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1 节
作者:
老山文学 更新:2021-02-19 12:26 字数:4759
怪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尤其当我看到两旁花圃里盛开的花,丰美的绿草,它们散发着独特的香气,无声地弥漫在空中,久久萦绕在我的鼻尖上,心田上。
许多花草都是老朋友了,简直不可思议。
我心头狂跳不已,怔怔地望向乔氏,而后者笑得既意味深长,又似乎如释重负般的欣慰,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要找的人,居然触手可及,而且得来全不费功夫。
院落的风格和百花洲还真有几分相似,看建筑,也有些年头了,应该不是乔氏看护的人来了之后才建造的,也就是说,这座院子许久以前就有了,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为之?
我不得而知,也不需要知道。
我只要知道,我的婆婆宁氏被吴王“留客”在此地,除了不能出门,别的过得还可以就行了,再说,还有陪她说说话,尽管这么做,对乔氏非常不公平。
在一处润湿的角落,有一位身穿葛布长袍的老妇人,如抚养新出生的婴儿们,摆弄潮湿的土地长出的纤细的兰草,她的动作是那么轻柔,她的眼神又是那么的慈祥充满期待,我甚至听到她与兰草交流倾诉的声音,那种声音正是我无数次在梦里听到的,极具怜悯慈爱感情的白衣女子的声音。
这位身穿葛衣的老妇人正是我要找的人,我的婆婆宁氏,只是她凝望着兰草的神情是那么专注,那么旁若无人,乔氏和我的到来,非但没有引起她的注意,她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奇怪的是,乔氏也没有跟她说什么,好像习惯了宁氏这种若无其事似的,她在兰草旁边的一张简陋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我缓缓地朝宁氏走过去,慢慢地蹲下身子,也伸出手,轻轻地拭擦兰草叶子上的灰尘与水珠。
纵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我艰难地张开喉咙,才喃喃自语般开了口:“我的丈夫过世了,他走得不是很轻松,临走前,让我一定要照顾好母亲,可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算是兑现对他的承诺?”
我的话好像被空气吞吃掉似的,没有回响,宁氏的眉头甚至都没有皱一下,她的手也没有停一下,她继续细心地松土,调整兰草的姿态,对我的话恍若未闻。
我说的可是默存去世的消息啊,她怎么可以无动于衷?难道真的如同吴王所说,脑子糊涂了?
我无助地望向乔氏,乔氏神色如常,似乎一点都没感到意外。
我停下手里的活,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望着如烟似雾的绿色,想起在沁园的某个清晨,一股悲凉的感觉涌上心头:“母亲,您听到儿子不在人世,一点都不在意吗?难道在您的心里,默存是可有可无?”
我的质问终于换来宁氏的反应,她稍稍停下手里的活计,很快又继续保持原有的动作,不过她用低低的声音,半对着我半对着兰草说:“桓儿已经来看过我了,他说他要离开
一阵子,我跟他说,不用管我这个老太婆的,可是他第二天又托梦来告诉我说,他在那边过得很好。”
宁氏的口齿很清楚,眼神也很正常,怎么看都不像是失忆老人在梦呓,只是她说的是鬼魂托梦吗?要知道,秦桓之过世了了那么久,可是一次都没有托梦过给我呢!
不知何时,宁氏已经忙活了活计,她拍落身上的泥土和杂草,缓缓起身,不再理会乔氏和我,就头也不回的径直的往屋子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九十四章 执 念
记得老人们曾经说过,魂魄最惦记谁,就会经常托梦给谁,依照魂魄漂移的逻辑,秦桓之最惦记的人肯定是他的亲生母亲宁氏了,你看看我,还不曾有过一次“魂魄入梦”来呢,宁氏却“见”了他不止一次,你说,魂魄漂移的能量守恒定律有没有道理?
可我来了那么久,又整日的在宁氏眼前走动,甘心做一块沉默的背景墙不说,还陪她松土,除虫,施肥,绞尽脑汁培植兰草新品种,简直比专业的园丁还敬业百倍,态度足够端正,力气也出得不少,可宁氏不愿对我吐露心声敞开心扉啊,迄今为止,她对我说的话只有三句:
“把蕙兰的孽根分成两株。”
“回头你把墨兰的根部垫上薄薄的干草。”
“韵兰是极娇贵的品种,你要小心轻放。”
似乎是嫌我笨手笨脚,手法不够轻盈伶俐,而且没有专业技能。
不专业!那是当然的,我可没在沁园伺候过兰草,秦桓之不是痛恨兰花这个物种么?我无可奈何地叹口气,琢磨不透老太太是真失忆还是假随遇而安?
真失忆又如何,假随遇而安又该如何?秦桓之已经不在了,我也失去了政治价值,按道理说,宁氏也已经失去了当人质的价值,她留在这里,处境有点尴尬。
可我又不能直接问吴王,说:我们能走人了吗?我唯一能咨询的只有乔氏了。
:“嫂子,你看我们能不能把老夫人接到武陵郡调养?一来你可以照顾到家里,二来我也能真正的孝敬老夫人,不用白吃白喝他人的。”
乔氏流露出哀伤的神情:“不行呢,妹子,吴王有令,老夫人不得离开秣陵城半步!不过,他还说,老夫人离开也可以,除非奇迹出现,世子复活。”
我咋舌,那人一定是疯了,还没听说过人死还能复生的,他要软禁宁氏到几时?到底想针对谁?有意义吗?
我一肚子疑惑和想不明白,独个在九曲回廊里五步一徘徊,十步一回头。
宁氏的境况似乎还不算差呢,落叶归根颐养天年,没有清官断难的家务事缠身,没有大宅院内的勾心斗角,争风吃醋,唯一的美中不足是自由受限,现在的宁氏,还需要自由吗?
我抬头望望蔚蓝高远的天空,又望望远处依稀可见的宁氏劳作的身影,她的身影是那么孤单,那么的了无生气,在沁园初见她时的娴静与干练早已荡然无存,眼前的宁氏真个如“稻香老农”,天天与芬芳的泥土打交道了。
只不过,《红楼梦》里的稻香老农李纨是表面风光的朝廷命妇,更是心如枯槁的悲苦之人,记得在洛京的时候,宁氏虽然中年丧偶,又与最心疼的小儿子生生分离,但是她并未因此失去活力和生机,她坚持己见,不肯入宫中和我们朝夕相对,不就是为了保护个人独立,维护自由选择的权益吗?
要知道宁氏的一生都在争取自由选择的权利,所以少时的她才会选择与娘家决烈,与情郎远走高飞。
如果她不是真失忆,那么她老老实实地呆在秣陵的原因只有一个:等待时机。
她在等待什么时机?是秦家的人吗?如今她能依靠的秦家人只有秦建之了,而秦建之远在天边,身不由己,又手无缚鸡之力,论政治手腕和吴王不是一个段位上的,所以秦建之宁氏是指望不上的。
会是我吗?
不像啊,我来这么些天了,她还是对我不理不睬的呢;如果想接头,独处的机会多的是,早接上了,可她连明示暗示都没给过我啊。
问题太多,想得我脑仁疼,不知怎么回事,昨天半夜起,耳边一直有个古怪的声音坚持不懈地惊扰我,声音很惊悚,有点像勾魂使者拍打的金跋,又像催命阎罗敲打的破锣,声音是环绕式的立体声,让人分辨不出是哪里来,闭上眼睛,我感觉那声音织成的网,正牢牢地将我困住,睁开眼睛,却又什么都看不到,只有微弱的灯光没心没肺地跳跃不止。
我抱头将身子蜷成一团,一夜无眠,那声音消失后,天已经渐渐亮了。早膳的时候,漫不经心地问乔氏,得到的回答果然在意料之中:她没有听到任何异常的声音。
由此可见,声音是针对我的了,所以我才坚定了带宁氏离去的念头。从乔氏的回答来看,不辞而别万万不可能的呢。
难道他还能限制我们一辈子不成?
人在困境之中,潜能往往被最大限度地激发,我苦苦思索了一天的结果,是想起秣陵城中的两位故人。
吴王崇尚佛教,秣陵城里有两座寺庙非常有名,一是西海禅师修行的法雨寺,二是无云大师守护玉У母事端拢骱lο硎艿氖枪Φ拇觯袷俏乙唤榉踩怂嫠姹惚隳芗模拊拼笫τ胛矣幸欢ǖ脑ㄔ矗旨希蛐碓敢馓岬阄乙欢?br />
甘露寺建在江边一座小山上,站在临江的香炉阁,能俯视长江惊涛拍岸的壮观场景,犹如万马奔腾的滔滔江水,恍若金戈铁马的战场,使人血脉喷张,让人不禁怀疑,甘露寺是适合佛家修行的地儿吗?
换个角度去思考,那无云大师从事了大半辈子的特务生涯,突然的四大皆空,慧根萌生,其胸襟视野或许与常人大大不同,要不然,我们怎么能放心让他看护玉兀?br />
我没想到的是,简短的寒暄过后,无云大师没有和我探讨宁氏的问题,他丢给我的第一个重磅炸弹居然是:“夫人有所不知,世子去世时的情形,真是惨不忍睹。”
我的手一颤,杯子几乎滚落在地:“惨不忍睹?为什么?是被人暗害的吗?”
无云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否定了我的猜测。
我打断他:“你快告诉我啊,世子是怎么死的?”
无云大师用一种怜悯的神情看着我:“施主认为什么样的情形,才是惨不忍睹?”
我张口结舌,胡乱回答道:“被人杀害,死无全尸?”
无云大师摇摇头:“如果比这更惨的呢?”
我的心悬到半空:“五马分尸,车裂?”
无云大师断然否定我的说法:“施主说的都不是,依佛家看来,那些惨都只是表相,算不得最大的受苦,施主自幼熟读经书,不会不知道人生最大的苦楚是什么吧?”
我现在心情槽糕得很,哪里还记得许多,大概能说出来的无非就是:“生,老,病,死,求不得,爱憎会?”
无云大师不再否定我了:“世子在世的时间只有短短十几年,可是,人生中的苦他都受受尽了,他生前没有过一句怨言,又广结善缘,可临到去世,却不能安心往生,哭成个泪人,只喊着娘亲娘亲,如此的执着,以致于魂魄难安,到不了西方极乐。”
:“连日来,我为世子超度的次数已经很多,念诵的经文也很多,可一安静下来,就能看见世子向我苦苦哀求,求我不要放他往生,他还有心愿未了。只要我在香炉阁,总能听见世子用手不停敲打窗户,求我放他进来,他说他不愿在奈何桥上失去记忆。”
无云大师的语速很慢,似乎针对性谁,好像不是对我说的,而是对漂浮在空间的魂魄娓娓道来,他说话的样子,有种说不出怪诞,我想起昨晚耳边响起的诡异的声音,还真像是来自地狱的亡灵。
皑儿,皑儿,你为什么不投胎转世去,开始新的轮回,非要让魂魄在荒野上飘荡吗?
无云大师递给我一块软软地棉布,我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就泣不成声:“大师,为什么世子会如此?他生前可是一点都不执拗的啊,他那么善良厚道,为何不能善终?上苍为何对他如此不公?”
我断断续续地说道:“都说善恶有报,世子的一生除了善,从来没有半点恶,为什么有这样的结局?大师,你一定要想想办法,让世子安心往生啊。”
我的心几乎都要碎了,皑儿,我可怜的孩子,你的一生为什么都那么苦,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无云大师叹息道:“解铃还需解铃人,世子去世的那日,吴王失去理智,他大声责怪上苍,不肯答应世子的遗愿,非但如此,他还苦苦挽留世子,不准他放弃,不允许他对他不孝,害他白发人送黑发人,说他还有宏伟的目标要他一起来完成。施主,你是知道的,世子一向严于律己,所以面对吴王的指责,他觉得自己罪不可赦,是吴王的执念,令世子的魂魄不安,同时也激发了世子对一直以来,缺失的母爱的欲念,以致于不肯面对自己已经过世的事实,无时不刻的想着回到生前的世界,和施主你,重续母子之情。”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九十五章 超 度(上)
到了现在我才明白吴王为何违背当初的诺言,强迫沈艳兰给我通风报信了,原来他手里真的有王牌。
这张王牌,我认。
思前想后,我让乔氏替我准备一身十几年前东吴流行的服饰,颜色既明亮减龄又不至于花哨,我还让她教我梳手法考究的发髻,一切准备得当,我起身往宁氏的“私家花园”走去。
:“也许我这一去就回不来了,母亲如果觉得我的嫂子还值得信任,请在能离去的时候,和我的嫂子一起走吧。”
跪在宁氏的跟前,我的眼睛微微酸痛,刚才俯身往下跪下的时候全身没协调好,发钗的珠子碰巧打到我的眼眶。
:“你不回来,桓儿怎么办?