伤。每每在梦中惊醒,总忍不住抱膝看向窗外的一轮冷月。这神仙一般的二公子和妖魔一样的三公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你想知道?”二公子问我,并没有回头看我,依旧望着月亮。
  公子的侧影真的十分美丽,尤其是在这样水银一样的月色里,我觉得连喉头都紧涩起来,可是终究抵不过真相的诱惑。
  “想。”我点头,心里无缘无故的紧张。
  “你刚才说你觉得三弟很任性,是吧?”公子抚摸一下身边的叶子,“不是这样的,永远不要被表象迷惑。三弟是个很好的人,从小到大到现在,一直是这样。你刚才说我象神仙,温柔仁慈,你也说错了,我从来就不仁慈,这一点三弟最知道。他恨我,可是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不管当面还是背后,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瞠目望着他,摇摇头。
  “因为他心里仍然残存着小时的记忆,那时我是个好哥哥……”公子淡淡的笑了,神情却有几分怆然,“傻孩子……,注定要受苦。”
  “三弟很豪爽慷慨,有时虽然淘气,不过从不真正伤别人的心,因为如果这么做了,三弟会非常内疚。你说三弟总在嘲笑人似的,很轻蔑的样子,其实是你不了解三弟,三弟很善良,根本不会这么做的,即使真的嘲笑,他笑的也只是他自己,你不必怕他。”
  “我说的都是真的。”最后好像觉察出我的不对劲,公子转过头来强调说。
  怎么可能?
  那种妖魔样的恣肆放纵的笑容,那种好像很含蓄其实意思很明白的讥嘲,那种眼神,那种神态,包括嘴角一弯的样子,黑发披散的美丽,怎么说都散发着妖魔的气息。
  这样一个人,会是公子口中形容的慷慨豪爽、善良温柔的人?
  而公子本人反而不仁慈?
  不可能。这更加证明了公子高贵的品性,维护兄弟的真挚之情,公子真是一个神仙一样的人哪。
  叶闻风 3
  小时候的记忆里,汾王给我留下的印象并不十分深刻。他常常带着一帮人在御花园里乱跑,神气活现的,不过倒象个真正的孩子,可是先皇查考功课时,他却总是对答如流,有时比太子背得还要好,这个时候,他的小脸上就会露出有点得意的样子,颇象那年三弟把他打倒后的神情,不过因为对方是太子,所以他的表情好歹还收敛一点,虽然几乎每个人都能看出来。
  我对他的评价是有点急躁,好大喜功。虽然那时说这话还早,不过,看到他在先皇面前急于表现自己,抢先回答问题的时候,我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